六朝云龍吟(第三十八集)
作者:弄玉&龍璇 字數:630 章 「王師所至,群jian束手。比至平朔殿,呂逆持火炬,據薪哀嚎。彼獠須發盡 脫,頭冠委地,狀如瘋魔……」 內侍公鴨般的嗓音在涼風殿內回蕩,「須臾火起,烈焰高熾,勢所難止…… 諸軍發掘灰燼,得呂逆骸骨數枚,齒六、玉佩二、銅印、虎符、節杖各一… …「 聽著內侍的奏報,劉建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 呂巨君走投無路,最后抱著符節印章,自焚而死,還一把火將整個平朔殿都 付之一炬,可謂是喪心病狂!天命在朕,這些亂臣賊子逆天而行,活該他葬身火 海,死無全尸。 「呂逆既亡,蹈火而死者百余。余者皆繳械投誠。拘于……拘于廊下?!鼓?/br> 內侍聲音越說越小,最后沒了聲音。 劉建橫了他一眼,心頭禁不住一陣煩燥。自從上一名內侍被人碎顱而死,這 些內侍就像是嚇破了膽,一個個畏手畏腳,面對自己招攬的幾個客卿,連大氣都 不敢喘一口——這幫沒用的廢物! 劉建擺了擺手,「下去罷。」 那內侍如蒙大赦,趴下來磕了個頭,倒退著出了涼風殿。 一名武將裝扮的剽悍丈夫大步進來,他腰間的佩刀按規矩留在殿外,衣帶上 只剩下一個空掛鉤。 「臣魏疾,拜見陛下!」 劉建容色稍霽。魏疾與那幫草莽之輩不同,他在江都國任中大夫,有官職在 身,而且勇力過人,是自己最得力的親信。自己招攬的門客壯士,都由他掌控。 此前聽到軍中鼓聲,劉建派內侍去詢問,卻被指為擅闖軍機重地,當場擊殺, 不得不派魏疾前去善后。在劉建看來,那個蒼鷺無非是略知兵法而已,為人驕橫 鄙陋,若是上陣殺敵,絕非魏疾的對手。只不過眼下正值用人之際,才不得不容 忍一二。 「問了嗎?」 「臣已問過?!刮杭矚庳灥ぬ?,聲震屋宇,「蒼布衣稱宮中叛軍盡數歸降, 他已然將降卒編伍,伺機進兵長秋宮!」 「大善!」劉建撫掌說道。蒼鷺等人主動出擊,與金蜜鏑拚個你死我活,實 在是本天子之幸,最好他們兩個能同歸于盡,一個都別活。 劉建憂心盡去,笑道:「好好帶你的兵!事平之后,朕即刻給你封侯!」 魏疾大喜過望,「謝陛下隆恩!」 魏疾謝恩退下,一名內侍過來,細聲道:「啟奏圣上。詔書已經擬好。」 劉建心情暢快,聞言精神更是一振,挺直腰背,一手摸了摸腰間。腰間的革 囊內裝著一枚沉甸甸的玉璽,份量十足。傳國玉璽本該由專門的掌璽太監保管, 但劉建怎么都放心不下,還是帶在自己身上,貼身保管才覺得踏實。 內侍依次呈上詔書,不多時就鋪了滿地。前面三十余份是追究呂氏黨羽的, 各種梟首、腰斬、暴尸、具五刑,乃至于族誅、夷三族……按照罪行輕重,不一 而足。每份詔書少則代表一條人命,多則牽連數十口、上百口。一道輕飄飄的詔 書,就意味著一個鼎盛家族灰飛煙滅。這種口含天憲,手握權柄,生殺予奪盡在 己心的滋味,讓劉建心醉不已。 再往后,數十道詔書分別發往各諸侯封國,以及天下州郡,宣告新君順天應 命,承天子之位。這些詔書文字大抵相同,內容也了無新意,但劉建照樣看得起 勁,一字一句都不肯錯過。 最后幾份,是發往秦、唐、晉、宋以及昭南的國書。洛都的變故,自然瞞不 過諸國的使臣。這份國書就是宣告漢國局勢已定,圣天子已然繼位,周邊諸國不 用再打什么主意,老實派使臣前來恭賀。 劉建逐一看過,神情愈發得意。等看完最后一道詔書,他忽然變了臉色,厲 聲道:「大赦之詔呢?」 內侍咽了口吐沫,小心道:「逆賊尚未……」 「荒唐!」劉建勃然大怒,「哪里有新君登基不大赦天下的!朕繼嗣大統, 德被四海,恩澤天下!天下萬民都要感受到朕的恩德!至于那些逆賊,當然不在 大赦之列!難道還要朕教你們嗎!」 內侍以頭搶地,「奴才遵旨!這就叫侍詔擬定大赦詔書!」 劉建展示了一番圣天子的雷霆之怒,看到他驚惶的樣子,感到十分滿意,于 是收起怒色,用淡然的口氣道:「去罷?!?/br> 等內侍離開,劉建繞著攤開的詔書走了一圈,這才立定腳步,吩咐道:「來 人!奉璽!」 兩名內侍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解開革囊,躬身捧出玉璽。 「慢著些。當心……」 劉建不住指點,直到玉璽穩穩放在案上,才吁了口氣。 自己苦心孤詣,如今終于大權在握,自然快意非常,然而無人分享,不免有 所缺憾。劉建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開口道:「成妃呢?」 內侍回道:「娘娘去了北宮?!?/br> 劉建心頭一動,想起那位曾經權傾天下,自己也不得不厚著臉皮百般巴結的 呂太后。他眉頭舒展,整張臉似乎都放出光來。 「傳旨!備駕!朕——御駕親臨北宮!」 ………………………………………………………………………………… 劉建準備親臨北宮的同時,一輛馬車正從北宮駛出,奔往南宮玄武門。 「羽族多生活在南方森林深處,人跡難至的高山密林之間。直到武皇發兵遠 征,設置合浦、珠崖二郡,才與世人略有接觸。羽族男女皆纖體輕身,女子輕揚 婉舉,尤有殊色……」 盧景光著膀子,伏在一張氈毯上。那名藏身于死士中的禿驢悍然自爆,同時 崩碎了手中的長刀。盧景雖然避開要害,但背后還是被十余塊碎片刺中,鮮血淋 漓。此時義姁正一手拿著銀刀,一手拿著銀制的鑷子,將嵌在他傷口中的碎片逐 一挑出。 