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產痛(二)
軍營的兵將,逮地上爬的,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奇異的或是可愛的,通通都拿來下肚,說是可以岔一下味道。所以在霍戟眼里,這些粉白可愛的崽子充其量只是可填飽腹部的食物。姚三笙與霍戟回來時,天色未暗,山頭那里還有半輪日色,耀出來的光不明不暗。蕭嬋疑心漸重,情緒也不定,她不相信自己是遘上的是簡單的風寒,總要一日三問。繯娘不更措辭,一口咬定就是經絡著露水,感寒而已。若蕭嬋見了姚三笙,心里會想只是風寒,何必多此一舉,把人家姚姑娘請來。為了不讓蕭嬋多想,曹淮安吩咐姚三笙等入夜時,再潛入房里診脈。姚三笙此時此刻才知霍戟說的攸關兩條性命是何意。婦人身中有身,身中之身境況好與壞與母脫不得干系。確實是攸關兩條性命,霍戟說得很準確。夜落幕,燈掌上,蕭嬋在曹淮安的威脅之下,中府能停留些水谷,她被哄著進小半碗糜粥。糜粥伴著擘破紅棗與酸梅熬制而成,吃起來有甜有酸,蕭嬋多吃了幾口,糜粥消融后沒多久就進夢中。屋內炭火熱如陽,蕭嬋腹中不時微痛,兩腰際酸如折,全然不能正偃,只能在背后戧著一床軟綿的被褥,半蜷縮身子而眠。曹淮安坐在榻邊,他使用封腰法與蝶轉法為蕭嬋緩痛。姚三笙無聲無息的進屋察脈,脈不應指,是有妊之兆。脈察訖,她掇來一根長針誅指肚取血。曹淮安沒有離開,盯著姚三笙的一舉一動,針剌破皮rou時,蕭嬋眉頭縮動了一下,他的心也縮動了一下,從指肚竄出來的血,色釅而不鮮。蕭嬋因調攝了幾日,病色減少,但脂唇輕輕呈紺色,睡時額上有如珠不流的汗,肌膚不再是寸寸都細膩如玉,那鼻洼與四肢上的肌膚腠理如麩子欲脫落。合其以上病能,其實與前面醫匠所說十分吻合,胎元已損傷,生之將災其母體。短短幾個月不見這位少君,再見時又落得個凄凄慘慘的下場。姚三笙于心不忍,道:“若想把此生孩兒生下來,則少君是痼疾添卒疾。退妊,其實也是好事。其實才一個月。一月的孩兒在母腹中小如珠露,此時退妊而勢甚輕,調攝得當,并無大礙的。”“既然如此,就退妊吧。只不過,如何退妊?她身子不好,不能用至劑來退妊。”曹淮安與繯娘想的一致,只要蕭嬋好好的,孩子在他心里并不重要。姚三笙在心里琢磨退妊的藥,分別是:莪術、三棱、歸尾、五味子與蜈蚣。三棱和莪術鈞能使胞宮緊縮,破血行氣,當歸尾活血通絡,五味子與蜈蚣有小毒。如此熬成湯飲入,既能使重身之人退妊。琢磨完畢,姚三笙道:“少君體弱,自然不用至劑。君上相信我的話,便交給我吧。”曹淮安沒有遲疑,點頭道:“好。什么時候退妊?”姚三笙沉吟片刻,道:“少君近來精神佳,就在明日……入夜時吧。”*姚三笙來了此地,不得在蕭嬋露面,但她從小寺村帶來的兔子在蕭嬋面前露面了。那兔子一蹦一跳的跟在曹淮安腳后進屋。蕭嬋餳眼里只有那只蹦跳的小東西。小東西皮毛粉白十分可愛,她頓時櫻唇微綻,喜得眼梢吊起,嘴角向著繯娘道:“繯娘,它好小好可愛。”繯娘瞧它還算干凈,一身皮毛無雜草泥絮,抓著它兩只耳朵送到蕭嬋跟前。兔崽害高,短短的四肢不安扭動,蕭嬋雙手輕輕接過,捧在懷里含笑撫摸。兔崽毛皮柔軟,掠過手心時滋了瘙癢,蕭嬋想起荊州的兔苑,輕巧的道:“不知道渚宮里的兔子有沒有肥壯一圈呢。”繯娘聽了蕭嬋所說,微微作笑,道:“定然是肥壯得讓翁主抱不起來。”站在一旁的曹淮安臉色游走在笑與愁之間,他尚未將荊州江陵一事告訴蕭嬋與繯娘。