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明燈
高臺明燈
上元燈節,金吾不禁。 兩人出了門,幾乎是被人群挾裹著往前走。其實有夜闌在,去哪兒也就是一伸手的事,偏阮照秋喜歡人間煙火氣,非要湊這個熱鬧。夜闌也只好隨她,手臂護在她身側,不叫別人擠著她。 四周的攤子早都支起來了,天還沒全黑,彩燈只零星點了不多的幾盞。即使是這樣,也絲毫不減周圍人群的興致,耳邊有孩童笑鬧聲,大人斥罵,又有互相愛慕的青年男女的低笑。 夜闌也低下頭,貼著阮照秋的耳側道:"一會兒天黑了,咱們去晴嵐閣上頭如何?" 晴嵐閣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酒樓,建在皇城外圍的朱雀大街上,與皇城遙遙相望。樓后建有一座高臺,據說臺高十丈,到得頂層上,能看見萬家燈火,紅墻宮禁。 阮照秋在端州極少出門,也聽過晴嵐閣的名頭,"不是說只招呼達官貴人么?況且今日上元,都這個時辰了,能讓咱們進去?剛吃了飯出來的,別去那兒擠了。" "不是去吃飯,"夜闌笑著捏了捏她的手,"咱們往后頭那高臺上去。" 阮照秋早就想去瞧了,立時兩眼放光,仰著臉微笑:"好呀!瞧瞧你的本事!" 兩人便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往前走,果然到了晴嵐閣不遠處,就瞧見門口有人吵起架來,似乎是為了誰家定的什么包間鬧得寸步不讓,一會兒"我家大人如何如何","一會兒我家王爺如何如何"。華麗車駕并跟班們把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看熱鬧的人群更是里三層外三層的。 阮照秋遲疑著有點兒不敢往前走,拉了拉夜闌,"大節下的,鬧成那樣,何必呢,難看得很。" 夜闌嘻嘻一笑,拉著她只管往大門處走,"咱們去必不會鬧的。" 他們周圍皆是別人家的丫鬟婆子侍衛管家,只有他們兩個,一個人不帶,只身往里頭走,偏偏人人看見他們都不由自主地讓出路來。 夜闌扶著阮照秋站在門口,沖著知客笑了笑。那知客立刻打著千兒迎上來,"唷,您二位可算是來啦,小的這就伺候兩位進去!" 阮照秋不明所以,看了夜闌一眼。 夜闌跟著知客往樓里去,高深莫測地報以一笑。 那知客也沒引他們往包間去,反倒一路帶著兩人進了后園一扇門前,就打了個千兒出去了。 這個時節,正是店里最忙碌的時候,前院里人聲鼎沸,襯得后園里一片寂靜。 "這高臺平日能去的,今日上元怕有不軌之徒,因而早就鎖了。正好叫我陪jiejie消消停停地看會兒燈。"夜闌說罷拉著阮照秋的手攬在自己腰間,右手憑空拉起一道光環,"走,看燈。" 這座高臺平日常有游人,多是達官顯貴才能上來,到了頂層,是間陳設簡單的雅室。 此時四下無人,燭火明光都沒點,除卻一點昏黃的落日,一片黯淡。 高臺離人群遠了,底下大街上的喧鬧人聲也顯得恍然不真切。阮照秋邊推窗邊問夜闌:"方才那人,是你安排的?" 夜闌聞言笑著走過來,摟著她貼在自己身上捂著,"jiejie忘了我是誰?當年在端州三言兩語說得jiejie嫁我,如今不過是弄個地方看燈,何必費什么功夫安排?" "那你幾時辦的這事兒?" "就方才進來那會兒。" "就看他一眼就成?" "嗯。"夜闌點點頭,"風景可好?" 風景何止是好呢? 日頭已漸漸下去了,隱沒在皇城一重重琉璃瓦的深處,只余最后一片余暉將遠處的云彩染得半橘半粉。街上的花燈都已經點起來了,甚至還有些孔明燈繪了各色彩畫兒,底下牽了線升在半空里。 天上人間,無盡繁華,莫過于此。 阮照秋扶欄遠眺,心中萬千感慨,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怔怔了半天,只嘆了句,"夜闌..." 夜闌低下頭,腦袋搭在她肩頭,與她臉貼著臉,"好看吧?這高臺剛建成那年,我愛熱鬧,來過一次。那時候就想著,將來要是遇到了心愛的人,一定要帶她來看。jiejie,我還有許多地方想帶你去看的。咱們祁山高崖上的映月白,還有伏嵐山雪頂的云海,再遠了說,還有塞外的荒漠和南方的茫茫大海,我都想帶你去看。我活了這幾百年,去了許多地方,以前也并不覺得如何有意思,可如今遇上你,又覺得都沒有白費了。此生此時,咱們攜手同游四海,看盡繁華。" 最后一絲日光隱沒在漆黑的天際,街燈流光溢彩,將天色染成墨藍。 阮照秋靠在他心口,只覺得心底有種溫熱又酸澀的東西慢慢溢了出來,一點點兒涌到眼角,"你說的那些地方,我都想去的。待此間事情了結了..."她說到一半,頓了頓,想起還有個牧林仙君橫在那里,嘆了口氣,"我不想做什么海棠,只想做回我的阮照秋。" 夜闌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接著又說:"管他呢?你是花兒也好,是人也好,又有什么相干?jiejie,我愿你永遠只做你的阮照秋,做你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用背負什么因果。前塵后世,我絲毫不在意,只曉得你活這一世,我就陪你這一世。就算是我陰差陽錯偷來的緣分,我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