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是我
這斷崖下是一片深不可見底的密林,在夜色中顯得廣袤綿長,蔓延向盡頭起伏的遠山,以及更遠處濃墨般化不開的空虛和黑暗。 那便走吧。司珀說,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跟他的聲音一樣冷,可是夜闌心里卻莫名有些暖意。 兄長jiejie們忌憚他,不喜歡他。 母親雖然愛護他,可那扭曲的愛意卻讓他害怕。 倒是這個冷冰冰的司珀,跟別的人都不一樣。 他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看他袖中的碎鏡又飛了出來。這一次碎鏡沒有往天上去,而是緩緩落在地面上,像是倒扣在地上一般越變越大。鏡子背面有古樸而繁復的花紋,一圈一圈亮起青白的冷光,像是什么陣法。 隨我來。司珀拉著他踏上那冷森森的法陣里。 兩人剛剛站定,法陣就驟然聚起刺目的白光,籠住了兩人身影。夜闌緊張得握緊了司珀的手,司珀像是知道,也反握了他一下,讓他別怕。 似乎只是須臾之間,白光就又消散了。 夜闌抬眼望去,原來他們已到了自家的大殿上。 夜半時分,平日里華麗又熱鬧的大殿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我每每來,也只到過此處。你們家眷的居所,并沒有去過,因而也只能送你到這里。 多謝。夜闌松開司珀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你要不要去我院里看看? 司珀無可無不可,說道:客隨主便就是。 夜闌便在他身前半步,領著他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 你為什么要幫我?他問。 難道我看見你半夜一個人在斷崖上,扔你在哪里不管? 你可以只把我帶回來,卻并不用與我說那許多話。 司珀笑了:的確,我并不是話多的人。 那你 因為我早就見過你,知道你是個好人。 什么?你幾時還見過我? 我未從族中分府別居的時候,你去過離亭山。那時候你沒有現在這樣高,也許剛化形不久,狐尾雖藏起來了,耳朵卻還在發間露著。你那時候,是不是有天夜里偷偷上了大殿的殿頂喝酒? 夜闌聽了,驟然停住了腳步,擰轉身體望著司珀,那個病秧子是你? 司珀笑著點了點頭,現下你明白了吧? 我不明白,我不是自己好好的下來了么? 是。你那時喝多了,腳下不穩,差點從殿頂上摔下來。我在殿檐下看你,你對我說病秧子,快閃開!。你要知道,我們蛇族血冷心硬,我可從沒見過像你這樣,自己快要摔死的時候,不喊救命,反倒怕砸了路人,叫人快閃開的人。 夜闌垂下眼睫笑了,我那時想著,我身體壯健,就算是摔下去,最多也就是摔斷了腿,養一養自然就好了。可你這個病秧子,要是被我砸中了,那可怎么辦?他說著抬起眼睛望著司珀,想不到你現在變成這副模樣了,我一點都沒認出來。 兩人說話間進了夜闌的小院,直走到屋子門口。司珀站在園中一株梅樹下,看著夜闌開了房門,對他說:我在崖上說的話都是真的。你若來伏嵐山找我,只對山下的一株巨杉說是祁山的人要找居寒先生,自然有人會帶你來我處。來與不來,皆在于你,我絲毫不強求,只等著你就是。他說罷道了句告辭,就閃身不見了。 夜闌站在門口,看著空無一人的院落,只覺得如同做了一場夢一般。 連當年那個病秧子都能變得這樣厲害,是不是我的九尾也真的能回來呢? * 現世中的客院窗前,司珀坐在月下,捏著那枚凝著血的冰球,若有所思。 取血的時候,她好像很疼,所以他只取了一滴,就立刻停手了。 只有一滴血,這冰球就只有鴿子蛋大小,晶瑩剔透,絲絲縹緲的冰氣在月色里源源不斷的飄散開來。 司珀看著四散的冰氣,一動不動,心頭思緒翻涌,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該招了白蘭來,立時把這冰球送回離亭山給長老們查驗,可是他猶豫不決,總覺得要是把這球送去了,就會有些他不想要發生的事情發生。 他方才該早些走的,不該貪戀那一刻的平靜安穩。走得太匆忙,只怕夜闌一下就知道了是他。他會怎么說呢? 為什么偏偏是夜闌,為什么偏偏是阮照秋,為什么偏偏是自己? 司珀無力的靠在椅背上,手中握著小冰球無意識的摩挲,閉起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來了,司珀一動不動,仍閉目靠在那里。 是我。那人說。 嗯,我知道。 司珀聽見衣角布料摩擦的細碎聲響,聽見他的腳步沉重而猶豫,聽見他靠在自己桌前。 兩人之間陷入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司珀閉著眼,過了良久,才開口道:是我。 夜闌說:嗯,我知道。 對不起。 接著便又是長久的沉默,氣氛依舊沉重,卻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為什么?這一次,夜闌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強忍著翻涌的心緒:為什么偏偏是你?換了是別人,我二話不說就弄死了,為什么偏偏是你? 司珀緊蹙了眉心,睜開眼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終究什么也沒說,只伸出了手掌。 他的掌心托著那枚凝著鮮血的冰球,絲絲冰氣纏繞。 血透海棠,是她。他緩慢而又無力地說道。 夜闌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那滴血,頹然地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另一張椅子里,這是她的血? 是。正要送回去給長老們查驗。 不許送!夜闌一聲暴喝,陡然現了九尾火狐的原相,如鳳凰浴火,劈手就去奪那冰球。 司珀沒想到他偏執至此,手指一挑,那冰球就滾進袖中。他推開椅子側身避過夜闌一擊,腳下剛站穩,炙熱的厲風又從另一側劈來。他忙又避開,順著他的動作去反扣他手腕,夜闌不閃不避,順勢猛踢他腳踝,動作又快又狠。司珀本就對他心中有愧,對著冰球的事情也猶疑不決,一不小心就被他踢中了,腳下踉蹌不穩,被夜闌撲上來掐住了咽喉。 不許送!夜闌手上施了力,周身火焰暴漲,將司珀的衣服都燒成飛灰。 司珀咬著牙,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催動了碎鏡,細小鏡片在空中四散,包住了夜闌,劃破了他的皮膚。沒想到他依舊不閃不避,死死掐著司珀的喉嚨,任由碎鏡在他頭頸手臂上劃開細密血痕,不許送。 司珀的喉間發出骨骼擠壓的聲響。他也催動了法力,周身爆出白光向夜闌逼去,握著夜闌手臂的手掌將掐在自己喉間的手凍得青白一片,逼得他終于松開了手。 你冷靜一點!司珀喝道。他的喉嚨充了血,聲音不復平日清朗,顯得嘶啞難聽,我不送!我也喜歡她! 【男人嘛,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打一架解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