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十四
狐十四
司珀前腳剛走,夜闌就一頭霧水的回來了。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破蜘蛛精,一時像是等著他,一時又沒命的跑。他一路莫名其妙的追到了梅山,越想越覺得奇怪,放心不下阮照秋,又忙忙地趕回來。 可就在他踏進房間的那一瞬,就全明白了。 原來是他。 居然是他。 司珀應該也設了界,可是走得匆忙,這屋里仍有他身上常年不散的清冷氣。 這清冷氣他太熟悉了。 怎么會是他呢? 夜闌想著,就忘了設界。他腳步踉蹌著往床頭走去,撞到了桌子,咣的一聲響。 睡在外間的端月聽到了動靜,披了衣服推門進來看,一眼正看見夜闌紅衣散亂,長發垂腰,怔怔地坐在阮照秋的床頭發著愣。 她嚇得瞪著眼睛張大了嘴,不知道該叫人還是該上前質問。夜闌見了,瞬息之間就欺身上前,紫眸眼波流轉,看著她的眼睛,娓娓說道:不妨事的,你們小姐睡得好呢,去吧。她不知怎的就點了點頭,轉身又出去睡下了。 夜闌這才重新設了界,回床上貼著阮照秋躺下。 她身上也有他的味道。 夜闌不知怎么就有些鼻酸,望著帳頂,摟緊了阮照秋,回想起他初見司珀的時候。 那一天夜里,他本來都睡下了,六哥偷偷溜進屋里來找他,說要帶他去后山的斷崖處找一株千年靈芝,若是能摘下來,他的天生九尾就又能施展開了。可是真去了后山,除了天上一輪明月,山間黑影瞳瞳,哪里有什么靈芝?他的好六哥把他帶到地方,隨便指了一處黑漆漆的樹林,就隱了身形自己先溜了。 他學藝不精,站在斷崖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山崖上風大得很,吹得他的衣擺上下翻飛。他就這樣站在那山崖上,握緊了拳頭,咬著牙,滿腔盡是又一次被戲耍的悲憤。 他其實也知道他不該信六哥的,可是他想他的九尾能回來。 又是一陣風吹來,打散了他的頭發,發帶隨風飄到了身后漆黑的林間去,被一只冷白的手握住了。 狐十四,怎么這大半夜的不睡覺,一個人站在懸崖上哭?身后有人說話,聲音清朗好聽,像是夏日梅子湯里的碎冰。 夜闌這才覺得臉上涼涼的,原來自己流淚了。 你誰?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臉。 昨日宴席上不是才見過?白皙的手指遞過緋紅發帶,我叫司珀。 夜闌想起來了,是那個一身冷氣的金瞳白蟒。 你的九尾呢?怎么沒了?司珀又問。 你怎么知道我有九尾? 你剛成年不久,不是在你父親的壽宴上施展過一次么?那時候我也在。司珀的聲音在風里顯得有些飄忽,后來幾次來做客,怎么就再沒見過了? 我不知道。夜闌靠著山崖的石壁,坐下了,幽幽地說:不過,你這人看起來冷若冰霜,像是個能守住秘密的人。 自他的九尾不見了以后,好像大家都對此事避而不談。他總想能找個人說一說,可是似乎他的九尾已經成了族中的禁忌。 司珀是外人,想來是不知道他們狐族這莫名其妙的忌諱。而且這幾日他就要走了,想來可以跟他說? 我打小性情冷淡,就算我想說什么秘密,只怕也沒人愿意聽。司珀也在他身旁坐下了,我此前從未見過真正的九尾狐,那是第一次見,真是嘆為觀止。難怪那時候我父親說是大吉之相,你們狐族有望了。 夜闌聽了,臉上沒有一絲喜色,眸色漸冷:就是拜你父親所賜,這九尾沒了。 這又是何緣由? 夜闌曲起雙腿,在夜風中抱著膝蓋,腦袋也搭在腿上,說道:我天生九尾,打小聰明,曾經學什么,都比別人要快三分。加上我是老來子,比起我的兄長jiejie們,都要得我父親的寵愛。本來老幺得寵也是人之常情,可我母親怕他們欺負我,時時交代我不能仗著自己聰明就亂出風頭。只要我出了風頭,回去一定要打我,讓我下次再也不敢。 你母親也是為你好,你的兄長jiejie們都比你大了許多。小時候覺得你討喜有趣倒無所謂,如今你大了,又得你父親喜歡,只怕他們心里都有些芥蒂。 你說的對,我小時候雖然不明白,現在卻很明白了。夜闌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我出得最大的一次風頭,就是你看見的那一次。回去以后,自然被揍得很慘。我委屈得很,哭了一夜,第二天起來,九尾就沒了。 就這樣?這算是個什么緣故? 就是這樣。所以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夜闌邊攏頭發,邊咬著發帶要束發,聲音就有些含糊不清,我今夜來這里,也是因為我六哥說這里有靈芝,若是尋著了,我的九尾便回來了。 司珀聽了,卻笑了,你明知道他可能是騙你的,但還是來了,是不是? 夜闌沒說話,只望著夜空苦笑,手上抖了一下,頭發便在指間又散開了。 罷了,這么一說,倒是我父親隨口一句無心之說害得你。司珀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擺,不如我替你把頭發束了,當賠罪吧。 他說著站到夜闌身后,手腕一翻,袖子里飛出碎鏡來。那碎鏡直飛上半空,細小碎片反射了月華,在他們身上扣下一層穹頂般的結界。這結界擋住了夜風,夜闌的頭發便不再隨風亂舞,輕而易舉的就被司珀攏在手里束好了。 夜闌看著身前光華璀璨的結界,很是羨慕,伸出手摸了一下。這結界本就是虛物,他指尖一觸之下,便一圈圈地起了漣漪。 你會設界么? 學過,一直沒練,都生疏了。夜闌說著,也抬起手上,只有指尖輕飄飄地逸出些淡紅煙霧來。 司珀比夜闌年長不少,這些年一直輔佐父親處理族中事務,此時已明白了前因后果。 你父親尚年富力強,兄長jiejie們忌憚你是唯一的九尾狐,時常給你使袢子吧? 夜闌伸手戳了一小塊鏡片,沒有說話。 你也明白你母親的擔憂,所以索性也就自暴自棄,不思進取了? 呵,夜闌笑了一聲,我做個爛泥扶不上墻的紈绔,難道不是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司珀問,那你呢?你歡喜么? 夜闌不說話,伸了手捏住了一片碎鏡,想把它從結界上拽下來。 別費力了,拿不下來的。司珀替他束好了頭發,揮了揮手,又收了碎鏡。你其實知道九尾去哪兒了,只不過還沒準備好讓他回來而已。 夜闌豎起食指和中指,在夜空里揮舞了幾下,就有幾點螢火繞著他的手指上下翻飛,我不知道。 等你知道了,要不要來伏嵐山找我? 為什么? 因為這里皆大歡喜了,你的九尾就再也回不來了司珀拍了拍他的肩,九尾狐可遇不可求,我好不容易遇上了,可不想錯失了。 夜闌在黑夜里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沒有答話。過了良久,他才打破漫長的沉寂,說道:你能先帶我下山么?我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