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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23 青龍敗

    

上卷 23 青龍敗



    然而,江如海卻不在軍艦上,坐鎮這次剿匪的是他心腹的副官,而他此時正在武圣廟悠閑地喝著茶水等著消息,仿佛這一切只是一碟下酒的小菜。

    肖涼讓方子初跟著林雋去到貨輪上,臨走時,他把林雋叫到一邊特地囑咐他,如若情勢不妙,就乘坐貨輪底下的小船帶著方子初逃走。

    然而這些話,方子初是聽不到的。她很猶豫,甚至遲遲不肯上貨輪,因為她心頭總是浮現著一股不詳的預感,比之前遇到所有棘手的情況時還能感到更強的危機感與惶恐。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肖涼,而肖涼的眼睛里卻是一如往常的平靜,仿佛在讓她放心。

    快走吧,meimei。李晉在她身后說道,語氣里帶著調侃,你在大當家身邊,他連刀都拿不穩了。難關臨頭,這個廚子少了適才的慌張,還能輕而易舉地說說笑笑。

    方子初臨走背過身前,深深地望了肖涼一眼,那雙眼睛好像要把他吸進去一般。

    出乎意料的是,肖涼笑了,他臉上是少見的和煦,嘴角微翹,雙眼彎彎。

    他輕聲說:走吧。

    一排船只雖然上面被燒得殘破不堪,但因為撲救及時,船的主體還是比較完整的,還可以劃動。

    在軍艦靠近之前,肖涼命弟兄們把船只都劃聚在一起,并各自拆了船艙的板子抵擋固定在四面八方,建成了一個簡陋的臨時堡壘。

    軍艦靠近,副官站在船頭,照例說了一番話:肖涼,你綁架無辜商人,在江面上縱火劫掠,若你此刻認罪伏誅,你的弟兄們還可以從寬處理。

    從寬處理?再說,他是不是無辜的,你們心里最清楚。肖涼站在這片堡壘的最前方,冷聲說。

    副官這才看清肖涼的容顏,眼里閃過驚詫:原來是你。他沒有絲毫感情地呵呵笑了兩聲:真是好久不見啊,我本以為你早就去閻羅殿報到了。

    那就別怪江督軍無情了。只見這副官向后微微一揮手,身后的士兵把把扛在肩上的槍齊齊地迅速架起。

    青龍幫的人也紛紛從戰壕里舉槍探頭,槍雷彈雨一觸即發。方圓幾里之內碼頭上停泊的船只見此聲勢,連忙起錨離岸,尋找新的停泊之所。

    江如海這次派遣的兩個排屬于他手下軍隊里比較渙散的一支,畢竟剿滅一小窩區區的土匪,如果都用到了精良部隊,傳出去不得被笑掉大牙?而青龍幫經過幾個月來大大小小的劫掠和實戰,無論是對于槍械的熟練程度還是射擊技術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尤其是肖涼,他的槍和刀一樣,既快又準,本人又極會躲閃。李晉雖是廚子,但在以前的青龍幫里,槍法就僅次于南老大和二當家。就連陳煥生這樣從前幾乎只拿筆的搬舵先生如今也能達到彈無虛發。

    青龍幫的人打完槍后就縮進戰壕里躲起來,令軍艦上的士兵們感到棘手的是,這些堆立起來的破船板的質量竟然出奇的好,他們的子彈幾乎都射在了木板上,留下了一個個密集的孔洞。

    而兩相一對比,傷亡情況立見高下。軍艦上已有二十來人被射中倒下。

    下一撥趕緊上來!把他們前面的破木板打穿、打爛!副官見狀煩躁地向艦艙內命令著。

    一個排長蹲在鐵制的船圍后躲避子彈,邊對帶領他們的副官說:不行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這邊的開放區域要比對面大,更無處可躲。剩的彈藥也不多了。到時候拼刀,我們不一定能贏得過這幫水匪啊。

    那你說怎么辦?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辦法?副官咬牙,一臉忿恨,手卻輕輕拍了拍排長的肩膀。

    我記得這船身上還有一個大炮筒。

    那都多長時間沒用過了。儲藏室里的那些炮彈早就受潮了吧。

    別管受沒受潮,只要能打出響來就是好樣的。

    可副官卻擔憂道:那個什么兩湖巡閱使顧向卿又來了,只是為了剿匪就如此大動干戈,若是再傷及無辜商船和岸上的平民,督軍可是要被怪罪的!

