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立夏

    開在青云路上這家心語，是附近一家擅長用音樂搭配美食的餐廳，也是不少年輕人休閑聚會的首選場所。餐廳老板還挺復(fù)古，今天大廳后面?zhèn)鱽碜屇愕臏I落在我肩膀，要你相信我的愛只肯為你勇敢的歌聲。

    路過這一桌的女生有意無意的，都朝著坐在角落這一桌的兩位客人投來欣賞的目光，原因無他，坐在一起的這兩位男生都實在是太好看了。

    廖成毅最近在場子里忙里忙外忙外，楊順這才有了能稍微喘口氣的空檔，和好一段日子沒見面朋友秋渚又約在一起吃頓飯。

    秋渚面容看起來有些憔悴，楊順知道秋渚前不久家發(fā)生的事情后，說了一句節(jié)哀。

    秋渚用叉子卷起盤子里的意面時嗯了一聲。

    你還好吧？楊順喝了一口檸檬冰水，試探性問了一句。

    不怎么樣。

    楊順小小地吃了一驚，這句話要是放別人身上或許只算是一句普通的回答，但是從秋渚嘴里說出來就有不同的意義。

    自打楊順認(rèn)識秋渚這兩年多來，個性倔強的他從來不會主動示弱，問他好嗎，他的回答不是還行就是還好，天底下好像沒有值得他的情緒有起伏的事，打掉牙也要往肚里吞的主，居然也會說自己過得不好了。

    秋渚很想問一句憋了很久的話，一開始沒說出口，憋了快十分鐘才開口問的楊順：你說，我當(dāng)初是不是一步錯，步步錯？

    聽到他這么說，楊順大概猜到了秋渚正在煩惱的事，端起面前的玻璃杯晃了晃，透明的冰塊在液體中碰撞，發(fā)出悅耳的聲音，他慢慢說道：你知道嗎，年前的時候，我和你弟私下見過一面。

    秋渚聽到這句話之后立即停下手中的動作，豎起耳朵仔細(xì)聽。

    那時候，我問他我和廖成毅的事，你猜他怎么說，他說感情是沒有對錯的。

    聽完，輪到秋渚吃了一驚，夏江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他都能接受得了，你為什么又害怕了？

    面對楊順的質(zhì)問秋渚回答不上來，思緒隨著餐廳里的音樂飄向遠(yuǎn)方。

    吃完飯后，秋渚晚上還有晚自習(xí)，楊順照例開車把他送回學(xué)校。

    一路上，秋渚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窗外，想著心事。

    開到目的地，楊順把車停在學(xué)校后門，秋渚下車時，楊順用視線余光看了眼后視鏡里的他，這個人總是這副模樣，總是在無意識之間就流露出一種惹人心疼的氣質(zhì)。

    這兩個人未來會有一個怎樣的結(jié)局呢，楊順不禁好奇了起來。

    上完晚自習(xí)，秋渚說他有事，夏江今天一個人回到家里。

    夜晚，毛毛安靜地趴在自己的窩里。

    夏江在房間里邊寫作業(yè)，邊等他，每隔幾分鐘就看一次桌上的鐘。當(dāng)他一聽到開門聲就馬上跑過來開門，靠近時嗅到了秋渚身上的味道。夏江或許能猜到秋渚去了哪兒，便將嘴邊將要問出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秋渚回到自己房間里，關(guān)上門的那一瞬回想起楊順下午說的那些話，想到夏江曾經(jīng)說過的，感情又有什么對錯，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為夏江譜的那首。他蜷在床上，戴上耳機，按下手機上的播放鍵，熟悉的曲調(diào)彌漫開來。

    當(dāng)一首曲子結(jié)束，耳機里再沒了聲響，秋渚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在什么時候濕了一臉。

    本來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和秋渚談?wù)劦南慕?，在猜到秋渚又去和楊順見面以后，在心里鬧起變扭別來，才剛想先低頭，這個人就又找別人鬼混去了，難道這些人，都比自己還重要嗎。

    夏江心里不快，好嘛，看來沒什么事，害得我都白擔(dān)心一場，不免有些得理不饒人。

    臨近5月。

    這座南方的小城的天氣是一天熱過一天，在太陽底下站超過10分鐘都會出汗，教室里頭頂上的電風(fēng)扇不知從哪一天起，又開始轉(zhuǎn)悠起來，老舊的扇葉發(fā)出呼呼的聲音。