傷口血rou模糊的樣子,程宗揚看著都揪心,盧景卻十分淡定,一邊任由尖長 的銀鑷探進傷口,一邊述說羽族的來歷。 羽族與獸蠻人一樣,也分為許多不同的族群。借助于與生俱來的飛翔能力, 羽族將人類難以攀援的深山作為自己的家園。甚至飛入波濤洶涌的大海深處,尋 找棲居地。南方連綿的群山成為天然的屏障,很長時間,羽族的存在都是一種傳 說,直到武皇開邊,人們才次與羽族世代生活的家園接壤。 能夠飛翔的羽族帶給人們極大的震撼,同樣令人震撼的,還有羽族女子的美 貌。以美色著稱的異族并不少,比如狐族女子,也是以美艷知名于世。但與性yin 的狐女不同,羽族女子堪稱堅貞的典范,一旦動情,便至死不渝。 很快,羽族女子的美貌和癡情就引發了貪婪者的勃勃野心。受到商會重金資 助,以及官方私下縱容的捕奴隊接踵而至,把羽族作為獵物,大肆捕捉。大量羽 族村落被摧毀,族人被屠殺、擄掠。幸存者只能遷往更險辟的深山,把連綿的群 山成為天然的屏障,也使得曾經溫和好客的羽族變得封閉而排外…… 程宗揚耳朵聽著,心神卻早已飛往盤江之南,濕熱而遍布瘴氣的蠻荒深處, 想起久無音訊的凝羽。想起她的美貌、堅貞、癡情,還有經歷的不幸。自己從太 泉古陣帶來的水晶手鏈還在身邊,不知道何時才能給凝羽親手帶上…… 「堂堂漢國太后,居然有羽族血脈,這事夠稀奇的?!贡R景聲音響起,「我 猜吧,多半呂雉的生父極愛那名羽族女子,有意隱瞞下來,其他呂氏族人對此并 不知情,因此才會在呂父死后,把呂雉送入宮中?!?/br> 程宗揚拋開思緒,皺眉道:「既然呂雉是羽族,那呂冀和呂不疑呢?他們是 一母同胞,還是同父異母?」 「這個不好說。但你不用擔心。」程宗揚一皺眉頭,盧景就看出端倪,寬慰 道:「羽族與異族所生育的混血兒,子則隨父,女則隨母。即便呂冀的親媽是羽 族,他也不會長出翅膀——就算他能長出翅膀,那胖子也飛不起來?!?/br> 想起呂冀的體形,程宗揚不禁失笑。想讓那胖子飛上天,再加兩對翅膀都不 夠。但緊接著他又皺起眉頭。這次突襲永安宮,可謂是波折橫生,最終的結果雖 然差強人意,可程宗揚心下始終有些不踏實。 首先是呂雉的下落。按理說,有死丫頭帶著朱老頭和曹季興那兩個滿身白毛 的老妖精,呂雉長出翅膀也白搭,再怎么也飛不出他們的手掌心。但呂雉一刻沒 有落網,這事兒就不算完。 然后是劍玉姬——這賤人雖然排在第二位,但她的舉動比呂雉的下落更讓自 己不安。這賤人主動附合自己刺殺呂雉的提議,沒安好心是肯定的。蹊蹺之處在 于,她在追殺呂雉方面似乎并不積極,而是熱衷于玩弄一些不上臺面的陰謀。呂 雉失蹤,她們立即鳩占鵲巢,對外制造出太后尚在宮中的假像,卻對呂雉的去向 不聞不問。假如呂雉落到自己手里,太后、皇后全在自己一方,帝位的正統徹底 被自己控制,那賤人還怎么跟自己斗? 對于劍玉姬的反常舉動,程宗揚百思不得其解。盧景想了一會兒,「你這么 一說,我也有點奇怪。動手刺殺呂雉的有龍宸,有太平道,甚至還有晴州商會, 真正屬于黑魔海的卻沒有幾個。」 程宗揚與小紫中途折返,并沒有親眼目睹寢宮內的情形。盧景旁觀了整個經 過,對此倒是門兒清。 程宗揚仔細問了一遍,眉頭皺得愈發緊了。刺殺太后這么大的事,居然用了 一幫拼湊的人馬。難道是人手不足?劍玉姬在漢國經營多年,不至于只有那點人 手。那么黑魔海的人都去哪兒了? 盧景咳了一聲,卻是義姁將銀鑷探入他背后最大的一處傷口,清理里面的異 物。隨著銀鑷的撥動,傷口迸出一股鮮血。 程宗揚趕緊道:「五哥,你先歇一會兒。」 盧景雖然談笑自若,受的傷可一點都不輕。單單那禿驢的自爆,就導致他經 脈受創,再加上迸飛的碎刀片,遍布背脊的傷口,程宗揚看著都覺得心悸,假如 換成自己,只怕早就被打成篩子了。 「大孚靈鷲寺這幫賊禿,簡直是喪心病狂!」自己一沒招他們二沒惹他們, 一幫賊禿偏偏跳出來添亂,想想都恨得慌。 盧景倒是看得開,「賊禿賊禿,不賊不禿,不禿不賊。」 程宗揚道:「我在洛都混了這么久,連一座佛寺都沒見過,他們從哪兒冒出 來的?」 「何止洛都,」盧景道:「整個漢國也沒幾座寺廟?!?/br> 「那他們還瞎折騰個什么勁呢?」 盧景呲牙一笑,「就是因為沒有,他們才得玩命地折騰?!?/br> 程宗揚似乎明白了一些,「他們給呂氏賣命,是為了進入漢國?」 「難說?!贡R景道:「漢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道門諸宗還好一些,多少 有些信徒。佛門諸寺也下過不少工夫,可多年來一直無門可入,據說對漢國垂涎 已久。如今能和呂氏牽上線,也不知道背后費了多少力氣?!?/br> 程宗揚訝道:「什么聲音?」 隨著盧景說話,一個輕微的「嘶嘶」聲時斷時續,仿佛有人在車內窺視。 義姁用銀鑷探入盧景背后一處傷口,挾住里面破碎的刀片,輕輕一撥,「嘶 嘶」聲隨之響起。 義姁冷著臉道:「傷口太深,刺破了肺葉。」 「干!」程宗揚大罵一聲。他知道盧五哥傷勢不輕,卻沒想到會傷及肺臟。 那塊碎片射入太深,義姁試了幾次都沒能挾出,盧景不耐煩起來,雙肩微微 一張,背后肌rou繃緊,然后一彈,一枚寸許大小的碎片被肌rou硬生生擠出,帶著 污血跳了出來。 