    排長說:副官你很少上戰場體會不到,一旦火燒到眉毛上,哪兒管的了那么多?若是這次咱們開著軍艦都沒法把一窩小江匪給端下來,那以后督軍的臉面還往哪里擱?

    說完,這個排長也不顧副官的猶豫,就一溜煙地跑進了控制室,并命人填充好了炮彈。隨著一聲突兀地炸雷般的巨響,青龍幫所搭建的戰壕的一處邊角頃刻間變成了廢墟。

    那里原本的幾個弟兄就這樣化成了廢墟中混著血的rou泥。當時,距離鬧革命已過去了好幾年,這一炮打碎了眾人心底對太平日子的印象,他們都怔仲地望向昔日兄弟慘不忍睹的殘骸,就連見慣生死的肖涼也不禁側目。

    怎么樣,這一炮?不知肖大當家有何感想。副官在艦首叫囂著。

    慢著!

    副官循著聲音偏過頭,看向一旁不遠處那艘掛著英格蘭旗幟的貨輪,他看到了形貌高大的洋人。他猜測那應該就是人質英國商人約翰遜了。

    而約翰遜身旁還站了一個清雋瘦弱的男人,此時他一手費力地鉗制住這個洋人背后的繩索,另一只手正舉槍指著其腦側。

    青龍幫的人都認出來,那是林雋。他們都很意外,平時極其膽小的他此刻會站出來。肖涼卻并不意外,因為他早就看出,這個弱雞一樣的小子其實有點東西。

    林雋挾持著約翰遜對艦首的副官用最大聲喊道:你如果再開一次炮,我手里這個英國人的命就沒了。你們的任務之一不就是把他毫發無損地帶回去嗎?

    良久,副官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狂執猙獰的笑:你說的確實沒錯。但我今天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他目光緊緊地盯住肖涼,這個人曾經在他手里逃出生天,這次說什么也不會放過他!

    只是一個英國的商人而已,等剿匪過后,我就上報他是在混亂之中不幸犧牲了,又如何呢?我想使館方面會諒解的吧。說罷,副官隨意地向控制室的舷窗擺了擺手。

    約翰遜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一看到那一揮手,仿佛隱約意識到了什么,聲嘶力竭地叫著:不!不!絕對不要!他腦側的頭皮能感受到一旁槍口的顫抖。

    隨著一聲扳機的扣響,第二響炮幾乎是同時射在了青龍幫堡壘的另一頭,同樣的,那處的幾個弟兄同木板一起化為了灰燼。

    這是林雋第一次殺人,看著地上約翰遜尸體旁的那一小洼血泊,他不禁在心里慨嘆,果然像李晉說過的,殺人就像殺雞一般簡單。人,這么容易就死掉了。

    可這個人的死亡,卻無法停止江如海手下軍隊的動作,林雋望向戰壕兩邊對稱的塌下去的兩角,卻看不到下面弟兄們模糊的殘尸,他們還是死了。

    肖涼看了一眼貨輪,又看向了兩側面色俱是驚恐的弟兄們。

    記不清具體是什么時候起,他便不再是一個人。他身后跟了一群人,生命由此增添了許多負擔,但也因此便得更加厚重。

    他決定,是時候該擔起這所有了。

    我跟你們走,任憑處置。肖涼從戰壕里站起來道,但你要放過除我之外,幫里的所有人。

    大當家!不能就這么降了!李晉在他身旁瞪著眼仰頭沖他喊著。

    陳煥生嘆道:唉,不降又能怎樣?我們躲得過嗎?

    好,我敬你是個大丈夫,一言為定。副官說,放下你手里的槍,過來。

    肖涼把那桿漢陽造撇在一邊。

    刀也扔了。副官又說。

    肖涼照做,把腰間的刀摘下來交給陳煥生保管,便上了對面的軍艦。

    跪下來。副官看著這個彰顯著他的失敗的人走到甲板上,離他越來越近。

    李晉在下面看得一清二楚,咬牙切齒地罵:這個狗日的婊子養的!

    我說跪下來,沒聽到嗎?副官挑眉道。

    肖涼雙膝利落著地,眼里卻沒有一絲這個姿勢下該有的順從與恭敬。

    副官看得心里直冒火,抬腳用盡力氣踢向他的腹部:媽的,你有什么資本可狂的?

    肖涼不做絲毫反抗,只是輕微咳嗽兩聲,嘴里嗆出了一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