探馬道渚宮整整燒了三日,苑里的兔子應當都尸骨無存了。蕭嬋不能受任何刺激,蕭家這件事情得瞞下來。繯娘話一畢,不長眼的兔崽在蕭嬋手背上抓了幾道紅痕,后腿一蹬,竄出屋子去。手背被抓破了皮,曹淮安見狀,忍住把那只兔子劈成兩截的沖動,把住蕭嬋受傷的手,縮起唇在傷處呼呼吹氣,問:“疼嗎?”帶著溫熱的氣落在傷處,傷處略有痛感。蕭嬋綽有余暇的抽回手,藏進被窩里,道:“我沒你想的那么嬌氣。”*今晚要飲藥退妊,日頭還在時,繯娘與曹淮安臉上都作喜顏色。蕭嬋冥冥之中察覺氣氛有一絲不對勁。赤兔西沉之后,繯娘神色更為凝重,連曹淮安都愁眉不展。真是奇怪!蕭嬋意意思思的食糜粥。約摸過了半個時辰,糜粥消融,繯娘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藥。藥與前些時日所飲的不同,此藥味肥濃,色重濁。蕭嬋聞了味道,便蹙眉拒飲。現在她手足麻痹,逃跑不得,要是換作從前,早就和無形風一樣跑了。兩人好言好語都說了個遍,說到嘴僵舌麻,蕭嬋卻得寸進尺,像個孩子一樣談起了許多無理的條件。不管提什么,曹淮安都點頭答應。但蕭嬋還是不肯飲。嬛娘無計可施,在原地干著急。曹淮安屏退繯娘,抱著蕭嬋坐在膝上,與她頰貼腮的說了許多體己的言語,說幾句就做個唇碰唇的淺吻。每一句話,每一個淺吻,都溫柔得沒明沒狀。蕭嬋溺淖在沒明沒狀的柔情之中。曹淮安給的這種柔情,父親他們不能給,兄長也不能。蕭嬋腦子還算清醒,溺淖柔情并不買賬這柔情。她鋪眉苫眼的微作啼泣聲,博人憐愛,澄鮮眸子覷定曹淮安,喉音窒塞的問:“一天不喝也沒關系的。”曹淮安微微板起臉,道:“醫匠說,喝了這一次,往后就不用喝藥了。你若不喝,還得喝個十天半月。嬋兒如此聰慧,難道不知長痛不如短痛這個淺理?病不快些好,嬋兒可就趕不上兄長的大婚了。”換作往常曹淮安定會吃不住這副嬌態,摟著她吮舌咂唇哦深吻。只是今昔非彼往日,手中的藥宛若有千斤重。這是一碗退妊藥,他要親手喂入,眼睜睜看著腹中的珠兒化為一灘血水,染紅身下的絹布。蕭嬋對這碗藥的厭惡不減,瞟上一眼黑漆漆的藥,厭惡則愈烈。噴香的東西聞了都且反胃,何況是這蟄鼻的藥?蕭嬋此時胃部開始翻滾,耳邊里又聽進了他的話,道:“好吧,但是你要做好我咽不下去后面吐出來的準備。沒準咽下去了也會吐出來,還是拿個盆來罷。”曹淮安吹涼了藥送到蕭嬋嘴邊,道:“沒關系,吐我身上便好。今次的藥與以往不同,喝了之后會很疼。疼過之后就好了,一切都會好的。我會陪在嬋兒身邊。”姚三笙給的方子不是至劑,畢竟是退妊方,是可將腹中孩兒化成一灘血流出的方子,再溫和也會發痛。蕭嬋沒將此言放在心上,撓勾脖子,湊近碗沿沾了沾唇。苦澀之味溢口,在惡心感上攻咽喉前,她一咬牙,屏住氣一口飲凈。藥酸苦刺心,蕭嬋飲時眉頭不曾松開。看著一碗退妊的湯藥垂垂見底,曹淮安心恒怏怏,抱著她兩臂上,氣力加上幾分。藥飲得干凈,兩人偎抱而坐。不知是不是曹淮安抱得太用力,蕭嬋肌骨蒸蒸發熱,胸次之間有一團氣塞緊,讓她呼吸難暢,不久喘汗如酸雨般交作。蕭嬋想推開曹淮安,不期他又加了力。過了一會,腹皮急急,胞宮重墜,一陣繞臍的疼痛,讓她不得呼吸,似乎有一塊血rourou從宮剝離。疼著疼著腿間濕濡,低頭一看,能見一團鮮紅。最后這一團紅如同月水一般驚怖流出。蕭嬋迷迷糊糊地想:今日才月中,怎么就不及期而經先行了?血很快染紅了被榻,曹淮安身上也沾惹了不少。蕭嬋虛虛的酸吟:“好痛,曹淮安,我肚子好痛……”疼痛隨著她的叫聲更加猛烈,且是當心的痛。