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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工作太忙,把她安置回莊園好像是一個信號,接下來的幾個月,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這一陣子她個子好像長高了些。她小口嘬著熱牛奶,看著王姨帶著女傭們忙前忙后,今天陸先生會回家。她之前總是想要去幫忙做事,數次被王姨按在沙發上婉拒后放棄了。喝完牛奶,她還得繼續寫家教老師留下的算數作業。 而這時,她聽見外面有車的聲音。是陸先生回來了!她非常緊張,不僅是因為之前讓她感到危險的情緒,還有他會choucha她的功課。 如果陸沉真的是父親,絕對是慈父和嚴父的完美結合。他的語氣和態度很溫柔,但是他的要求和標準很嚴格。如果答得不好,就會有懲罰。她還不知道懲罰具體指的是什么,但她討厭這個詞。所以每天學習都很用功。 陸沉走進家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姑娘坐得異常板正,目光中帶有視死如歸的決然。他微笑起來,將大衣遞給身邊的傭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他接過王姨遞來的紅茶喝了一口潤嗓,隨后對小朋友說:看樣子,你已經準備好了。 她點了點頭。 不過他抽出一張紙巾,點了點自己的人中示意:先擦擦你的白胡子。 她大囧,明白是剛剛喝牛奶沾到一圈,急忙接過紙巾擦了嘴。 陸沉帶她走進了自己的書房,并沒有拿她的課本,而是口頭的問答。在這半小時里,她像一根被扭得過緊的琴弦,聲音都緊繃發澀。 她想大不了就被罰,什么打沒挨過。 可是沒有。陸沉沒有問很難的問題雖然她錯了一個。他清楚的知道她這陣子學習的有多認真,采取的是鼓勵教育,他的手摸了摸她的頭,帶來一陣他身上特有的,讓人喜歡的味道。 沒有懲罰嗎?她低頭看著腳尖,有些惶然。一出口又覺得自己笨得可笑,哪里有沒罰找罰的?但是誠實也許是一種好品質吧? 唔。他溫柔的問:你希望有什么樣的懲罰? 她搖了搖頭又鼓起勇氣去看他的眼睛:我沒有回答出來。 陸沉好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對她說:把手伸出來。 她想了想伸出了左手,陸沉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感受到微微的顫抖。她閉上了眼睛,眉頭也無意識地皺著。 陸沉的另一只手對著她的掌心啪地打了一下。可是幾乎感受不到痛意。 就只是這樣?她錯愕地看向他的手,眼睛里還有點由于恐懼而透出的、微微的濕潤。陸沉的手指貼著她的掌心,并沒有急著撤開,她的手自然地向上蜷縮,感覺像是輕輕握住了他的那只大手。她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他微涼而干燥的手指。 她驚醒般的松開了。再愚鈍也明白陸沉是有意在放水,于是趕緊說:謝謝您。 陸沉笑意溫柔,兩個人面對著面沉默了幾秒。 陸先生,她不再緊繃了,也想說些什么來緩和這有些凝滯的氣氛。仰頭看著他:您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這其實是一句笨拙的奉承話,盡管她內心確實這樣認為。 他似乎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跳出這個話題,問:喜歡這個味道? 她點了點頭。 這個話題沒有再延續下去,接下來陸沉只是為她糾正了剛剛測試中幾個英語單詞的發音問題。他的發音是很純正的倫敦腔,圓潤又優雅,她短時間內學不來。 陸沉的手機響起來,他接了個電話,沒有用晚飯又離開了。王姨很是失落,她燉了半天的湯,趕緊用燜燒杯裝了一碗交給周嚴,讓陸總應酬前記得喝些墊胃。 她聽見王姨的嘆息,年輕人天天加班應酬,身體會垮掉嘞!不好好愛惜,老了要吃虧她轉過頭看見小女孩,一顆慈心終于有了著落:囡囡,你也來喝,多喝點 她晚飯喝了兩碗湯,吃完滿足的靠在了床上。這時有人來敲門,她想說我真的喝不下了,沒想到門外的是周嚴,就是陸沉那個助理。 他遞了一個紙袋給她,她接過,沉甸甸的,忍不住問:是什么? 周嚴輕聲解釋:老板讓我給你送過來,是香水。 周嚴一走她就立刻拆開了紙盒,里頭一個深色的玻璃瓶,她噴了一點出來,那味道剛剛開始還和陸先生身上的香味有區別,過了一陣子就越發相似了。她還不知道香水的香味是有層次的,而陸先生身上總是帶著那種尾調。 這個香味讓她安心,總之,她輕輕地噴了一點在床上,夜里很快就睡得很沉了。 陸沉半夜才到家,酒精讓他臉有些發燙,也很渴。他經過樓梯,像是受到什么蠱惑,一步步往那個房間走去。 