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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匠正酣眠著,忽然被兇神惡煞的霍戟拎出被褥。他摸不著頭腦,腳略斜的來到內室。內室漫著酸苦的味道,打綹的垂簾下,伸出一只纖纖手腕,手腕上搭著一塊疊整的方布。垂簾一漾,微聞香膏之氣。醫匠從漾起的一角簾里,瞧見榻里陷入昏迷的人的面色,急掙開霍戟,搶步上前一探脈。探脈之際,繯娘三言兩語訴了蕭嬋的病勢。醫匠探脈半刻,逾禮探一指于鼻竅下。鼻竅里氣息微微,但氣出如蒸,他頗有些嚴肅的問霍戢:“夫人咳嗽的癥候有多長了時日了?”霍戟哪知,只是沉默不對。繯娘掰著指頭算了一算,從旁代答:“有小半個月了,前些時日有所緩解,今日又咳起來了。”醫匠收回手,臉色凝重起來,道:“夫人腹已結胎珠,一月而已。前些時日咳嗽,是子咳。今日咳嗽,是因風寒而咳。”霍戟嘿然變色,結喉上下一滾動,不想蕭嬋是重身之人。繯娘驚得倒退一步,音酸澀的問:“如今翁主如何?胎兒如何?”醫匠面含惜意的說道:“并不大好。”不知是前者不大好還是后者,亦或是兩者。他說的模糊,讓人費解。醫匠懇請揭開簾子望診一番,繯娘也不顧什么禮節,大方地揭開簾子。榻上的人一張皮面是白光無華,兩顴的一片赤紅色,邊緣清晰。醫匠眉頭蹙展不定,翻過手掌,看著指上的淡紅紋道:“看夫人面色,十日之內,定曾動過肝火,又加上車馬困頓,穿梭爵餳之間,不幸遘風寒。怒與勞交攻,則易傷胎元,如今夫人有半產之兆。”言外之意,便是蕭嬋因怒與勞,使得腹中胎兒不穩,致了半產之兆。前些時日,蕭嬋大動肝火,與曹淮安鬧了一場。鬧過之后心苗憂郁不抒,意氣衰,朝食頓減。又加上受了數日的勞累,身質已成病柳,那肚中暗結的胎珠,怎能顧得上?再說才一個月而已,小腹不胅,食欲不掛,胎兒在腹中只是一團rou眼見不到的小小膏兒,蕭嬋又不是個熟肚人,坐窩兒不知自己有胎。繯娘聽了醫匠的話,兩眼一翻,險些昏過去。霍戟在震驚里沒有晃過神,若主公知悉蕭嬋腹中的胎兒因怒與勞而損傷胎元,定當悔之又悔,他沉聲一問:“胎兒能留住嗎?”醫匠捋著胡子作想良久,嘆了口氣,道:“依我之見,還是助一手,使其退妊為好,即使生下來也是促齡之兒,不過平添傷心罷了。”霍戟臉沉如靜夜,單手捽起醫匠衣襟,正色道:“汝可說的是誕嘆之辭?醫家有割股之心,胎兒既能存活,汝不頗極醫術,何故勸人退妊?莫不是江湖騙子罷?”霍戟有臂力千斤,手只往上一抬,醫匠雙腳離地。醫匠也不掙扎,淡然明晰地闡述:“夫人有指有淡紅紋,是虛寒之證。有虛寒之人,胞宮少溫煦,本就難攝精字乳。夫人身子生就秉賦不足,想來為血胞時也損過一二,其母生產時定是豁了性命的……”醫匠闡述到一半,就被霍戟岔斷。“放肆!夫人之母尚在,汝為醫,安敢咒人躬?”說罷,醫匠已經被摔在地上,霍戟拔劍要砍,繯娘敞聲道:“霍將軍,不可。”霍戟劍不入鞘,端端地指醫匠咽喉,只要他再吐出不落意的言辭,下一刻劍就會不長的刺入,指取喉血。