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合群。
因為要合群。
恭迎將軍將軍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臉色這樣難看?劉十九問。 我揉揉自己的臉。 沒什么事。我說。不就是知道某個雜種自始至終都拿我當外人,沒信過我嘛。不就是知道我對這個雜種一點都不特殊,他之前還饞過別人的身子嘛。再說這事不新鮮,我原先不是也往這方向猜到過嘛。 我就是一條愚蠢的狗,被一個鱉孫子耍得團團轉!以前被他騙著賣命,現在被他按著挨cao! 將軍拿著什么?別攥皺了。 桃林長公主賜的墨寶,我沒好氣地往桌子上一拍,裱起來,掛墻上,每天上三炷香感謝公主給臣這樣天大的恩寵! 這長公主我看著是快失心瘋了!她自己被魏棄之整得煩,非得拽上我和她一起煩!明知道這些事說給我聽會叫我不舒服,非得說給我知道!她這樣和魏棄之斗個屁,早早就沒人樂意跟她了吧! 奴婢知道了,這就吩咐人去做。 魏棄之到底為什么不信我?我之前起碼最開始那幾年我可是真的和他出生入死的啊!為什么啊!他對我只有利用嗎?沒有過一點真情嗎?一點也沒有嗎?全是裝的,全是假的嗎? 大哥,您真的沒事吧? 小子,你有過朋友嗎? 有過。 要是你本來以為,你和你朋友關系特別特別好,結果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你居然對他的事什么都不了解,可他卻對你的事全都了解 大哥,我沒這么缺心眼。 咳,哥你繼續說。 爺不說了。爺要慎獨了。 將軍慎獨不是這么用的。 將軍,奴婢是覺得呢,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奴婢自己不會把自己的所有事告訴另外一個人,哪怕她是朋友,很危險,不管奴婢是什么身份,對方是什么身份,都很危險。但是將軍您嘛,奴婢知道,不管什么危險不危險,只看您樂不樂意。 我跟你說啊我絕對沒有你以為的那么缺心眼! 不敢看輕將軍。將軍您陷陣克敵那么多次的功績,奴婢知道只憑運氣和勇氣無法是無法成就的。 我驚訝地看向劉十九,她頭一次說出讓我聽著這么舒服的夸獎的話。 將軍雖然缺心眼,可不傻,她漆黑的眸子看著我,人心可以靠外在的跡象揣測,可人的性格不同,跡象也就不同,無法以一論之。故奴婢認為您不要聽信別人說了什么,聽信自己的感覺吧。 我的感覺 我的感覺那當然是:我要殺了魏棄之!!! * 陛下是今天來上課嗎?我問。 是明天。皇帝說,朕聽說阿姊昨天送了先生一幅畫,特意過來看看。 他走近室內,看到中午剛裱好送回來他jiejie的大作,真的有模有樣地凝神看起來。 大概這兩天,整個中京就該知道這幅畫了。皇帝說。 這有那么夸張嗎 阿姊自從手廢了,多年再沒畫過。如今重新拿筆,這第一幅墨寶,不管畫得好還是不好,大家總是都爭著想要呢。 我眉毛一跳。 桃林長公主一雙手上全是疤,她是皇室貴女,金枝玉葉,什么好藥沒有,養到如今還是能看見那些痕跡,可想當初傷勢慘烈只是我以為這是出了什么意外損傷,可聽皇帝這話的意思,是人為的?誰能這樣待桃林公主先帝文后他們把女兒的手給廢了,且不論原因,這么大的事怎么我完全沒聽說過啊?我還以為桃林公主不拿筆是她少女心氣,任性,看你們都想藏一幅我的畫,那我就不畫了,氣死你們 朕還是第一次看到阿姊的畫,皇帝說,畫得真好,真可惜。 那蕭瑟的冬雪里孑然獨立的女子,筆畫不多,畫得也不算細致,這人的面目瞧著模糊,可遠遠看來,就是叫人覺得她必然是個美人。 先生就沒什么好奇想問的嗎?皇帝突然扭頭問我。 不敢好奇天家私事。 這算什么天家私事未來還不知道這天家是不是接著姓段呢。要是現在不問,您以后可沒準就問不到咯。 這話叫人怎么接啊我忍不住去看看他旁邊經常跟著的跟班趙常侍面無表情地瞪著我,梁常侍臉上掛笑地盯著我,他們背后遠遠侍立著劉十九,低著頭,看著地板。 全都比我淡定。 這樣顧頭顧尾的,可不像先生的風格,皇帝說,怎么,您還謹守著魏子稷的規訓慎言慎行嗎? 我沒那么想知道,我說,別人家的事,我其實都不怎么好奇。 皇帝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怪不得先生連魏子稷早年的經歷都不了解,原來是不好奇啊。 臣和大將軍斷義已久。他早年經歷,臣確實不好奇。我冷這臉說。 先生別生子稷哥哥的氣啊,皇帝說,我懂子稷哥哥,他喜歡您的干凈,可我們這的事都太臟了,他不好意思污了您。 這話說的真夠叫我惡心,可說話的人既是皇帝,又是小孩,我不好罵他。 臣沒想到陛下和大將軍感情這樣好。 沒見過人,也聽過名,家里出過什么事,基本都知道。互相知根知底的,怎么會感情不好呢? 