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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景元

    

五、景元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暮色將朝域巍峨的皇城氤氳出了幾分朦朧,夜幕下唯明月皎潔,銀輝清冷如臨仙境。然玉階石橋行人過,暖閣高樓綾羅舞熙熙攘攘喧囂,華燈暖融初上,此番絡繹繁華,分明又是人間。

    艷紅的絲線垂墜出好看的弧,縱橫相錯接連著屋宇飛檐,其間花燈盈盈點綴,遠遠望去,壯闊恍若天燈銀河,瑰麗無邊。

    景元節這日,郁禾被鄢酈帶到了錦華城內。

    上次她沒求他,溫雅的公子將藥喝完后隨手一擲,那只玉碗便在紅蘿樹下四分五裂,樹也遭殃,花落了一地。

    阿禾真有骨氣淺灰色的眸底有些微笑意,那人挑起她下頜,俯身過來,輕輕咬了一口她的唇,唇倒是軟得很。他自顧自地生氣,又自顧自地消氣。

    幾日后,謫仙般的白衣公子手臂上搭著一襲天青色的衣裙和外衫踏入微生院,對她柔聲道:為夫想與阿禾一同去觀月賞燈。

    景元節有祝月的習俗,傳說兩百年前的此時此夜,有紅眼狼妖襲擊人群,街上烏煙瘴氣,鬼哭狼嚎,百姓們奔逃無望,以為命絕于此時

    云端處不知何時玉立了一位手持銀弓的女仙,她眼覆白綾而神意自若,皓腕輕拉弓弦,霎時間如流星般的箭矢便穿透了連在場眾多大內高手都無可奈何的狼妖后腦。

    紅眼狼妖被除后,云上女仙蹤跡再不可尋,眾人高呼月神降臨,深以為然。

    只是郁禾不知曉,這人原來也會信這個。

    她以為,鄢酈不信神佛。

    一月前,阿禾在山野林中瞧見他時,這位看起來溫雅無害的公子正身負重傷倦靠在樹下,明明血腥味那么重,周身卻全然無野獸蹤跡。

    她沒有貿然接近,打算原路折返,身后背簍中的小阿玖卻不答應,咿呀妮妮地哭叫,邊喊邊扯手邊的一縷烏發,這半年來,他長大了些,力氣也變大了點。

    王妃倘若知曉,也應該會為這個孩子高興。

    阿玖哭鬧時,這人也看過來,好脾氣地朝她笑了笑,倒也沒有開口讓她幫忙。

    他端坐在樹下,意態從容閑雅,仿佛那些深可見骨的傷痕不過是畫卷上的幾抹暗紅。

    但血rou之軀,怎么會不疼呢?只是這人不在意。

    思量再三,她緩步向他走去,將阿玖放好后,道了聲冒犯公子,便用沾了熱水的濕帕輕拭那些傷口,再涂上藥粉,從醫箱中取出白布小心包扎。

    他只安靜地看著她,末了,道了一句:多謝夫人相救,可鄢某如今不知歸處,還請夫人收留幾月,可否?

    食宿的銀兩需公子自付,她提著小藥箱起身,抱著阿玖走在前面,背對著他,隨我下山。

    天街上人來人往,有一處卻格外養眼。戴著天青色帷帽的曼妙女子在一盞粉橘小兔燈前停下,身旁謫仙般的白衣公子雍容溫雅,垂眸只看她。

    骨節優美的手將一錠金子放在商販攤上,而后取走了那盞小兔燈。

    那小商販兩手捧著金子,嘴巴大張著就要來一句:公子使不得!卻見那秀美青年用根白玉般的長指輕抵于唇前,示意他勿言。

    夫人喜歡嗎?低沉的、帶著隱約笑意的嗓音從耳畔傳了過來。

    嗯?喜歡什?郁禾方才想得出神,此時反應過來,順從地接過青年手中的那盞小兔燈。

    欲收回時,素凈的手被骨節優美的長指以不容掙離的姿態穿過指間微紅的縫隙緊緊扣住,阿禾,別走丟了。他又道。

    但是,太過親昵,太近了。

    青帷內,纖長的睫輕顫,茶褐色的眸中倒映著光暈清淺。

    這樣,仿佛他們真是一對夫妻,可鄢酈喜歡她什么呢?郁禾不知曉,她已無心情愛,只想待阿玖及冠后便尋一處清靜地隱居,安穩度過余生。

    至于復仇之事,她幾次因此險些丟命,此心已倦,只盼能在有生之年再尋到阿姐。

    阿禾不喜同為夫一起閑游?