    坐滿人的教室里，除了偶爾一聲咳嗽聲，其他時候都安安靜靜的。

    太陽有些曬，cao場上，在上體育課的人都躲到了樹蔭底下。

    夏江坐在座位上聽課，有時交作業(yè)的時間緊張，他不得不偷偷在語文課上趕別的科目的卷子。

    臨近五月。

    對于高一高二學(xué)生們來說，課間多了一個小長假到哪兒玩這個話題，不管是選擇出門還在待在家里，都興致盎然地討論起自己的出游計劃，約好一起去放松，放松。

    課堂上，年輕的語文老師講解卷子，她剛講完一首山水田園詩，就順便提了一嘴，古時候失意的詩人們喜歡躲進(jìn)山水田園里，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尋求慰藉。

    秋渚不知怎么的，偏偏就把這句話給聽進(jìn)去了。

    下了課。

    秋渚又把自己關(guān)在琴房里彈鋼琴，在彈了幾首練琴曲子后，最后停下來，收拾了一下心情，抬起手，彈起了，根本不需要刻意記，他親手譜寫的曲調(diào)已經(jīng)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心里。

    此時已經(jīng)過了下課時間，秋渚還藏在練習(xí)室里不愿意出來，只有這里能作他暫時的避風(fēng)港。

    自從那天開始，他的心沒有哪個時候是能平靜得下來的，無時無刻不回蕩著那句話：同性戀真惡心。這句話好像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到心口的位置上。再這樣下去，他害怕總有一天他也會從身邊同學(xué)、學(xué)校老師、便利店老板、鄰居等其他人嘴里聽到這句話。

    這不是他想要的。

    夏江是什么樣的人，身為哥哥的秋渚都再清楚不過，他認(rèn)定了一件事就會堅持到最后，無論自己提出怎么樣的要求，將來會面對怎么樣的困難，他都不會輕易退縮，他相信，他都會陪伴在自己身旁。

    可可恰恰是這樣，他才更加煩惱。

    可是生活遠(yuǎn)沒有那么簡單，原來很愛一個人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有時候也會他合上琴蓋，控制不住的眼淚滴在光潔的琴蓋上。他想呼喊，想逃離眼前的一切，想要放棄優(yōu)等生的光環(huán)，做回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普通人。

    他覺得自己好累，差一點兒就要被這些龐雜無序的事壓垮了，腦海中有了嚇人的想法。

    他的弟弟，他的夏江，他的全部。

    他想要將他占有，卻又舍不得讓他受哪怕一點兒傷。

    一滴又一滴的眼淚砸在鋼琴上，秋渚趴在鋼琴前，一雙肩膀抖得停不下來。

    掛在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向前走動，繞著一圈又一圈，名為時間的東西在悄悄流逝。

    這天氣是越來越熱，又到了靠冷飲降溫的日子。嘴里叼著一根冰棒的夏江走向自家的墻，一雙手伸過來，將掛在墻上的日歷翻起，把日歷往后翻了一頁，露出寫有立夏的那一頁。

    蟬在樹上鳴叫，明亮到晃眼的光線，漫長的白天，無所事事的午后，每當(dāng)又看到這些，表明夏天真的又到了。

    在夏江的記憶里，好像沒有比夏天更漫長的時間了，在這段時間里總是伴隨著暑假，伴隨著無憂無慮，而如今，不離左右的只剩下壓力。

    廖成毅投資的那幾間鋪子度過了開頭的難關(guān)，開始走向穩(wěn)定，其中，開在鬧市區(qū)的那一家盈利比較理想。

    眼前的日子自然是跟從前的風(fēng)光沒得比，但好在生活還算穩(wěn)定，他已經(jīng)厭倦刀口舔血的生活，從今往后，只想守著某個人，哪兒也不去了，安安穩(wěn)穩(wěn)的把日子過好。

