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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第幾天了呢。 不用掰著手指數日子,時間和空間都會錯亂,就好比此刻,齊蔬覺得白天比黑夜短。 下午時分,齊青打來電話,她沒接,手機放在客廳沙發上,震動聲一陣連一陣,臥室里,躺在木地板上的人紋絲不動。 窗簾被風吹開一道縫,陽光漏進來,烘得眼皮發燙,她微闔眼,睫毛的影子將世界分割成無數塊。 地板很硬,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全感,齊蔬從前就喜歡維持這個姿勢,喜歡這種自在荒廢的狀態,一躺一整天。 公寓里靜的要命,大門一開一關,空氣里彌漫著無人居住的灰塵感,朱詠珍忍住咳嗽,伸手在鼻息前方揮了揮,慢慢步入,餐桌上放著幾個超市購物袋,滿滿當當,里面約有一周量的食物,朱詠珍猜是齊青送來的,只是很多都未拆封,透明塑料膜下的黑布林已經皺了皮。 最后在臥室的落地窗邊找到齊蔬,她躺那里,蜷縮成一團,比一只初生的小蝦米大不了多少,一動不動,她像是活著,又像是死了許多年。 朱詠珍似是沒有心理準備。 上一次見她這幅模樣,是在離開晗城前,她恍若木偶一般,神情懨懨,不說話,也不肯睡。 站在原地呆怔了好一會兒,朱詠珍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朝她湊近,踮著腳尖的每一步皆是忐忑,手指顫顫去探她的呼吸,直到溫熱的氣輕觸指關節,終于懈了一路的慌。 是mama,小蔬。朱詠珍低聲道,乖啊,地上涼,咱們不躺。 勉強將女兒扶回床上,撥開凌亂的長發,露出一張蒼白凹瘦的臉,反襯著眼下那兩團烏青更深了幾分。 齊蔬半掀起千斤重的眼皮,盯著她看了許久,像是看明白了眼前是誰,很輕地點了點頭。 齊青的電話是想告訴她,朱詠珍回晗城了。 齊蔬沒接到自然不知情,所以當熟悉的臉闖進眼簾時,久違的窒息感淹沒了感官,很痛苦,但她也清楚自己無法松手。 朱詠珍對齊蔬而言,像茫茫大海里的一塊浮木,溺水事故距今已有數年,那場災難,她從未真正走出來。 / 朱詠珍是一個行動力極強的女人,半個小時能做很多事情。 打掃房間,準備飯菜,就這還能抽空給女兒放水洗澡,齊蔬身上那套皺成菜渣子的睡衣朱詠珍只看一眼就忍不了。是了,她還有一點輕微潔癖。 齊蔬洗完澡出來,身上是朱詠珍從家里帶來的純棉睡衣,全新的,已經洗過烘干,有和mama身上一樣的洗衣液味道,很淡雅的薰衣草香,聞多了就會犯暈,美名其曰助眠。 走到客廳,屋子里暖黃色的光源點亮了原本沒什么生機的空間,朱詠珍看著煥然一新的女兒,愁了整晚的嘴角終于揚起,笑得真心。 兩菜一湯,都是她從前愛吃的老幾樣。朱詠珍看著齊蔬喝下半碗湯,剔了刺的魚rou配著咽下兩口米飯,拳頭大的一疊時蔬小炒。收拾碗筷的空隙,突然聽到洗手間里一陣不尋常的聲響,她小跑過去,看見齊蔬抱著馬桶吐得昏天暗地。 她有輕度厭食癥,一段時間不進食,現在為了安mama的心強迫自己吃下去,身體起了逆反機制。 夜晚時分,橘黃的小夜燈在墻角散出暖意,臥室大床上,朱詠珍陪女兒一起睡。 她們各占一邊,中間像是畫了一條分界線。 過了不知多久,只聽見耳畔傳來一句對不起,聲音縹緲虛無,輕啞的氣音越顯無力。 朱詠珍聞言一怔。 這一句歉意,是為遠道而來的她,是為糟糕透頂的自己。 齊蔬沒忘記朱詠珍高齡生下一子,剛出月還沒來得及調養又不得不為她奔波;齊蔬沒忘記自己離家前是如何保證的,按時吃藥,聽長輩話,好好學習。 齊蔬什么都沒忘,卻什么都沒做好。 朱詠珍緊了緊牙關,壓下舌根的苦澀,抬手給她掖好被角,見她閉眼假寐的臉,乖巧又無辜,心像被針狠狠刺了幾下。 / 次日清晨,朱詠珍將考慮了整晚的決定告訴齊蔬。 來之前我給梁醫生打電話咨詢,小蔬,如果你不排斥的話,我們明天就回A市。 眼前攪著白米粥的調羹忽而頓住,女孩低垂著腦袋,濃密的眼睫毛遮住了神光。 朱詠珍觀察她的反應,卻始終沒有等到一句好與不好。 梁羽是齊蔬的主治醫生,是國內臨床心理科里程碑式的存在,也是當初齊年不惜背井離鄉也要帶著妻兒北上求醫的根本源頭。 在梁醫生的不懈努力下,齊蔬確實得到了有效的幫助,病情狀況從驚惶敏感到逐漸穩定,是她告訴齊蔬如果逃不開躲不掉,就直接面對,也是她半強迫半安撫教會了齊蔬游泳,促使她找到了一部分自我和解。 從住院到復診,從依賴藥物到自控自理,一切都可預見地往好的方向發展,連齊蔬自己都以為馬上要康復了。 真正入讀晗城一中后,為了應付繁重的學習,也基于某一部分感覺良好的自我誤判,或者潛意識里,她想抵抗自身的特殊性以及周遭不可思議的目光,她停了氟西汀,那種吃了容易昏沉瞌睡的藥。 齊蔬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時光匆匆且無情。 她是被這座城驅逐出界的罪犯,偏不死心要占取半點容身之地,試過后才恍覺,不過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