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快樂

    不得不說，蘇子赫在某些時候還是會做些靠譜的事情，比方說讓章苒心甘情愿地辭職離開，比方說保證她不再會找自己的麻煩，江家人的身份，在這些時候都能物盡其用，只是困擾她的，不再是別人一而再三的索取抱怨，面對眼前這個男人，她能有些清晰的感受，感受到毫無默契的束手無策

    要不先休息下，喬川率先提議，話語間抱有一絲歉意，可能我還不夠進(jìn)入角色

    喬先生，她斟酌著開口，您之前是不是有練過功夫

    嗯，喬川摩挲著指腹間的硬繭，我是學(xué)跆拳道出身

    怪不得許導(dǎo)會找來他演陸唯生，容嫣若有所思，是專業(yè)選手嗎

    不是，對方否認(rèn)，隨后輕扯嘴角，練著玩的

    容嫣，喬川瀏覽劇本，你覺得陸唯生是怎么樣的人

    你要我從哪方面說呢，她杵著胳膊，歪頭看過去

    都想聽一聽，他把本子合上，注視著對方

    陸唯生，容嫣低語重復(fù)，在沒遇見莞昭前，他的生存準(zhǔn)則要遠(yuǎn)遠(yuǎn)大過內(nèi)心的情感糾葛

    她用食指指著被做出筆記的片段，說出自己的見解，他去見俞莞昭，并不完全因為生理需求，而是在他的心里，面對跌入谷底的富家女要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心理體驗

    你是說他并不愛俞莞昭，喬川思索，可是他最后卻是為了保護她而死去

    他們信仰不同，莞昭身份雖卑賤，但是她堅定信念，而陸唯生知道莞昭的秘密后，并不是沒有起過殺心，是莞昭純粹無私的愛讓他放棄了堅持的原則，到最后愿意為其死去，所以他們之間是相愛的，卻不得不分開

    她很喜歡俞莞昭這樣的人物代表，世人皆怨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可卻鮮少有人為之辯解即便妓女也會胸懷大義，事不關(guān)己者是因其本身冷漠，而非身份優(yōu)劣地位高低

    容嫣說完后，喬川還在沉思凝神，她索性大方打量起來，沒見面前她還停留在對方以往的形象里，麥色皮膚，硬挺寸發(fā)，張弛有力的肌rou線條在臂間游走，劃行至若隱若現(xiàn)的頸間血管，只需稍咬牙槽，便能清晰看到動脈間的搏動，套用小朱的那句話，血脈賁張

    可如今一見，總覺得有什么不同，他的頭發(fā)長了許多，倒不像寸頭般棱角分明，蓬松地塌在兩邊，膚色也養(yǎng)得白凈起來，那慣用深邃的眼眸如初般炯炯有神，許是少了妝容的修飾，乍一看上去竟多了幾分，幾分乖巧，她對自己的形容感到匪夷所思，他怎么會與乖巧沾邊呢，在她的認(rèn)知里，或是秋望或是洛嶼，該是年少朦朧，可怎么

    容嫣，他終于停止思考，也打斷某人心中的暗流涌動，我們繼續(xù)吧

    于是這三天的時間，他們先后捋了兩遍劇本，進(jìn)度不算快，問題卻層出不窮，有次小朱來送午飯，正巧撞見兩人劍拔弩張地各持己見

    你這是利己主義，喬川直言不諱，莞昭在明知自己心跡的情況下是不會冒險做出與他人交好的舉動的

    你不了解女人，容嫣也不甘示弱，她無非想試探陸唯生是不是也同她一樣，如果這只是她個人的一廂情愿，那導(dǎo)演為什么還會安排這段戲份呢

    所以我想和導(dǎo)演商量是否可以把這段改掉，喬川一意孤行，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如此膠著，喜歡就是喜歡，哪里用得著一再試探

    那就去找導(dǎo)演吧，她索性不再多言，容嫣覺得自己不是在拍戲，反而像參加一場永無休止的辯論賽，凡是遇到交叉點，雙方必然酣暢淋漓地大展拳腳，簡單來說，她和喬川的感情觀不和，或者形容為水火不容

    兩位老板，小朱孤伶伶地提著餐包參悟雙方的臉色，要不咱們吃完飯再繼續(xù)交流？

    我不餓，容嫣氣得胃脹，沒好氣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們吃吧

    喬川見狀，失笑道，不必為了我大動干戈，我非科班出身，也第一次嘗試這樣的角色，如果說的話過于無知，你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謝謝你為我下氣，她戴著墨鏡讓人看不見情緒，我不光跟你生氣，也在和自己較勁