    他們已經(jīng)和無憂無慮的高中生不一樣，成年人的世界里總是不得不考慮更多現(xiàn)實和未來，所以這些鋪子必須得上心，經(jīng)營好才行。

    但無論現(xiàn)在多累、多苦，只要未來是兩個人的未來，一起就都是值得的。

    課堂上。

    老師在講臺上面講題，朝下面拋出了一個問題。夏江腦子反應(yīng)得快，搶先回答，他身邊的同學(xué)無不看向他，這個原本最普通的同學(xué)，什么時候把知識點掌握得這么牢固了，不少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夏江以前的復(fù)習(xí)都很被動，差一點就跟不上老師的步驟，只能找額外時間惡補，前期打基礎(chǔ)進(jìn)度緩慢但好在沒有白費，付出終于有了收獲，高三后期的復(fù)習(xí)也變得順利起來，成績提升的步子驟然加快。

    下了課后。

    幾個朋友湊過來，圍著夏江打趣，說他現(xiàn)在這水平，清北基本上穩(wěn)了。夏江一人給了一拳。

    幾個人聊著聊著，還是聊到了正經(jīng)事，五一節(jié)臨近大征生日，大征的意思是，喊叫上夏江、劉晨和金紓幾個好朋友一起小聚一下，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放松。

    對了，別忘了把你哥也叫上。說到最后，大征補了一句。

    夏江揮揮手，不耐煩地答道：知道了。

    在回家路上，夏江心里盤算著，該怎么跟秋渚說才好呢。

    夏江正煩惱著，秋渚那邊因為復(fù)習(xí)每天忙得沒一點空。

    最近的學(xué)習(xí)上需要用到一些資料，但是學(xué)校附近的小書店都沒有賣，就算有也是可疑的盜版，高考復(fù)習(xí)資料還是得謹(jǐn)慎一點的好，大好的周末，秋渚不得不去到市區(qū)的新華書店。

    趁著今天天陰一些出門，省得過幾天又恢復(fù)大太陽天，那時候再出門就太曬人了。

    秋渚背著個包獨自走在路上，大街上熙熙攘攘，不少商鋪里播放著促銷廣告，一陣緊似一陣的喧鬧讓睡眠不足的秋渚感到太陽xue微微刺痛，這地方不適合久留，他打算等下買完東西就回去。

    新華書店的大門開在這條步行街上，秋渚進(jìn)到店了，拿了書就去收銀臺結(jié)賬。

    他從書店里出來，正想回去，步行街路兩旁有不少發(fā)廣告的人，有飯店、健身房、賣房的，各種廣告應(yīng)有盡有。

    秋渚正走著，其中一個大姐把一張旅游廣告單發(fā)到秋渚的手上，他剛想要揉作一團(tuán)扔進(jìn)垃圾桶里，最后一秒?yún)s被廣告單上青山綠水的畫面吸引住了，拿起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張旅游廣告，想起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說過的，失意的人常?；氐酱笞匀蝗ふ椅拷?。

    帥哥，這是我們和我們旅行社合作的景區(qū)，五一節(jié)還有活動呢，有好幾個套餐，看你喜歡哪個，帥哥你可以了解一下。在路口站了好半天的大姐看秋渚好像有點興趣，立刻給他介紹起來。

    嗯。秋渚聽完，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廣告單上的內(nèi)容。

    晚上。

    夏江敲響了秋渚房間的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這是他們這段時間為數(shù)不多的一段略尷尬的對視，夏江問秋渚：過幾天是大征過生日，要一起去玩嗎？

    我沒時間，幫我跟你朋友說聲生日快樂。

    夏江回到房間，心想他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臨近五一。

    秋渚翹了一天的課，坐車來到從沒到過的周邊小鎮(zhèn)上。這里是離城區(qū)20多公里外的一處冷門景區(qū)，他想趕在五一節(jié)前大批游客來到之前過來看看。

    秋渚一下車就感到一陣城區(qū)不一樣的涼意，這說明這個地方離市區(qū)足夠遠(yuǎn)，離大自然足夠近。

    打廣告的旅游社用的是幾年前的舊物料，沒想過其中一個景點已經(jīng)近乎荒廢。

    秋渚走進(jìn)去，看到售票處已經(jīng)積了厚厚一層灰，設(shè)施也已經(jīng)老舊破損。可能是游客太少，大門附近廢棄的幾家小飯館已經(jīng)改成倉庫。