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腳步,本能的渴求在醉意中趁虛而入。她還睡得好好的,房間里是苦艾的香氣。但是有些香味已經蓋過了苦艾,充斥著他的嗅覺。他聽見另一個自己的引誘,他在床畔半跪下來,低下頭顱,嘴唇靠近,去貼那一段光裸的頸脖。 但他停住了,他的胸膛被用力推住,對他來說力氣很小,像一種悲哀的祈求。 她醒了,她看見了他紅色的眼睛。 陸沉聽到她因為恐懼而急促的心跳,每一下都像鳴鼓,敲打著他的腦子隱隱作痛。他伸手蓋住了她的眼睛,手掌冰冷地貼在她的眼皮上,感受到有什么液體順著指縫滲透進肌膚的紋理,很燙。 他的聲音里有著不易察覺的抖,他說:不要看。 而她在他的掌心接觸中,讀到了那么多的痛苦和厭惡。那種痛苦不是對她,而是指向他自己。她的腦海中擠入了太多陌生的畫面,那是年幼的他,大概就是她這個年紀,被扔入池中,被狼群圍攻,被逼迫著,喝下第一口人血。他手指掏著喉嚨想要把那些東西全部嘔出來。 她的手突然就卸了力。 陸沉想要離開,卻感受到了小小的手臂環繞住了他的腰,帶著不確定和殘余的恐懼,而她的聲音還在顫抖。 但他聽見她的聲音,她說:沒、沒關系你也不愿意這樣,對不對? 他想到她的能力,不怎么起眼,是共情。 共情。 他的手仍然貼在她的眼睛上,他不問她看見了什么,也不想知道。那些事情只不過是過往塵埃,不需要弱者的同情。 他的酒好像醒了,能力也被收起。他收回了手,坐在床邊背對著她。 這種事情不會是最后一次。他語調平靜而冰冷,像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我會盡量克制住自己,但如果 那、那會很疼嗎?她問,被吸血,我會死嗎? 陸沉似乎愣住了:會疼,但不會死。 她好像是下了什么決心,實際上她的想法也很簡單,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陸先生沒有白養她的道理如果不會死,就讓他吸一點這是一種交易。她付出鮮血,而陸先生給她吃住。 她甚至松了一口氣,幸好,他是有所圖的,要不然這份恩情真是無法償還的沉重。 陸沉走出房門,落下一句輕輕的抱歉。 他必須走了。宴會上喝下的酒顯然是摻了什么提升食欲的成分,在到家之前他已經讓傭人避開,打算喝點hereafter抑制住那種瘋狂的躁動到底是失誤了。 那種馥郁的甜美的香氣還殘留在鼻尖,苦艾、玫瑰、血的味道困住他的理智的心神,殘暴嗜血的欲望被勾起,像是一定要毀滅點什么才能罷休。 他兌開一杯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那種鉆心的癢和渴終于平息了一些。他扯開領帶,看向玻璃映出的自己。如同野獸一般的眼神,不怪她會害怕。 他不愿意對尚且年幼的孩子下手。倘若她長大他的舌頭頂了頂虎牙,也許不會停手。而成年,多么漫長。 陸沉開始送很多禮物給她,像是為了那晚的意外安撫情緒。有時是香水、寶石、衣裙,諸如此類昂貴的東西。但她最喜歡的是一個八音盒和一個小兔子玩偶。 八音盒里有一支玫瑰花,外頭有一個玻璃罩罩著,底盤上有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女孩跳著芭蕾舞,只要扭動發條,她就會隨著音樂繞著玫瑰花枝旋轉起舞。八音盒里放的是。至于那個從英國千里迢迢來到她手上的小兔子玩偶,她放在了枕頭邊。陸先生說,這只兔子很像她。 可是她怎么會像兔子呢?兔子溫順、可愛,毛茸茸的。她無法理解,只能暫且將其歸類為一種夸獎。 陸沉偶爾回到家里的夜晚,她還是會去他的房間,請他念一個睡前故事。有一天晚上,她問:陸先生,除了我,您有其他的,呃食物,嗎? ?陸沉合上書,溫和的問她;怎么會問這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沒有。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盡量放溫和了語氣:也是時候告訴你一些事情,避免你被嚇到。作為血族,我們需要吸血或者補充替代品就是你曾經見過的紅色飲品,一般的血族都會有自己的血奴來提供血液。 那我就是您的血奴嗎?她的聲音里并沒有什么害怕,或許是陸沉的表述很溫柔的緣故。 My little girl.他揉了揉她的頭頂:我不能保證,但我盡量不會吸食你的血況且你現在還小。 他笑起來:你能有多少血來喂我呢? 她突然覺得臉發熱,被激將一般的說:以后會變多的。 那你要快快長大,他溫柔的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變成健康的大人。 她噔噔噔跑到房門口,還是回頭說了一句:陸先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