    喬川拿著餐盒坐在她身旁，示好地遞過去，干嘛和自己過不去呢，我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只管左耳進(jìn)右耳出，明天就開機了，咱們倆還得好好配合才是

    雖然兩人矛盾不斷，但這幾天也確實互相了解了許多，再加上年齡本就相差不大，熟絡(luò)起來自然不是難事，容嫣聽著喬川的勸解，接過他手中的飯，極其正經(jīng)嚴(yán)肅，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有，他迅速地掰開筷子，絲毫無隱瞞之意，怎么了

    難道你們之間就沒有左右拉扯的時候？，他若答沒有，她也絕對不信

    喬川認(rèn)真地想了想，搖頭否定，沒有，不過抬頭看了眼容嫣質(zhì)疑的表情，只好解釋，我這個人很直接的，喜歡的話就表白，對方答應(yīng)就在一起，不愿意呢那就算了，他無意與人硬杠，只是早年大部分時間都拿來訓(xùn)練，哪還有閑空去耍這種互相試探的小心思

    那你應(yīng)該談過很多女朋友吧，她看對方吃得起勁，飯菜的香氣也順著飄過來，讓她不由加快手上的動作

    不是很多，他比了比手指，三個

    可以嘛，喬川以為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還是小朱靠譜，還記得給我買長安街的手打糍粑

    你呢，他看著眼前正在與人說笑的容嫣，你談過戀愛嗎

    這可是藝人私事，川哥您體諒下，我們不方便回答，小朱條件反射地?fù)踉谌萱堂媲埃@才從被拒絕的意外中注意到躲在身后的那抹狡黠，自知上當(dāng)受騙，于是挑起一口米飯，就著這份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將委屈吞咽

    晚上我想請個假，待容嫣吃飯的間隙，喬川側(cè)頭看過去，你看下午能不能加快進(jìn)度

    基本沒什么工作了，她答道，你若著急，直接走就好

    行，喬川也不跟人客氣，順勢起身，本想直接離開可終究還是把心中的顧慮說出來，如果明天導(dǎo)演要求親密戲的話，你..，他猶豫不決，你會介意嗎

    我是演員，容嫣打消他的顧慮，拍戲的時候你只管當(dāng)我是俞莞昭，所以不用擔(dān)心，無論怎么安排，我都會全力配合

    喬川站在陽光下，身軀挺拔俊秀，淡藍(lán)色暈染的襯衫在此刻顯得格外耀眼，他聽著容嫣的回答，了解到對方的態(tài)度后極其瀟灑地擺擺手，走了

    姐，這喬川多半是去約會了，待人走遠(yuǎn)，小朱偷偷在她耳邊嚼舌頭，剛我來的時候，看見他車?yán)镒鴤€女人，而且我還聽說，他不找圈內(nèi)人戀愛的

    人家不過是把演戲當(dāng)工作，下班了自然享受私人生活，她雖口頭上替人解釋，腦子里卻回憶著剛才對方一閃而過的異樣，不過她想她應(yīng)該做了一件好事，起碼這對情侶的約會已經(jīng)被她無意間延長了半天時間

    小朱，章苒那邊怎么樣了，她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恍惚間想起前幾日的小插曲便提了一嘴，我看趙總也沒找過來，別是悄無聲息地把我給炒了

    怎么可能，小朱聽?wèi)T了老板的冷笑話，這女人心思多得很，自從她知道你不好惹后，早就轉(zhuǎn)戰(zhàn)別的倒霉蛋了

    所以啊姐，她慶幸道，咱是捏著一張無形盾牌，說著又開始暢想，日后再公開和楊總的訂婚消息，整個娛樂圈誰還敢動你

    容嫣好整以暇地看她大展宏圖，不禁想要逗逗對方，你可想好，萬一我結(jié)婚之后打算退圈的話，某人不就失業(yè)了嗎

    也不算失業(yè)，她嚴(yán)謹(jǐn)糾正，只不過不能拿雙份工資了

    還真是，小朱下意識附和，突然意識過來趕緊為自己正名，姐，我跟你可不光是為了錢

    不過，她試探性地開口，咱真有歸隱江湖的計劃？，她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因為互不熟悉，只覺對方同眾多家境優(yōu)渥的王子公主一般進(jìn)圈不過是混著玩玩，隨著朝夕相處的磨合，她發(fā)現(xiàn)容嫣舉手投足間并不像那些花天酒地的闊男少女，平時話也不多，總喜歡一個人待著，或?qū)懽只蚶L畫，只是心里好奇，明明工作的時候那么賣命專注，怎么收工后就跟換了人一樣