    秋渚在看門的大爺那里交了20塊錢，就算是買了票了。

    正式進(jìn)到里面，秋渚左右看了看，當(dāng)然也是沒什么游客。在外人看來，或許有些意興闌珊，但這正好符合秋渚不想被打擾的目的。

    秋渚帶著一頂棒球帽，背著個包從小路往里走，一開始路兩邊還是人工種植的花草，等再往里面走，就只剩天然花荒草了。步行半個多小時的秋渚看到前面橫亙著一條清澈的溪流，他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見到過這么清澈的溪水了，手伸進(jìn)去，一股透心的涼意。

    好在路兩邊有不少樹木藤蔓遮陰，步行也不會感覺太熱，秋渚喝了口水繼續(xù)往前走，越往山里走，溫度越低，說不出的清涼舒爽。

    起先還能看到一兩個背包客，走大約一個小時候后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人影。

    等走到一片能休息的草地，秋渚放下包，一骨碌躺在樹下，書上的人都說偷得浮生半日閑，以前覺得一天很快，但在這里，一天也可以過得很慢。

    藝考、高考、和夏江的種種，近來種種紛紛擾擾的雜事都被阻攔在外，想起新年的時候，他們一家人一起爬山，他站在山澗之中，帶著涼意的風(fēng)吹在臉上的感覺，輕松又自在。

    秋渚左手枕在頭低下，右手手指動了動，好像有聽不見的琴聲從指間流出。

    秋渚小時候難受了，通常會找一個封閉的空間，在里面尋找安全感，但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開闊的空間給了他更大的自由，讓自己得到更徹底的慰藉。

    不過要到很多年以后，秋渚才能和自己的原生家庭握手言和，父母有父母的際遇，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生活。

    學(xué)校。

    老師們最害怕上的課是收假回來第一天的課，因為剛從假期回來，學(xué)生們往往把放假玩樂的興奮回到課堂上，根本聽不進(jìn)多少老師講課的內(nèi)容。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大部分人很快就進(jìn)入狀態(tài)，因為第二次統(tǒng)考馬上就要來了，這次考試會像高考那樣，按照成績劃分幾個批次，高考和統(tǒng)考成績一般差不了太遠(yuǎn)，所以這次考試也能給考生一個大致的預(yù)判。

    因為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擬考，大家都鉚足了勁，想要在拿下一個理想分?jǐn)?shù)。

    最后一次全市統(tǒng)考當(dāng)天。

    終于到了拿出真刀真槍出來的時候了?？忌鷤冏诳紙隼?，深呼吸，隨著監(jiān)考老師一聲開始考試，學(xué)生們齊刷刷動筆。

    鈴聲響起，考試結(jié)束，考生癱坐在椅子上。終于是結(jié)束了，翻過了這個山頭，下一座山峰便是高考了。

    考試終于結(jié)束。

    金紓晚上回到家，mama喊吃飯了，金紓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房間里出來。一家三口坐在一桌吃飯，桌上菜色十分豐盛，mama還特意熬了腦花湯，盛了一碗遞到金紓面前：來，喝一碗。

    金紓看了一眼湯，豬腦都給燉沒了，厚厚的一層油上飄著幾枚枸杞，她嫌膩，說沒胃口。

    補腦的，mama說，等放涼就更不好喝了，來來來，就喝幾口。

    金紓拿起碗，憋著氣，咕咚咕咚灌下去幾大口。

    晚飯后。

    金紓爸爸吃完飯像往常那樣坐到電視機前面，拿著遙控器換到新聞臺看著晚間新聞節(jié)目。

    電視機里，女主持人用動聽的嗓音播報一則新聞：據(jù)天文臺氣象專家預(yù)測，三個月后北半球?qū)⒂幸粓龃笠?guī)模英仙座座流星雨，天氣允許話，市民朋友也能用rou眼觀測到這場天文奇觀好了，我們來連線一下天文專家。

    金紓喝完湯，把碗甩在桌上，油膩的感覺讓她有些想吐。

    4月最后一天的最后一節(jié)課上，班主任李老師簡單囑咐了幾句：五一假希望大家好好休息，千萬不要別給我玩得太瘋，別忘了后邊還有三個月的暑假等著你們呢。

    知道了。

    下課，下課！

    本來還因為五一假只有一天假而悶悶不樂，聽到這句話后全班人都樂了。

    下課。

    不管怎么說，盼望了許久的五一假期終于是來了，這個假對高三學(xué)生來說不是放松的，而是續(xù)命的，再不喘口氣怕是真的會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