義姁為了求生,不得不低頭,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對程宗揚和盧景等人也 沒有什么好臉色。看到這一幕,不禁悚然動容,手里拿著銀鑷,僵在半空。直到 碎片掉在氈毯上,她才如夢初醒,連忙夾起一團藥棉,按住傷口。 盧景道:「我覺著吧,你八成是被騙了?!?/br> 程宗揚怔了一下,「???」 「你想啊,呂雉糾集的那幫人馬,明擺著是用來對付殤侯的——她怎么知道 殤侯會出現?」 「石敬瑭。他裝作通風報信,引誘呂雉設下圈套?!?/br> 「沒錯。那石敬瑭是為誰通風報信的?」 「當然是朱老頭……咦?」 程宗揚反應過來,如果石敬瑭接到殤侯的指令,向呂雉通風報信,那么朱老 頭的出現絕不是偶然。不管自己今晚會不會到北宮,老東西也必定會來。而呂雉 一直在等的,也不是黑魔?;蛘唛L秋宮派來的刺客,正是朱老頭。這也解釋了為 什么呂雉為什么在緊要關頭,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把呂冀送走,顯然面對 兇名在外的鴆羽殤侯,她也沒有十足的勝算,因此不愿讓弟弟卷入可能的危險之 中。 那朱老頭為什么要入北宮呢?與呂雉了結當年的恩怨?老東西未必有那份閑 心。畢竟當年的兇手早就死光光了,剩下幾個不沾邊的晚輩,朱老頭真不一定放 在眼里。自己倒是一開始就問過死丫頭,她和朱老頭入宮干嘛呢?結果被死丫頭 把話岔開了。 盧景說自己被騙了,其實是指死丫頭沒有說實話。她非要去追呂雉,很可能 有事瞞著自己——這有什么好隱瞞的?她不愿意說就不說,有什么大不了的? 「騙了就騙了,只要她高興,我就意?!?/br> 盧景奇道:「你就不奇怪她為什么瞞你?」 「管那么多呢,反正死丫頭又不會害我?!钩套趽P同情地說道:「連女人的 心思你都想弄明白,盧五哥,怪不得你沒有女朋友呢?!?/br> 盧景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著會不會跟岳帥有關。」 「哪兒那么多跟岳鳥……帥有關的呢?再說了,真要有關系,遲早也會跟你 說明白。得了,你這肺都扎破了,還說這么多?!?/br> 車身忽然一頓,外面傳來蹄鐵在冰雪上打滑的磨擦聲。正在給盧景縫合傷口 的義姁手指一個不穩,險些將銀針刺到傷口內。 在前面駕車的趙充國勒住馬匹,壓低聲音道:「老五,老程,外邊風頭有點 不對?!?/br> 程宗揚將車簾掀開一線,只見南宮的玄武門大門緊閉,原本駐守此地的隸徒 蹤影全無,門樓上空無一人。 一股危險的感覺爬上心頭,程宗揚立刻道:「轉道!去西??!」 ………………………………………………………………………………… 襄邑侯府與襄城君府臨街相望,飛檐斗角,氣勢磅礴,然而此時,富麗堂皇 的侯府內卻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血腥氣。 天色未亮,來自南北二宮的五名新晉中常侍便領著千余隸徒,將兩府團團圍 住。兩名頭戴貂禪冠的中常侍分別取出詔書,宣讀了天子諭旨和太后的懿旨。宣 布革去呂冀大司馬之職,改封襄邑侯為景都鄉侯。取消孫壽的襄城君封號,責令 其即刻入宮。 董宣一手扯著韁繩,神情冷峻。平朔殿大火剛一升起,他就接到長秋宮送來 的秘信,稱太后深明大義,已經同意移居長信宮,但呂冀趁亂逃脫?;舸髮④娕c 金車騎擔心呂冀繼續作亂,更擔心江都王太子劉建抓獲呂冀,搶走平定呂氏之亂 的功勞。因此命他立即帶領所屬隸徒,包圍襄邑侯府,務必捉拿呂冀。 接到秘信,董宣不禁心下狐疑,玄武門是通連南北二宮的門戶,關系重大, 命令自己帶領部屬去捉呂冀,怎么看都像是調虎離山的伎倆。正當他準備親自面 見皇后,弄清原委之際,卻有數名中常侍接連叩關而出,與北宮來的內侍會合一 處,董宣攔下詢問,果不其然,都是往襄邑侯府去的。 董宣知道這一晚宮中使臣四出,大肆誅殺呂氏亂黨,再耽誤下去,只怕真如 秘信所言,連呂冀也落到劉建手中。一旦劉建以天子的名義誅殺呂冀,平定呂氏 之亂,就徹底占據了大義的名份。董宣不敢再遲疑,只能一邊派人往長秋宮求見 皇后,一邊緊追著幾名中常侍,免得他們搶走功勞。 秘信中特別提醒,呂冀在府內暗中豢養了數百死士,讓董宣不能大意。董宣 權衡之后,帶了一半部屬前往襄邑侯府,另外一半近千名隸徒暫時交給副手,嚴 令他死守玄武門。董宣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副手就接到金蜜鏑和霍子孟聯 名簽發的調令,命他赴平朔殿救火,同時看押投降的左武第二軍。 眾人抵達時,兩府已經亂成一團。城中兵戈四起,男女主人卻都不見蹤影, 加上各處呂氏府邸頻頻傳來噩耗,有些jian猾之徒就起了歪心思,結果沒等董宣等 人登門,府中自己就先大殺了一通。 中常侍念完詔書,府中又是一陣混亂,但緊閉的大門始終沒有開啟。董宣皺 起眉頭,正要派人破門,卻被一名中常侍攔住。 「董司隸稍安勿燥?!鼓敲谐J绦Σ[瞇地說道:「咱家來時,圣上專門交 待過,逆賊呂冀犯上作亂,罪在不赦,但到底是太后胞弟,群臣之首的大司馬, 多少要給他留幾分體面,允其自盡?!?/br> 董宣虎目微微瞇起,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另一名中常侍察顏觀色,開口說道:「這么耽誤著也不是個事。