    她抱著這份困惑依舊本分做事，直到那天無意闖進(jìn)容嫣的換衣間，瞥見腿間那條觸目驚心的疤痕，自知冒犯的她連忙道歉，為其關(guān)上門的剎那卻看到對方臉上清泉般明亮的驚慌

    兩人對此事均緘默不言，只是小朱學(xué)會格外留意容嫣的神色，有時通完電話她常盯著黑寂的屏幕發(fā)呆，有時累了便閉著眼睛在車上假寐，有時會久久望向窗外，再回首眉梢總掛有難以消減的憂愁。不過她鮮少有明顯的情緒波動，更確切地說，她極擅于隱匿私人情感，但小朱覺得，這并不是她的常態(tài)，從不表露出七情六欲的人，不能稱之為正常

    兩年前的那年冬天，她才知曉容嫣的部分身世，原來對方竟是江道生的女兒，原來所謂高高在上，不過是她多年來的生活方式，也許之前她還會覺得自己管理的藝人是個怪咖，可現(xiàn)在她竟沾沾自喜，難得有幸蹭上位不擺架子還敬業(yè)的豪門千金，這樣人設(shè)營銷、影片廣告只需稍稍用心，輕而易舉便能通通搞到

    小朱，你能不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那是容嫣第一次低聲下氣地請求她，仿佛記憶又被拖回那天，她眼前不僅有猙獰的傷疤，還有那張楚楚動人的容顏，我不愿讓他們知道我的身世來歷

    我們都不過是人吶，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就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她憑什么要拿別人的隱私來當(dāng)敲門磚呢，明明對方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姑娘，小朱內(nèi)心萬般復(fù)雜，一邊浮現(xiàn)公司列出的那些有條不紊的造星策略一邊糾結(jié)著自己兩極分化的商業(yè)抉擇，最后，還是良知打倒求財，好，我答應(yīng)你，既然決定隱瞞，那就中規(guī)中矩地老實做事，這條路本就不易看見盡頭，還好兩人苦中作樂，也難得自在

    所以在容嫣摘得桂冠的那一刻，她比任何人都要高興，哪怕當(dāng)初她們沒有選擇最有效的捷徑，只要刻苦努力也定會收獲驚喜

    放心吧，容嫣的話將她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堅持這份事業(yè)，畢竟能讓我熱愛的也只有它了

    她忽然想起件事來，司機老陳曾和她講過，在某次家宴，某些長輩叔父有意無意地試探江道生，日后是否有意愿讓她來接管江氏集團。父親一臉慈容地望向遠(yuǎn)處彈奏鋼琴的女兒，而后緩緩開口，江氏不只是江家的江氏，世襲是行不通的，唯有果斷與睿智才可使其獨立存活，所以無論血脈親緣，肯為江氏付出全部心血的賢能人才，方有資格成為領(lǐng)導(dǎo)者，至于嫣兒，我只希望她追求自己喜歡的，繼承江氏還是不必了

    陳伯，您知道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嗎，容顏坐在后排，看著轉(zhuǎn)瞬即逝的車外，語氣異常平淡，他的算盤不需要我來打理，我身為女兒，不過是任憑父母搖擺的機器，她的支配權(quán)，永遠(yuǎn)不在自己手上，不過也該感謝他幫我推脫，我對江氏的確提不起任何興趣

    小姐，老陳有感而發(fā)，你有沒有想過，老爺他這樣說也是在保護你

    我不懂，她直抒胸臆，您為什么會這樣講

    因為，對方輕嘆，我也曾是父親啊

    老陳終究沒有為她解釋，后來再次見他是在病房里，那時他肺癌晚期，已是彌留之際，可看到容嫣仍頑強地掙扎起身，她趕忙扶住瘦弱的身體，陳伯，話一開口，悲傷便忍不住奪眶而出

    小姐別哭，老陳骨瘦如柴的指尖顫抖著為她拭去淚水，氣若游絲道，以后江家得再找個新司機嘍

    您會好起來的，后來她想，這是她人生歲月中最罪惡的一次談話，每一句都是謊言，每一句都在消遣對方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

    老陳最后告訴她，不要背負(fù)太多，她本該與別人不同，定要自己去學(xué)會享受快樂，在周遭的種種漸行漸遠(yuǎn)后，于她而言，如今努力得來的一切便是失而復(fù)得的快樂，若是誰來打破，她會讓對方以千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