肌骨從蒸蒸發熱,轉成陣陣作冷,蕭嬋緊嚙唇,五指掐著曹淮安手碗上的rou,不愿讓如炙的咽喉發出一丁點痛楚呻吟。手腕布滿掐痕,曹淮安騰出另一支手放進口中任她含咬。貝齒合上的那一刻,他毫無痛覺,喃喃道:“我知道很疼,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嬋兒忍忍。”身下的血越流越多,舉屋都是腥味。蕭嬋疼得無暇去想自己喝的什么藥,自己又為何會血流不止。只是悲哀的祈禱疼痛快些過去,快些走開。愈是祈禱愈是疼痛,蕭嬋兩排貝齒漸漸松開,忽地若孩兒似的呱然大啼,沒口子叫喊:“好疼……”繯娘在門外聽著屋內的叫喊,望住明月,無聲而泣。不知過了多久,腿間的血從鮮色轉成黑色,蕭嬋也停止叫喊,兩眼微閉著,盹寐欲墮。血見黑將止,曹淮安心落一半,喚繯娘進屋。繯娘端著溫水進來,塌上的血讓眼眶又是一紅。嬛娘雙手顫抖著想為蕭嬋清理污血,可手抖得不受控制,還打翻了那盆溫水。曹淮安低低吩咐繯娘再去打溫水,攘起兩袖,親自為蕭嬋清理污血。蕭嬋沒有完全睡過去,忸怩著不肯他觸碰。曹淮安一面默默承受她虛弱無力的抵抗,一面輕松的解開她的衣裳。腿心里血水凝結成塊,斑駁的沾在兩股之間,曹淮安一連換了五六盆水,才勉強理干凈。把染血的被褥換成一床干凈的之后,曹淮安去湢室洗去血身。一刻即回。蕭嬋聽到聲響,眼皮子也不掀開,迷迷糊糊的脫口道:“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曹淮安渾身的血凝結,身子一僵,宛舌不言。一顆一顆晶瑩的淚從眼角滑落,蕭嬋想回荊州。她想像兒時一樣,受了委屈就搭在父親肩頭上哭泣,開心了就撲在祖母懷里扯嬌,無聊時牽著兄長的手游玩,犯困時趴在母親膝上小瞑。也想去揚州,看外王父那具矍爍的身子耍刀舞劍……蕭嬋睜開了眼睛,看著不遠處的男子,一字一字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要回荊州……”“蕭嬋。”曹淮安嘆了口氣,“下輩子緣分惟天,這輩子緣分惟我。我惡毒也好,善良也好,你這輩子都只能與我在一起。”蕭嬋哭得衣襟全濕,道:“我不要,我要回荊州。”曹淮安重新給她蓋好被褥,放下了帷幔。蕭嬋迅雷不及掩耳的捽住他的衣袖,道:“我想回荊州。“等你身子和勝了,你想去哪個州,住在哪個郡,我都依你,都陪你去。”曹淮安的聲有些岔,像是為了自勝顫抖,屏著氣說的。蕭嬋松開了衣袖,轉而牽住他的手,“你那日手已經舉起來了,離我只有一臂的距離。你為什么不打下來呢?一巴不解氣,可以兩巴的。我做好準備了。”蕭嬋牽住的正是那日他舉起來的手,此時此刻,曹淮安不想去辯解什么,誤會也罷了。蕭嬋臉上露出一種似樂非樂,似悲非悲的神情,接著道:“你打的話,我就死心了,就不會有期待。曹淮安,你就是一個膽小鬼。我難過了好多天,可是你出現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的原諒你了,明明不想的。我竟然原諒你了。”得了原諒,曹淮安沒有高興,沉重的說了一句對不起,起身就走。蕭嬋慢慢梟開了帷幔,對著曹淮安的背影,展開雙臂,說道:“曹淮安,我都原諒你了,你都不來抱抱我嗎?”今天寫著寫著,抓了一個大bug!!!半產是指四五六月之間流產,暗產才是一個月左右流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