不如先收系 襄城君,押往宮中?!?/br> 「好主意?!褂忠幻谐J探涌诘溃骸笇O氏倚仗呂逆的權勢,作惡多端,天 子早就吩咐過,犯婦孫壽務必要抓活的,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br> 「正是,正是。孫逆妖妝異服,傷風敗俗,早就該殺了?!?/br> 幾名太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董宣心煩不已。他一聲令下,屬下的隸徒搬來 撞木,片刻間便撞開大門。 「看來他們真是要來抓你呢?!棺吭凭⒃跇巧?,望著潮水般涌入府中的隸 徒說道。 孫壽臉色蒼白,那些身穿皂衣的隸徒尚能保持克制,隨行而來的一眾門客家 奴卻是肆無忌憚。襄城君府中的家人奴仆全部被驅趕到戶外,稍有不從,立即白 刃相加。不多時,府中便哭聲四起,夾雜著被殺者的慘叫和討饒聲,宛如末世。 卓云君穿著一襲杏黃色的道服,長發隨意挽成一個道髻,此時憑欄而立,宛 若臨風仙子,不染凡塵。 驚理與胡情交手時受了些傷,正盤膝趺坐,運功療傷。她旁邊放著一只半人 高的酒甕,甕口蓋著一張黃紙。 呂冀靠在墻邊,他手腳都被繩索捆住,嘴里塞著一團破布,扭曲的肥臉上滿 是驚懼和憤怒。 中行說趴在地板上,他背心被胡情拍過一掌,傷勢極重,此時仍昏迷不醒。 樓內最后一人,卻是洛幫的大當家何漪蓮。 「卓教御?!顾_口道:「秦夫人命我來此接應諸位。事不宜遲,還請盡早 啟程。」 卓云君退開一步,垂手道:「請姊姊吩咐。」 雖然不是次看到她如此姿態,何漪蓮還是禁不住生出一絲荒唐感。堂堂 太乙真宗教御,在自己面前卻如同小婢,執禮恭謹。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會驚 掉多少人的下巴。 驚理忽然睜開眼睛,「來了!」 在重兵包圍之下,一直沒有動靜的襄邑侯府突然傳來一陣sao動,接著緊閉的 大門猛然洞開,幾輛馬車疾馳出來。 那些馬車廂板都包著厚厚的犀皮,連車前的馭馬都披著重甲,堅固程度更甚 于武剛車。幾名死士攀在車外,有的彎弓勁射,有的揮舞長戈,將攔路的隸徒和 家奴挑開。 那些四馬拖動的重車奔馳時聲勢驚人,在長街上橫沖直撞,無人能擋。最后 董宣親自出手,揮刀斫碎包鐵的車輪,才留下兩輛,但還是有一輛硬生生闖過屏 障,往上津門馳去。 兩輛大車上載的都是珠寶和呂冀的姬妾,十余名死士被隸徒團團圍住,血戰 不退,最終盡數戰死,隸徒也死傷數十人,更倒霉的是幾名中常侍離大門太近, 馬車沖出時躲閃不及,當場就死了三個,另外兩人也被馬蹄踐踏,多處骨折。 看著自己的姬妾死傷狼藉,幾名幸存的紅粉嬌娃被人戴上枷鎖,哭哭啼啼在 雪地上跪成一排,呂冀先是額頭青筋暴跳,然后臉色由紅轉青,最后無力地靠在 墻壁上,面如死灰。 卓云君盯著最后那輛大車逃逸的方向,然后足尖一點,踏上欄桿,宛如御風 而行般追了過去。 ………………………………………………………………………………… 「鄉野草民,拜見車騎將軍?!股n鷺躬身俯首,鄭重其事地向金蜜鏑大禮參 拜。 金蜜鏑雙手撫膝,神情不怒自威。在他身后,長秋宮所有衛士傾巢而出,在 宮門前嚴陣以待。呂巨君自焚不久,他就接到密報,稱劉建招降了所有叛軍,準 備進攻長秋宮。劉建一方本來就人數眾多,加上降卒,更是如虎添翼,任誰也不 敢掉以輕心。 蒼鷺果然來了,卻沒有料想中的大軍,而是帶了寥寥幾名護衛,仿佛毫無戒 備一樣過來拜見,舉止恭敬,不失禮數。 金蜜鏑沉聲道:「足下此來,所為何事?」 蒼鷺站起身,「太后懿旨,召金車騎赴永安宮,草民奉令,送將軍上路。」 霍去病聞言大怒,這廝貌似恭敬,話里話外卻是惡意滿滿,真當金蜜鏑這些 重臣是好惹的? 「你算老幾!」霍去病喝斥道:「滾開!」 金蜜鏑抬手止住他,「待霍大將軍入宮,我等一道拜見太后?!?/br> 后面的吳三桂和劉詔等人暗暗松了口氣,金蜜鏑是忠臣,但一點都不傻。眼 下永安宮的情形無人知曉,不過用腳后跟想想也知道不是善地。連呂太后都已經 認輸,不得不拋出呂冀抵罪,其間的險惡可想而知。 沒能把金蜜鏑誆去北宮,蒼鷺臉上沒有絲毫異狀,不動聲色地說道:「幸賴 將軍指揮,宮中叛亂已然平定。自衛尉呂淑以下,呂忠、呂讓、呂戟諸逆皆已授 首,射聲校尉呂賊巨君自焚而死,從逆之輩盡皆繳械降服。金車騎是軍中宿將, 這些降卒都出自軍中,草民不敢擅專,還請將軍處置?!?/br> 第二章 投降的亂軍在劉建軍的押解下,分成兩列,魚貫而入。這些殘兵敗卒一個個 垂頭喪氣,心懷忐忑,神情間難掩倉惶。 投降的呂氏亂軍有一千六百余人,包括射聲軍和衛尉軍的殘兵,以及左武第 二軍一千余人,其中一半都帶著傷。 也不知道是劉建軍獲勝之后過于輕率,還是看管者對這些失去首腦的俘虜太 過放心,這一千余名俘虜只是繳械,鎖鏈腳鐐一概皆無,連手都沒有捆,就那么 空著手被押解到長秋宮前。 霍去病對自己的膽量頗為自負,可陡然見到一千多壯漢涌過來,也不由得挺 直身體,一手下意識地按住佩劍,直到看清他們手無寸鐵,才暗暗松了口氣。 他并不怕劉建翻臉。玄武、白虎兩門都在自己一方手中,劉建敢動手,正好 給了自己反擊的口實。