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教
指教
起初,她是想要當女孩兒的。 她跟著白三爺進了城,第一次看見那么多的人,也有好些小女孩跟著家里人出來玩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得她眼熱,也很想試試看。 她爹不是說了,從此以后,想做回女孩,還是繼續裝男孩,都隨便她。 可一開始她并不敢說。 跟著她爹過了這么多年顛沛流離又受人白眼的生活,讓她很明白跟著白三爺出來要少生事,最好就像沒自己這個人一樣。因此白三爺吃飯,她就跟著猛吃,白三爺休息她就跟著猛睡,白三爺要趕路,她不論多困多餓也絕對不多嘴。 可是她終究只是個孩子,有些心思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跟著白三爺,其實吃的很好,住的也很好,只不過他總是冷著臉不說話,她就心里總是七上八下的,怕他把她扔了。 這天他們在離亭鎮上住下了,早上起來用早飯的時候,門口進來一隊人。 應該是一家子出游,有大有小,還有家丁和丫鬟婆子。這家人帶了兩個小姑娘,瞧著五六歲,跟她差不多大小的樣子,打扮得玉雪可愛的,看得她羨慕得不行。 白三爺像是看出來了,難得主動開口跟她說了句話:"你為什么裝男孩兒?" 她眼睛仍悄悄瞟著那頭,老老實實答道:"我爹說好養活,不惹眼,不出事兒。" "你想做回女孩兒?" 她被人窺破了心事,臉刷得一下就紅了,心里頭七上八下的。又羨慕那兩個小女孩,又怕惹白三爺不高興,最后實在忍不住,低著腦袋點了點頭。 "那就做女孩兒吧,"白三爺說,"走,給你買身衣裳去。只有一樣,女孩兒的東西我不會選,你自己看著辦。" 她絕少有那樣忐忑不安的時候,跟著白三爺出了門,逛得眼都花了,肚子也餓了,還拿不定主意。白三爺不會選,可她也不會啊,她沒當過女孩兒。 最后還是白三爺替她下的決定,"既然你方才盯著那兩個小姑娘看,照著人家的樣子買一身就是了。" 那兩個小姑娘的衣裳首飾,她早就印在心里,只可惜她不會梳頭,白三爺也不會,只買了一身差不多的衣裳并幾個小珠花就算了。 回了客棧換過衣裳,她對鏡站著,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 鏡子里的小姑娘真是漂亮,可是總覺得不是她。 她就這樣別別扭扭地出了門,白三爺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走吧,先吃飯。" 客棧的飯都一樣,沒什么意思,白三爺是一萬個看不上的,直接帶著她往城里最熱鬧的酒樓里去。沒想到那一家子人也在,正巧坐在他們身邊一桌。 她一邊吃飯,一邊偷偷拿眼去瞧那兩個小姑娘。 小姑娘出門在外,規規矩矩地坐著,也不亂動,也不多說話,吃東西像是小雞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看得她都替她們著急。 白三爺看了她一眼。 她剛吃完兩個鴨油酥卷,滿嘴都是油,嘴邊還有些碎末,正夾了老大一筷子清燉羊腿往自己往里放。筷子太油,羊腿rou沒夾穩,"啪"地一聲掉在她碗里的殘湯里,濺得她漂亮衣裳的前襟一片油漬。 "司鐘是怎么養你的?當真是餓死鬼投胎一般。"白三爺被她寒磣得皺了皺眉。 鐘寧卻渾然不覺,隨手擦了擦前襟,"三爺為什么總說我爹叫司鐘?我爹叫明明叫鐘離肆。" "離肆...離司..."白三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也是,他當年為了個女人叛逃出去...罷了,我不也一樣姓白,倒不好說他的。你可曉得你爹是什么人?" 小鐘寧捧著個比她臉還大的湯碗,哧溜哧溜地喝湯,聽見他問話,乖乖放下湯碗,"獵戶,還會殺豬,會剝皮。" "噗嗤!年mama,那孩子也太可笑了,怎的小姑娘家家的這樣丟人?"鄰桌的小姑娘忍不住笑,瞥了她一眼,轉頭去跟伺候她的奶媽說話。 鐘寧是半妖,又得了她爹的一身妖力,耳聰目明,登時就變了臉色。她眼神鋒利如刀,直瞪向那個小姑娘,嚇得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嬌生慣養的小姐被她嚇哭了,那家人自然是不依的,頓時七嘴八舌地說起鐘寧來: "小姑娘家家的,坐沒坐相,吃沒吃相,怎么還說不得了?" "哦喲喲,小小年紀這樣兇法,長大了還得了?怎么這樣沒規矩的呀?" "嘖嘖嘖,看吃得一身油,哪里來的叫花子一樣。挺好的一個小姑娘,怎么不曉得學學好?" 白三爺長得文雅,乍一看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那家人想來也是看他好欺負,說著說著罵到他頭上來了: "小相公,瞧你是個讀書人模樣,怎的也不教教你這女兒呀?" "小相公,需知女兒難養,萬萬不能縱著她這樣沒規矩的呀。" "可是家中妻室管教得嚴厲,才偷偷帶她出來松一松?嚴厲是好事,否則長大了要吃虧的。小相公是男人,不曉得女子的苦處哇,萬萬嬌縱不得。" 白三爺本來還只是看戲,沒想到這伙人居然敢在他面前逞口舌,當即沉下臉冷笑一聲,瞇著眼道:"哼!你們算是什么東西,也配來管我的事?我的女兒,縱得上天了,也有的是她的好日子過。也就是你們這種不成器的人家,才養出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孩子。瞧這扣扣搜搜的樣子,還有臉帶出門來丟人現眼!" 他說完了,仿佛還生怕氣不死人家,拿一雙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那個嚎啕大哭的孩子,撇了撇嘴,又從鼻子里頭冷哼一聲。 他這個模樣,真是佛祖都要給他氣出火來,那家的男人立刻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黑著一張臉,要同他理論。 白三爺挑起一側長眉看著那人,唇角牽起輕蔑冷笑,拿指節輕叩一下桌面。 一根筷子立刻飛了出去,正正擊穿了那人的帽子,插進他發髻之間。 要知道筷子可是鈍的,要擊穿什么東西而周圍沒有破損,沒有本事絕難做到。 他這一出手,那一桌人,連帶附近所有等著看戲的,全都鴉雀無聲,再沒人敢多一句嘴。 白三爺瞥了一眼那人發青的面色,"如何?可還有什么指教?" 誰還敢指教他?嫌命長嗎? 那人忙拱拱手回了座,帽子上插著那根筷子,也不敢拔。他模樣實在是滑稽可笑,偏偏周圍沒一個人敢笑他,全都閉上了嘴低頭吃飯。 白三爺又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問鐘寧:"吃飽了?" 小鐘寧嚇壞了,忙點了點頭,"飽了飽了。" "飽了就走,明日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