    她仰首對上了一雙狹長的淺灰色鳳眸,卻不知為何那瞳色莫名幽深。

    鄢酈?

    隔著輕紗,鄢酈看見眉目清秀的姑娘面容是一貫的平靜寡淡,然溫和語調中卻透出了淡淡的疑惑。

    他幾乎要氣笑,夫人一直在走神,修長的手指挑開帷帽,懲罰似地,用指節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又退出來,將青紗攏好。

    那雙眸子望著他的模樣,總是很包容。然而,他的夫人卻并不自知。秀美絕倫的青年紅唇微挑,模樣甚為溫良地笑了笑,而后俯身迫近青衣女子不知柔聲說了些什么。

    這樣的舉動看起來實在有些旖旎曖昧,特別是當那人有著天人般的皎麗姿容時,便在這九衢燈陌上格外引人注目。

    同樣也吸引了某些不懷好意的視線煙靄朦朧中,江上駛來了一座畫舫。

    漁火中影影綽綽可見其華貴高大:雕欄朱紅,彩蘇絢麗,仿佛蓬萊仙舟。樓船雀閣紗幔低垂,輕云蔽月下隱約有人逆光而立,魏紫深深淺淺暈染出淡漠風流。

    鄢階冷笑出聲,什么時候,他那驕矜傲慢的兄長竟也愿為一個凡人低頭了?從前是,如今也是,呵,愚蠢至極!

    想吃嗎?鄢酈將那頂帷帽摘下,艷紅的唇瓣忽爾迫近玉白的耳垂,長發如綢伴著濕熱的吐息滑過瑩潤細嫩的頸子,帶來的微妙癢意讓青衣女子不自覺輕顫掙扎,卻被雪白柔膩的長指牢牢扣住,鎖得更緊了。

    郁禾不解,一瞥卻見燈火通明將夜幕撩散,天街上一身布衣的賣貨郎仍在吆喝叫賣,攤上各類珍饈糕點分格排列,熱氣氤氳,香息誘人。

    啊,原來

    察覺到有些不對的姑娘望向一路被她冷落的美人,終于生出了幾分愧疚來,而后頓了頓,斟酌了會兒詞句,緩聲道:嗯,鄢酈,我們就在這兒吃好不好?我身上帶了銀兩

    還是他之前付的食宿費,多到用不完。

    好鄢酈任由郁禾牽起他的手往前走,于是年輕的賣貨郎有幸在今夜瞧見了此生最為難忘的一幕世間有誰神姿骨秀若謫仙人,鏡花水月亦不敵他眉眼溫柔。

    好吃嗎?淺灰色鳳眸輕漾如水清光,有著絕世美貌的青年看著眼前女子溫言含笑,語聲里似有寵溺深濃淺淡。

    嗯花對座青年銀子來請那人用膳的這位姑娘終有幾分過意不去,想了想,又道:你也嘗嘗罷太多了。

    確實,作為夜宵來說,這些佳肴實在有些豐盛了。

    整潔光亮的木桌上依次陳列著碧螺蝦仁包、薺菜蟹黃丸、紅豆奶皮糕、青羅玉露團。入口酥松綿軟唇齒留香,甚至還備了溫酒酸梅湯來解膩。

    骨瓷樣白皙的長指端持烏釉杯,淺酌了溫熱青梅酒液的唇色艷麗鮮紅,如妖華美。他微掀眼簾,慵懶而風流。

    夜風中花木輕拂,人聲漸遠。阿禾垂眸,靜默無言。

    她在想,這個景元節倒也過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