醫匠活了大半輩子,見多了這些場面,他神色不撓的接著道:“吾方才所言,可是有錯?若有錯,我便為此劍,獻上頸血。”繯娘口張了張,一副要說不說的形狀,總之沒有駁醫匠之言。霍戟難得的眉宇一動。醫匠又道:“夫人怯弱不勝,如今胎不牢固,擾胞宮,盜母氣,將來恐災其母。但若各位想留住胎兒,吾定肆力救治……”“無需,”繯娘趁嘴一問,“若退妊,會損翁主幾成的身子?”生,則傷身,退,又會如何?對繯娘來說,蕭嬋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若退比生好,她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醫匠梟開眼前的利劍,雍然撐起身子,撣去后衣擺的灰塵,踱近榻前說道:“夫人庚齒尚卑。退妊之后,調攝較之尋常,必須十倍,不可孟浪草率。夫人需居心靜處,以補血生肌養臟。不可肆怒無常,凡事都需留神。若是這般,便不會落下病蒂。過個一年半載,身子調攝得當,再受妊也不是問題。不過退妊此事還是問問夫人罷”“不可!此事不可讓她知曉。”繯娘開聲岔斷,慌忙扯住醫匠的袖子。她自知失禮,又趕忙松開手,“既退妊利大于弊,不必再慮了。此事莫讓夫人知道,知道了便不能好生調攝,不是嗎?”繯娘所言,并不無道理。相處幾日,醫匠只覺得車中婦人異常安靜。偶而窺見,婦人神色沮喪,以為只是勞累所擾,自求探診,卻被拒之又拒,他便沒放在心上。方才踏入內室一見,婦人皮rou寒寒,恍若將死者。芳華年紀,不可就此凋零,探脈一看,竟察出半產之兆。“夫人元氣掇掇,需要將養些時日再退妊。這幾日,讓她好生歇息,莫在能動履動怒了,這行程,就止了罷。”話說到這個份上,霍戟了然于中,收起劍靜默一旁。嬛娘送走了醫匠,滿面愁容。蕭嬋曾多次吐露內心,想要個孩子,但又怕自己照顧不好,玩笑似的說以后要辛苦她來幫忙照顧了。繯娘心里難過,也恨自己沒能疾早發覺,低著頭,在一旁垂首抹淚。她的傻姑娘。不過蕭嬋本人無事,是上天眷戀,是不幸之幸。霍戟回到自己的寢室,鋪紙握管,打帳給主公寫信。他俯首沉思,主公與少君已經誤會殊甚,再添一糟心事,往后二人該如何相處啊……真是提筆難落也。*一陣鑾鈴聲與馬蹄的得得得聲由遠及近,霍戟舉目,遠方奔來一人,是主公來了。曹淮安一身風塵,衣裳的頗緣都成了黑灰色,他他遠遠便兜住馬頭,滾鞍下馬,腳打著晃兒到霍戟前,問道:“她人呢?如今情況如何?”霍戟微微行了一禮,只回了一問:“少君在屋里,剛醒不久。”曹淮安朝著霍戟指的方向奔去。一陣風吹進眼眶,霍戟只見自家主公,闊膀上好似插著一對翅膀,抹眼之間就沒了人影。曹淮安急煎煎趕來見蕭嬋,到了跬步之遙,腦子是一片空白,在門前走溜了好一會才推門而入。房內的人方醒,背后戧著一個隱囊,悶聲坐著。五積六受的模樣,令人心疼。蕭嬋聽見足音,微微剔起餳眼,看清來人后,又嘿然垂下,把頭悄悄別過。繯娘已經說了他會來,沒想到來得這般快。