劉建擊敗呂氏,看似風光無限,其實毫無根基,就以他所 倚仗的大軍而言,只要自家族兄一出面,保證一半人會當場倒戈。 要不要先發制人呢?霍去病手指輕叩著瑤光劍,心下默默盤算。 金蜜鏑一手握拳,在膝上摩挲了片刻。謀逆屬于等的大罪,這些軍士作 為從犯,按例應當一律斬首??伤脷v軍伍,知道這些軍士哪里有什么謀逆的心 思?無非是身為軍卒,聽從主將的吩咐,奉命行事而已。如今勝負已分,作亂的 首惡葬身火海,這些軍士隨即繳械,毫無反叛之意,就像現在,明知前路未卜, 也絕無異動。 金蜜鏑目光從一眾降卒臉上掃過,不由握起拳頭,按在唇上低低咳嗽幾聲。 這些都是漢軍精銳,堂堂大好男兒,就這么白白處死,于心何忍? 蒼鷺也不催促,只神色從容地立在一旁,顯示出過人的耐心。 足足用了半個時辰,被俘的軍士才被盡數帶到,在長秋宮前整齊排成一個方 陣。接著幾名將領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經過連日來的廝殺,亂軍中的將領幾 乎死傷殆盡,剩余的自知難逃一死,大都在呂巨君自焚時選擇同歸于盡。此時幸 存下來的多是些普通士卒,軍官寥寥無幾。 最前面是一名頭戴金冠的英俊少年,被軍士押上來時,他還有些不服氣,讓 人在膝彎踹了一腳才跪下來,嘴里還在抱怨,「綁得太緊了!」 「小將軍虎狼之姿,」蒼鷺兩眼望著空處,口中輕飄飄說道:「縛虎安得不 緊?」 呂奉先對他一百二十個不服,昂著脖子叫道:「要不是你使詐,你根本打不 過我!」 蒼鷺望著天際低垂的彤云道:「小將軍年紀輕輕便勇冠三軍,一柄方天畫戟 所向無敵,堪稱天下無雙,自然不把我等這般庸人放在眼里……」他回頭瞟了霍 去病一眼,「只可惜有勇無謀。」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呂奉先叫道:「先把我解開!」 被押解來的降卒太多,吳三桂與劉詔等人也趕來壓陣,聽到這話不由面面相 覷。這小家伙的身手他們也領教過,說句天縱其才也不為過,可這腦子咋長的? 他以為這是什么?過家家呢?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起來。 呂奉先惱道:「你笑個屁?。 ?/br> 「好好好,我不笑了。」霍少病揚聲道:「來人啊,給呂少爺解開?!?/br> 吳三桂跨前一步,「霍少,這不合適吧?」 中常侍唐衡也低聲提醒道:「少將軍,縛虎容易縱虎難?!?/br> 「你們不是吧?」霍去病奇道:「難道還真把呂家斬盡殺絕?」 蒼鷺道:「少將軍以為呢?」 「滾!哪里有你說話的份!」 霍去病一聲虎吼,斥退那個不長眼的草民。隨即收起怒色,向金蜜鏑拱手說 道:「金車騎,呂冀等逆賊雖然作亂,但呂氏傳承數百年,忠臣賢士累世不絕, 豈能一概殺之?何況呂氏世稱后族,牽連極廣,單是呂奉先這小子,他姊姊是代 王妃,姑母是燕王后,姑祖母是河間王太后,嫡祖母是陽阿公主……」 霍去病說著有意停頓了一下,外人可能不了解,但金蜜鏑想必知道這位陽阿 公主——傳聞長秋宮那位皇后就出自陽阿公主門下!霍去病還知道,這傳聞不但 是真的,而且長秋宮那位皇后對陽阿公主頗為感激,每逢年節壽誕均有致禮。想 殺呂奉先?你先問問皇后答不答應! 方才那刁民語帶挑撥,還想挑起自己對呂奉先的嫉妒,他懂個屁!自己的霍 家同樣與陽阿公主關系極深,自己與呂奉先光屁股的時候就在一起玩耍,打小沒 少欺負他。要不是自己被族兄一腳踢去了皇圖天策府,呂奉先這小子現在還在自 己屁股后面當小尾巴呢。 大漢立國以來,帝室與呂氏就累世聯姻,彼此的關系盤根錯節,別說外人, 就是劉氏與呂氏自家,不查玉牒宗譜也理不清楚。數百年下來,各種親上加親, 兩家血緣早已經千絲萬縷地交織在一起,可以說打斷骨頭連著筋。像呂奉先這種 的,本身與一堆諸侯結親,又是陽阿公主嫡孫。長秋宮看在陽阿公主的面子上, 怎么也得留他一條性命。而太后呂雉因為趙飛燕的緣故,對陽阿公主私下多有不 滿,但呂奉先又姓呂,正經的呂氏族人,極得呂雉喜愛。跟自己呢,又是光屁股 玩到大的交情。 相比之下,劉建一個遠支宗室,別看他是江都王太子,姓的是劉,可比起呂 奉先來,兩人在劉、呂、趙、霍諸家眼里,真不一定誰親誰疏。 金蜜鏑開口道:「呂奉先,你為何謀逆?」 「我才沒有謀逆!」呂奉先梗著脖子道:「是劉建謀逆!我奉命平叛!」 霍去病放聲大笑,「這事兒鬧的……哈哈……怎么說呢?」 隨行的一名內侍指著呂奉先的鼻子,厲聲喝道:「放肆!」 「你也滾!」霍去病一腳把他踹翻。 那內侍趴在地上,氣得直哆嗦,「你!你!你要造反嗎?」 霍去病握住劍柄,然后一道寒光從鞘中脫出,只輕輕一揮,就將那內侍的腦 袋斬了下來。 場中萬籟俱寂。眾目睽睽之下,「天子」派來的內侍橫尸當場?;羧ゲ√釀?/br> 微微一甩,幾滴血珠從如水的劍鋒上滑落,然后若無其事地收入鞘中。 一行鮮血濺在蒼鷺衣角上,他仿佛沒看到同伴身首異處,神情絲毫不變,只 盯著那柄瑤光劍,眼也不眨地說道:「既然說了由金車騎處置,是殺是放,將軍 一言可決?!?/br> 霍去病道:「你不用拿話來套我們。他們的生死你作不了主,金車騎也作不 了主,如今能作主的只有一位:長秋宮,趙皇后!」 