聽著竟然有點親切,我原來在家鄉的村子里,和鄉里鄉親的親近,也是這樣的感覺,都了解,都熟悉,好像都是親朋,都有感情。 可是這些中京都的貴族啊,他們嘴里說感情好,那都是轉頭就能陷害個罪名抄家滅族的好啊。 臣年輕時曾經聽人說三人成虎的故事,當時覺得這故事非常荒唐,結果后來有段時間在中京都常住,聽了很多事,方覺這故事講得不荒唐,反而很實際吶。分明是胡編出來的事,叫三個人統一一下口徑,都這么復述一下,就顯得特別真實,特別可信了。所以從那以后,臣不管聽見誰說什么話,心里都要抱個疑慮。陛下,臣覺得,在中京都,知根知底這個詞最虛假了。 皇帝笑著搖搖頭。 俗人看事,都想推求出一個常理來,卻不知道世上很多事是不守常理的。市之無虎,何以明也?他抬起手,指著畫上的那個女子,先生知道,鳴玉jiejie畫的是誰嗎? 戾太子的戀人,我管她是誰。反正平叛誅連了那么多人,這女人怕是早死了。真煩,他們高門貴族個個都才華橫溢個個都有故事是名流,我活的都認不全,還叫我猜個死的? 反正不是魏棄之。我賭氣道。 我感到皇帝的手下們在瞪我。而皇帝既不惱火,也不尷尬,接著按他的節奏走,說出他要說的名字: 是含英jiejie云澤昭義長公主,段玫,段含英。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聽見身后梁常侍驚呼一聲,有阻攔之意,皇帝卻沒理,繼續說下去:太子失德,與姊妹luanlun,父皇震怒,若不是文后、文公、端王都來求情,差點誅了他們兄妹二人。饒是如此,還是牽連了許多人他覺得鳴玉jiejie知情不報,打廢了她的手;含英jiejie逃了死罪,難免活罪,被嫁給放浪形骸的魏霖;太子禁足半年,東宮屬臣都受清算,能查出錯的就降罪處死,查不出錯的也找理由流放;魏子稷逃過一劫,趕緊趁著牽連到他前逃到邊疆參軍去了。 皇帝文雅地向我微笑。 先生覺得,我的說法和阿姊的說法,哪個更真實? 我艱難地開口:為什么要把這事告訴我。 先生不覺得我是在誆您說市有虎了嗎?皇帝揶揄我。 我沒什么話可說。那些經文典故啊,都是你覺得對的時候就用,你要是覺得不對的時候,也有相反意思的經文典故來給你用。他們書讀的那么多,什么典故都信手拈來,我不是。 我就不該學他們說話。學了就是輸了。 皇帝和我一起看著畫中的女子。 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可諱言的,他非常小孩子氣地說,改朝換代說得,篡位造反說得,謀害忠良說得,通jian偷情說得何故太子與姊妹luanlun說不得? 這話讓我想起好幾年前魏棄之教我說話時的情形。我那時候也搞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可以說,那個不能提,為什么這個話題這個時候可以提,換個時候又不能提了。好沒道理。我現在也想不出它的道理,只是有了一些經驗,能大概齊感覺出什么話不能說。 因為要合群。我說。 為什么要合群?我問魏棄之。他說:為了不招惹禍端,為了你倒霉時有人愿意救你,為了你有機會發達時有人愿意幫你。你不需要發達,你不在乎倒霉?好,那為了我。 自然,陛下是陛下,我又說,陛下不用合群。 我其實也不用了。 皇帝長長舒一口氣。 他們瞧您外來的,就欺負您什么都不知道,朕覺得不妥,他對我說,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在回答我先前的問題,您以后想知道什么,就問朕吧。我們都知道的事,我不會獨獨瞞您一個。 我因為跟著魏棄之,接觸過的高門子弟不少,他們總是交換著他們那個圈子才懂的暗語,故意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嗤嗤發笑。過來和我說,他們這樣不妥,我愿意給你答疑解惑,皇帝是第一個。 謝謝。我說。我真心的。 皇帝看了想看的畫,說了想說的話,要起駕了。我們一轉身好家伙,室內站著的其他三個人都灼灼地看著我們:皇帝那兩個宦官覺得他話說得很欠妥,劉十九則覺得我話說得很欠妥。 皇帝離開后,劉十九便迫不及待開口說:奴婢曾聽人說,侍奉君王如履虎尾,將軍可別因為看天子是孩童,真把陛下當赤子似的交心。 要說如履虎尾,哪能比跟著魏棄之叫人心驚膽戰啊 但我也不想爭就。劉十九牙尖嘴利的,我不和她爭。 我壓低聲音問她:戾太子和昭義公主的事,你從前聽說過嗎? 她看起來非常生氣我不聽她勸告還追問昭義公主。 有些事,聽過也最好當沒聽過。昭義公主昭義二字是先帝親謚,陛下可以說她曾悖大倫,您不可以。 所以她聽說過啊! 那魏棄之喜歡過戾太子這事你聽說過嗎? 劉十九看起來氣死了。 將軍是不是閑得無聊了?婢子去找本來給您念念聽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