她不知自己遘了什么重疾,回荊州的行程止了,這些時日藥不離口,繯娘也是寸步不離。繯娘寬慰她,說只是偶感風寒,需要靜心歇養。但只是風寒的話,他為何要來?蕭嬋剛喝了一碗湯,湯沒在中府呆上一刻,就帶著酸水一并噦了出來。醒來兩日,她還是只能食些素粥,半點腥都沾不得。曾經波臉如春融的人兒,如今肌革不盈,顏色死灰。曹淮安心中鈍痛,額頭涔滴著怖汗,想著與她淘了一場無關的氣,差些連上前的勇氣都無了。曹淮安一步一頓的上前,坐到榻沿上。蕭嬋素額上有汗,密密麻麻的,他用唇吻去,汗兒香里帶咸。汗兒吻去之后,他撫著那能委地的秀發,柔聲問道:“嬋兒好些了嗎?”蕭嬋不由得搖搖頭。自從醒來之后,喉嚨總是蠕蠕動,有一團噎物三上五落的。她夜不寐,交睡則驚惕非常。好端端的四梢,煩悗麻痹,有生有氣的軟腰與嬌膝,酸軟乏力。頭還時不時疼得似被沉香如意砸中,疼得不能轉頸……渾身上下都是毛病,蕭嬋苦不堪言,聞得熟悉的陽施之氣,如乍聞疏心結的靈香。她輕舒玉臂,劈腰抱住曹淮安,微動兩頰,哭道:“夫君,我好難受……好難受……”第一百二十六章半產痛(一)突如其來的擁抱與一聲帶泣的夫君,曹淮安心里耳畔,兩下里嗡嗡作響。一句言語在喉中婉轉不出,恨不能與她分擔痛苦。不久哭泣聲在懷中響起,一聲一聲,擊中五中里最柔軟的一處地方。曹淮安抱緊蕭嬋。霍戟的信里說胎兒有一個月,寡瘦的人兒懷妊了,腹部癟癟不胅,難以讓人察覺。懷里人哭著哭著,一團噎物上沖于心,一團酸腐物又從口出。酸腐里伴著稀稀的褐黃水,味道蟄鼻,蕭嬋自個兒都受不住,嗚囔著把曹淮安攮開,讓他出去。曹淮安面色如常,這些味道遠沒有腐尸殘骨難聞。蕭嬋平日里我行我素,不注重禮數。行時放步露足,立時偏跛倚物,坐時擺春慵,睡時放懶容。她也總把自己不知禮數掛嘴邊。其實從細務來看,蕭嬋并不是不知禮。她酣寐無粗重鼾聲,進食舌口不吒吒。今日明明狼藉狂噦,卻是抬袖掩面,不讓人窺見。噦時有物無聲,不知情的,還以為佳人在嬌羞洗漱。她相當知禮數。蕭嬋把脹滿的腹部噦個寬空,一口水也飲不下,含了幾口溫水漱口后就睡去。繯娘綽掃完穢物,請曹淮安到屋外,與他呤呤說起蕭嬋的事情:“醫匠說,翁主需退妊保身……”嬛娘說了多久,曹淮安就放空的多久。霍戟送來的信上寥寥的幾個黑字:少君重身,僅有一月。胎元損傷,境況甚惡,恐要退妊。主公速來。曹淮安只知道這些,不清蕭嬋為何會胎元損傷,為何要退妊。而今從繯娘口中得知,他兩眼孕滿,仰天長噓。說要保護她,但總讓她受傷的,好像總是他自己。到了晚間,蕭嬋澡肌漱齒之后,精神才慢慢回來了些,說起話來,不再帶喘。但食氣惡聞,吃東西的時候仍舊如嚙檗吞針,寥寥咽下去的食物沒多久又從口出來。這是風氣嘔吐,并不是懷妊嘔吐。繯娘一直備著盂盆在榻角下,曹淮安來了之后就把盂盆給藏起來了。蕭嬋格拒進食,連無色無味的水都不愿飲。身子已脫其五味許久,一根不長不短的腰襻系在腰上,多出好長的一截。前幾日還可身的衣兒,因脫rou了幾日,衣已不勝。這般下去身子就將成一具白骨。曹淮安只能嚇唬她,道:不需用盂盆,嬋兒確實想吐的話,便吐我身上罷。