徐璜一直沒有開口,這會兒才隱約品出點滋味?;羧ゲ×Ρ畏钕?,一方面 是兩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則是溯本正源——站在皇后的立場上,攻打長秋宮是謀 逆,可攻打劉建算什么謀逆?要不是眼下大伙兒暫時還沒有撕破臉,霍去病就差 明著說劉建也是謀逆的亂黨了。 徐璜心頭一陣激動。程大行去了北宮,一直沒有傳回消息。好不容易得知永 安宮大局已定,傳詔的卻跑到劉建軍中——顯然在北宮的爭奪中,劉建一方占了 上風。 劉建接連拿到玉璽、虎符,又搶先控制住永安宮的太后,眼看著這個野心勃 勃的宗室大功告成,風頭一時無兩,徐璜幾乎都已經絕望了,可沒想到一直沒有 明白表態的霍少會突然站出來,當眾跟劉建頂上。 短短一會兒工夫,徐璜忽驚忽喜,心情大起大落,忽而跌入谷底,忽而絕處 逢生,真有種頭暈眼花的感覺。直到此時,他才捋清霍去病態度轉變的關鍵:太 后呂雉! 霍子孟雖然在程大行的勸說下,遣羽林天軍入宮,但態度一直模棱兩可。直 到確定太后失勢,霍去病才毫不猶豫地亮明態度:站在長秋宮一方,跟劉建對著 干!霍氏可以接受長秋宮,甚至可以接受呂氏,但絕不能是劉建!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天子秉政之后,呂冀雖然跳出來與他爭權,但太后呂 雉余恩尚在,霍子孟縱然偏向長秋宮和定陶王,也不愿與太后針鋒相對。如今呂 氏失勢,霍子孟也不需要再顧忌什么。 想明白這一層關節,徐璜頓時有了底氣。劉建此時看似風光,實際上只是一 個泡影?;糇用吓c金蜜鏑一旦聯手,朝中大臣幾乎都會站在他們一邊,劉建倚仗 的一幫家奴,在這些朝廷重臣面前,只是笑話! 徐璜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起身喝道:「劉建豎子,豈能為君!」 霍去病贊賞地看了他一眼。這班閹豎雖然能力不咋樣,眼力勁兒沒得說。特 別擅長察顏觀色,見風使舵。 蒼鷺對他的喝斥安之若素,倒是他身后幾名護衛目露兇光。 身后腳步聲響,徐璜扭頭看時,卻發現是原本駐守白虎門的羽林天軍。為首 一名羽林郎抱拳稟道:「末將奉金車騎軍令,移防長秋宮!」 霍去病陡然變了臉色,盯著蒼鷺道:「你這刁民!竟敢使詐!」 一直面無表情的蒼鷺唇角微微挑起,蒼白的面孔就像解凍的湖面蕩起漣漪, 露出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兵者,詭道也?!股n鷺安靜地說道:「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怒而撓之, 卑而驕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是謂兵不厭詐……」 霍去病拔劍往蒼鷺斬去。蒼鷺身后一名護衛搶上前來,拔刀擋格,另外一人 扯起蒼鷺,往后疾退。 蒼鷺長吸一口氣,然后露出一臉驚容,失聲叫道:「金車騎!你居然要把這 些降卒殺光!當真是胡人余孽!豺狼成性!兄弟們!要想保命的,快跟我走!」 場中的降卒本就驚懼不已,聞言立刻sao動起來。 吳三桂、劉詔、唐衡、徐璜等人齊齊變了臉色。長秋宮的守衛全加起來也不 過四百來人,單是在場的降卒就有守衛的四倍,一旦大亂,必成大禍。 霍去病勃然大怒,反手綽起一根長矛,振臂一擲,直取蒼鷺心口。 蒼鷺身邊那名護衛大吼著揮出一拳,硬生生將堅木制成的長矛砸成一團紛飛 的木屑。? 吳三桂飛身上前,試圖截住蒼鷺,卻被蒼鷺身邊的傭兵團用勁弩逼開。 混亂中,金蜜鏑聲音響起,「老夫金蜜鏑!聽我號令:伏地者免死?!?/br> 金蜜鏑聲音并不高,但雄渾有力,沉穩異常,場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短短幾個字立收奇效,降卒的sao動停滯下來,不少軍士依言伏在地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這時,場中血光乍現,混在降卒隊伍中的劉建 門客拔出暗藏的兵刃,在人群間大肆砍殺。 長秋宮前原本就諸軍混雜,除了期門武士、宮中執戟、劍戟士、兩廂騎士, 還有投誠的衛尉軍,以及長水、中壘、步兵、虎賁等投奔來的北軍士卒。此時又 加上剛剛移調過來的羽林天軍和押解來的降卒,局勢更是混亂不堪。 混亂中,幾名降卒一邊大叫「將軍救命!」一邊朝金蜜鏑奔來,甫一接近, 就露出猙獰之色,悍然行兇,試圖刺殺金蜜鏑。 羽林天軍剛剛趕來,見狀只當降卒作亂,紛紛拔出長刀,準備加入戰局。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不得妄動!」 「羽林軍!退后!」 霍去病叫道:「聽金車騎的!」 金蜜鏑喝道:「退后五步!」 劉詔和王孟手起刀落,將幾名偽裝成降卒的亡命徒格殺當場。他們跟這些人 全都不熟,索性就認準金蜜鏑,敢上來動手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其余在場的馮子都和王子方傷勢未愈,唐衡、徐璜不擅爭斗,此時已經被送 進宮門之內,免得殃及池魚。 金蜜鏑與霍少病先后下令,羽林天軍依言退開五步,然后按照吩咐,齊聲呼 道:「伏地免死!」 「伏地免死!」 越來越多的降卒伏在地上,雙手抱在腦后。 假如換一個人,眼下的混亂很可能演變成一場屠殺,將長秋宮護衛、羽林天 軍和降卒全都卷入血海。幸好坐鎮長秋宮的是金蜜鏑,靠著他過人的威望,混亂 迅速平息下來。但就這么一會兒工夫,蒼鷺不僅已經揚長而去,還把一個天大的 爛攤子丟給長秋宮。 穩住形勢之后,金蜜鏑立即派人打探消息。隨著傳回的情報越來越多,局勢 也越發險惡——白虎門與玄武門幾乎同一時間落入早有預謀的劉建軍手中,眼下 整個南宮四門緊閉,金蜜鏑等人被困長秋宮,內外聯絡斷絕。駐守玄武門的一千 余名隸徒同樣中計,被偽造的軍令調往燒成一片白地的平朔殿,情況比長秋宮還 危險。 弄清真相,霍去病像是被人猛摑了一掌,一張冷臉氣得通紅。與呂奉先那個 有勇無謀的家伙不同,他可是皇圖天策府出來的,一向以智勇雙全自負,沒想到 卻在一個微末如草芥的刁民手中栽了大跟頭。那刁民各種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 極,先是偽造軍令,將兩處守軍調走,接著借口移交降卒,親自出馬弄出一千多 人的大陣仗,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然后又在降卒中暗藏刺客,找到機會 就暴起發難。 這連環計一環套一環,一計更比一計歹毒。尤其是移交降卒,不但掩護了白 虎門和玄武門的異動,還把一個大到能壓死人的包袱砸了過來。近兩千名降卒, 殺不能殺,用不敢用,留下來不但要從本就不多的軍士中再分出人手看押,還得 費心安置,長秋宮又不是糧倉,單是這一兩千張嘴,就是一個大麻煩。閉門不納 更不可能,無論這些降卒失去控制在宮中亂闖,還是索性投到劉建一方,后果都 不堪設想。 霍去病從頭到尾琢磨一番,險些氣歪了鼻子。他本來就打定主意翻臉,才保 下呂奉先,當時還覺得是出其不意,狠狠給了劉建一記耳光,誰知人家的耳光打 得比自己更早更狠更響。自己空負智計,不料卻處處落后一步,等于被人牽著鼻 子打轉。 霍去病從來沒把劉建當成盟友,翻臉也沒有負擔??蓻]想到劉建那廝翻臉更 快,梳理一下時間就會發現,幾乎在確定太后落敗的同一刻,劉建一方已經開始 動手,中間沒有絲毫耽誤。單是這份行動力,就令人驚心。 想到此處,霍去病反而怒氣漸消,神情變得鄭重起來。假如異地而處,自己 會不會這么果斷?即使自己夠狠,外敵一去,就毫不遲疑地與盟友翻臉,那么自 己能不能時間就布置好一切,并且準確地實施下去?更進一步,自己敢不敢 以身犯險,親自出面使用詐術,只為了把這個局作得更精細? 霍去病捫心自問,除了最后一點,相信自己不缺乏足夠勇氣之外,剩下的都 不樂觀。 「不要想太多。」金蜜鏑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蒼鷺這點手段還不至于讓他 亂了方寸。此時見霍去病臉上時青時白,開口說道:「詐術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藥師想必給你說過,行險取巧只能偶一為之,樂此不疲,必受其弊。「 霍去病想了一會兒,然后嘆道:「可能我天性就喜歡冒險吧。相比于堂皇之 陣,險中求勝更合我的胃口。」 說話間,呂奉先提一顆首級過來,笑道:「哈哈,我剛殺了一個刺客!斬首 一級!」 那小子沒心沒肺的模樣,霍去病看著都覺得服氣,「這會兒還能笑得出來? 你心還真大啊!「 呂奉先茫然道:「怎么了?」 呂家的天都塌了,你居然屁的感覺都沒有? 霍去病拍了拍呂奉先的肩膀,「算了,沒事。你高興就好?!?/br> 呂奉先倒是聽勸,馬上又高興起來,他像蹴踘一樣,抬腳把那顆人頭踢飛, 然后揮手叫道:「踢過來!踢過來!」 霍去病與金蜜鏑大眼瞪小眼,半晌霍去病才咳了一聲,「這小子……很天真 爛漫嘛。哈哈……」 話音未落,一名大貂檔從宮中狂奔而出。 唐衡臉色又青又白,像是受了極大驚嚇一樣。他竭力保持鎮定,但走到金蜜 鏑面前還是仍不禁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與此同時,一陣鼓聲震破天地。 ………………………………………………………………………………… 趙充國屈臂一扯,奮力撥轉馬首,往西邸駛去。但這會兒大雪剛停,孤零零 一輛馬車駛到宮前,想不引人注目都難。玄武門側方的小門很快開啟,一支近百 騎的騎兵狂奔出來,鐵蹄濺開冰雪。 程宗揚顧不得去想玄武門怎么會落到劉建手里,只想著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 再說。對方顯然知道這輛馬車的來路,否則單純前來試探,出動十余騎已經算多 的了。一下放出上百精騎,明顯是要把自己留在這里。 盧五哥重傷在身,義姁靠不住,趙充國還得駕車,能打的只有自己一個,還 有一只手不能用。程宗揚有點后悔,自己光想著剪除了呂雉的勢力,又急著送盧 五哥回去療傷,一時大意,沒有等收拾善后的秦檜、單超和石敬瑭一起走,結果 這會兒連個幫手都沒有。 追兵越來越近,最前面的騎手已經彎起角弓,朝馬車放箭。 光挨打不還手,肯定是死路一條,可車上無弓無矢,想還手都沒辦法。 