到時候我也不沐浴,帶著一身穢物與嬋兒一起睡,可好?”蕭嬋有潔疾,想到一身穢物的人挨著自己的光景,氣得牙癢癢的,喉嚨不舒之感頓消,賁門微開啟,素粥就多吃了幾口。霍戟在路上隨手捎上的醫匠,不見有什么名聲。醫匠說得頭頭是道,曹淮安也不多信任這個半路而來的醫匠。他讓霍戟去三十里外的小寺村,將姚三笙帶來為蕭嬋重新診斷。姚三笙一直留在小寺村里施醫術。呂舟收姚三笙為指用后,常挑大指夸獎:“此女醫術雖非是肱三折,但勝在悟慧過人,難得!難得!”曹淮安聽多了,對姚三笙也有一份信任。當然,這份信任還來自他銜箭那日。要不是姚三笙把深入膜的箭鏃拔出,否則他曹淮安,當日就撒開鴨子地往黃泉路上跑了。霍戟得主公之令,一個翻身跨上馬兒。馬兒背上感重,嘴里嘿耳嘿耳的,后蹄交互一趹,朝霍戟所引的方向奔去。霍戟的馬兒一日可行八百里,三十里的路,馬兒就在一呼一吸之間騎完了。短短幾個月,小寺村煥然一新,潢井變成了庚泥地,馬蹄落下,發出干脆利落的得得蹄聲。霍戟到小寺村時,姚三笙正從上山采藥歸來。她滿身是泥濘,背上背一個竹編籮筐,筐里堆滿的奇形怪狀的藥草。姚三笙背上的籮筐不迭卸下,霍戟和初次一樣,一言不語,拎起她坐到馬背上。姚三笙坐在霍戟前面,臀在馬背上未沒坐穩,霍戟雙膝夾緊,手提轡繩,腳踢馬腹,讓馬兒四蹄跑將起來。正前方坐著女子,霍戟斂著緊張的心思,踢馬腹的力氣大了些。馬兒的腹部最軟,被霍戢沒輕沒重的一踢,好吃疼,就把兩只前蹄璧立,嘿耳嘿耳的叫聲變為為唏溜唏溜的叫聲。馬兒是表示自己疼了,求背上的主人好好寬慰。姚三笙抓著馬鬃毛,身子往后仰,籮筐里的藥草劈頭蓋臉倒了身后之人滿身。霍戟低聲寬慰吃疼的馬兒。馬兒懂人性,得了主人的寬慰才停止璧立之勢,馬尾甩了一大圈,然后往前狂奔。背上失重,幸幸苦苦幾日采摘的藥草就這么倒掉了,姚三笙氣急敗壞,屈手肘撞霍戟,罵道:“放我下去,我要去撿藥草。”霍戟眼快,閃去身子避開,道:“今次有急事,攸關兩條性命,不得耽擱一刻。”姚三笙心里不屑,皮里秋陽了幾句,斜眼看霍戟。霍戟發上夾著一些草,睫毛上沾著泥,像個叫化子似的。他無暇去管,眼不眨的cao韁繩,臉色比以往還要暗沉。姚三笙信了他的話,還猥過身,好心的幫他彈去睫毛上的泥,道:“成吧,既然是攸關兩條性命,我也不追究將軍今次的失禮了。嗯,暫時不追究。”兩人之間隔著一個籮筐,皮rou沒靠在一起,所以同齊騎一匹馬并不曖昧。空空如也的籮筐里冒出一對毛茸的長耳,霍戟垂皮簾,往籮筐看了一眼,里頭有一只兔子。這是一只胎夭的兔子,眸子還是朦朧之樣,身綿綿若無骨。霍戟嫌它臟兮兮的,騰出一只手捏起它后頸,正要扔下馬。姚三笙背上再失重,拗項一看被他拎在半空中的兔子。兔子是在采藥時發現的,她覺得可憐就順手捎上,打帳捎回來養。白白粉粉的兔兒,霍戟竟沒有憐惜之心。兔子驚慌無措,四爪斛觫不止,姚三笙心疼,兩眼怒瞪,道:“你給我放回去!”霍戟嘴邊的肌rou抽動幾下,訕訕的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