程宗揚在車內看了一圈,最后一把搶過義姁的藥箱,在她憤怒的目光下,一 通亂扒。 藥箱內除了一堆藥瓶,只有幾柄銀刀,兩套長短不一的銀針。程宗揚拿著這 點東西,真是哭笑不得。那銀刀就跟柳葉一樣,又薄又輕,自己扔出去,估計連 個響都聽不見。銀針更是輕得如同鴻毛一樣,毫不頂用。 箭矢破空聲越來越響,蹄聲越來越近,幸好為了給盧景遮擋風雪,自己選了 一輛帶廂板的四輪大車,若是那種帶傘蓋的輕車,自己早就成了箭垛。 程宗揚左手骨折,只能單手拔刀,貼著前面的車頂,用力斬開。 寒風立刻沿著縫隙涌進車內,將車頂板掀得更開,程宗揚左右連劈,將車頂 整個砍下。他最后一刀劈在車廂上方的連接處,接著一挑,車頂板翻滾著從車頂 掉落,險些撞到后方的追兵。 可惜那些騎兵沒有一個菜鳥,不但騎術精湛,反應也是一等一的靈敏,早早 就策馬閃避,連一根毫毛都沒碰到。 程宗揚一不做二不休,將廂板逐一卸下,全部踢到車后。不多時,整個車廂 就只剩下最后面一塊。程宗揚還指望它來擋箭,沒有動刀,不過它的兄弟親朋都 已經不辭而別,剩下孤板一塊,搖搖欲墜,不用砍也撐不了多久。 盧景抱著衣裳驚呼道:「你是要凍死我啊!」 「我也是沒轍了,忍著點吧,五哥。」 離西邸尚遠,騎兵已經越追越近,眼看是跑不了了。盧景往四周掃了兩眼, 忽然神情微動,「西邊那個夾道!進去!」 「得勒!」趙充國應了一聲,往著夾道的方向驅車狂奔。 盧景扭過臉,「你怎么不逃呢?」 義姁咬牙道:「你把我xue道解開!」 盧景道:「你瞧我騰得出手嗎?」 義姁臉色雪白,她修為被制,這會兒跳下車,被追兵圍上就是個死字。這瞎 子到這時候還說風涼話,怎么就不凍死他呢? 趙充國叫道:「坐穩了!」 程宗揚和盧景齊聲叫道:「這坐得穩嗎?」 馬車猛然一顛,包鐵的車輪碾開冰雪,在石階上磕出一串火星,車身七扭八 扭地沖進夾道。虧得三人練過,才沒有被顛下來,可最后面那塊廂板到底沒能穩 住,被顛得從車上脫落,一路翻滾著撞到一棵老榆樹上。 后面馬蹄疾響,騎兵緊追著沖進夾道。這會兒整輛大車只剩下底板,盧景五 指如鉤,扣住車底,義姁無處借力,只能半跪在地上,雙手抱住他的小腿。程宗 揚橫刀而立,防備追兵的冷箭。 夾道只能容兩騎并行,而且彎曲異常,三五步就是一個轉彎,要不是趙充國 御車的手段夠高明,馬車又顛得只剩個底板,恐怕還進不來。 騎兵緊追不舍,剛轉過彎,看到前面兀自狂奔的馬車。最前面兩名騎手各自 彎弓,瞄向車上諸人。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聲忽哨。幾條人影從天而降,他們一邊發出怪叫,一 邊抬腳將兩名騎手踹下馬去。 口哨聲、怪叫聲此起彼落,一幫少年紛紛現身,他們扯著繩索,猿猴般從樹 梢蕩下,有些直接拿腳踹人,有些騰出一只手揮舞繩套,一把套住騎手的脖頸, 接著又高高蕩起。 夾道彎曲狹窄,擅長野戰的騎兵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出慣用的戰術,為了便于 馬上騎射,騎兵用的都是形制較小的角弓,但在彎曲的夾道內全無用武之地。而 這種夾道對那些市井少年而言,就和他們自己家里一樣,別提多熟了。他們在墻 頭拉開彈弓,無數彈丸雨點般落下。飛來的彈丸各式各樣,有曬干的泥丸,雕琢 過的石丸,沉重的鐵丸,甚至還有奢侈的金丸。 沖進夾道的騎兵不過三分之一,霎時間就被那些少年借助地勢分成幾段,首 尾不能相望,外面只聽到夾道內呼喝聲、怪叫聲連番響起。 程宗揚也是大開眼戒,這些少年若是上陣,只怕這些騎兵一波就能掃平。但 在這市井之地,卻是大顯身手。打悶棍、撂黑磚、下絆子的手藝各種精熟,這邊 把人打翻,那邊就有人張開麻袋,往頭上一套,也不知道是怎么練出來的。 片刻工夫,巷內的響動便沉寂下來,地上只剩下三十來匹空馬和三十多個麻 袋。幾個游俠兒拿著大棒子,看哪個麻袋還在動,就照頭一棒。 盧景披了件單衣,大馬金刀坐在已經快散架的車上,一手放在身前,擺了個 道上人亮明身份的手勢。 為首的游俠兒十分客氣,抱拳叫道:「盧五爺!久仰大名!」 盧景點了點頭,「身手不錯。活兒也干得利落?!?/br> 那游俠兒聞言大喜,被道上赫赫有名的盧家五爺一贊,臉上可是大有光彩。 「老郭呢?」 「郭大俠在里面,五爺請!」 第三章 趙充國跳下馬車,湊到一名少年身邊,可著勁兒的套磁,「兄弟這身手,夠 牛的?。 ?/br> 少年拱手道:「見笑?!?/br> 「我嘴笨,不大會說話,」趙充國一臉憨厚地說道:「要是說錯了話,兄弟 可多包涵?!?/br> 「見外了?!?/br> 「那我可說了?。俊?/br> 少年仗義地說道:「盡管說!」 「老哥我掏心窩子說句不該說的話,兄弟你千萬別生氣。」趙充國語重心長 地說道:「待在這地方……白瞎了你這人材啊?!?/br> 那少年聽著不樂意,「我們洛都游俠兒,不待在這里還怎么著?上天嗎?」 「從軍??!」趙充國眉飛色舞地說道:「跟你說,我那兒可就缺你這號能上 天,能入地的人才!」 程宗揚把趙充國一把推開,打著哈哈道:「別聽他扯淡。那啥,外面還有不 少追兵呢?!?/br> 少年沒把趙充國的招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