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面:悲愴4
B面:悲愴4
確切點來說,鬼的世界里不存在日夜更替。 時間流逝對于他們來說也完全沒有計數的意義,但在名為湯曼青和廖柏嘉互相試探與墜入愛河的羅曼蒂克連續劇中,厲騫這只鬼只能被迫觀看,并接受自己的感情被一片片凌遲。 每一次對話,或愉快或悲傷,都在像觀眾朋友們展示他們是天作之合。 而厲騫和湯曼青的過往,是垃圾,是廢墟,那些被強迫的記憶,是湯曼青避之不及的有毒物質。 可這些確是厲騫死后,作為鬼唯一珍重的執念。 讀書能引發人的思考,寄存在人類的眼球上也有同樣的效果。 以往活著的時候,厲騫很忙,他承認自己在湯曼青身上只有享受,使用她的身體是一種享受,買斷她的未來是一種享受,甚至他所謂的深情追求和自己為是的報復,都是對于個人主義的極大訴求。 他生來是個只會享受金錢與物質的人,他理所應當的,將湯曼青視為物品,剝奪她身上的所有人性。 他從來沒有站在湯曼青的角度上,去考慮過這段關系是否健康。 而廖柏嘉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打他的臉。 發自內心的尊重,仰視,不求回報的付出,犧牲。 廖柏嘉所有的愛意流露,與他都是反其道而為之。 而厲騫過分陡峭的自尊心,終于在看到湯曼青幸福笑臉時被全部碾壓成灰燼。 那一天在療養院的小花園里,他看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湯曼青,她柔軟的雙臂抱著廖柏嘉,眼神寬容,面容寧靜,就像一位慈祥又圣潔的母親。 她說她不在意廖柏嘉的罪行,她代表自己寬恕他,感謝他,并且溫柔地擁抱了他。 而整個世界突然變得如此狹小,沒有四輪汽車,沒有奢侈品,沒有人人口中的道德邊界,逼仄到只有一方長椅,而那一平方的地界里,廖柏嘉得到了稀有到近乎為傳說中的愛情。 即便有幾多誤會,有幾多隱瞞,但他看得出來,湯曼青眼中的情緒要比巖漿還炙熱。 那才是真正罕見的限量品。 大廈傾倒,排山倒海的自卑感涌來,不同于看著他們zuoai的那種錐心與折磨,原來這種心靈之間的貼近才是對天之驕子的終極懲罰,因為,比起廖柏嘉這條被父親撿來的狗,他更加不值得被愛。 他花費的時間,金錢,一無是處。 他根本不配,他連狗都不如。 原來正主才是硬幣的反面,是磁帶的B面,在生命被剝奪后只配做魂,鬼鬼祟祟地寄生在替身的眼中。 既然接受了這種不可反駁的現實,厲騫發現自己生存的意志也在一天天減弱。 不同于以前的二十四小時清醒,現在他發現自己在一天中的大多數時候,都處于一個沒有任何思想和神志的情況。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得了精神分裂的病患,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的時間被人偷走一半。 哀莫大于心死,厲騫已經不想活了,雖然,他已經死了。 在清醒的時間里,他有時候會打起精神查看的廖柏嘉的記憶,這是寄存在人眼眶里的唯一好處,因為畢竟廖柏嘉作為精神病人,真是很常看到幻像。 這些光影沒有在瞳孔中成相,但是鬼混卻能窺探清楚。 在廖柏嘉悲慘又倉皇的成長中,厲騫竟然發現自己找了一點點,生前根本不可能會產生的共鳴。 例如那位原本是小鎮女孩,卻未婚代孕,最終偷了他人孩子撫養的親生母親,例如那位原本是普通家教,卻做人情婦,最終被野心吞噬理智性虐兒童的家庭教師。 這些女人看起來都很可怖,但細細分析,哪一個又不是極端權利之下的產物。被放進盒子里的老鼠,每一個都會發瘋。 回想到自己的童年,簡芳洲母親的角色又何嘗不是可悲與荒唐。 她想要愛這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但每當看到他,她就會想起丈夫的背叛,自己身不由己的惡性,將這些東西投射在他身上,簡芳洲又怎么可能真正愛他。 原來他在生命中一直敬畏又苛求著母親的形象,他得不到簡芳洲的關愛,就變著法子的在女朋友身上尋找母親的影子。 終于,他撇開母親的陰影,尋找到了真正能打動他的湯曼青,可是一切都又被他親手搞砸了。 好笑,真的很好笑,沒想到窮盡一生,厲騫都沒有認識到的深層問題,竟然在他死后,迎刃而解了。 該釋懷的,可他為什么還會存在執念湯曼青的理解和原諒?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他悔恨得巴不得在刀尖上打滾。 鬼生結束的那一天是在廖柏嘉和湯曼青從警方手中逃亡后。 末路窮途的無妄男女,可歌可泣的偉大愛情,可在這些恢弘如殘陽的光景中,還有一只可憐的蠕蟲被這些豐沛的情感刺的無所遁形。 好像吸血鬼看到了太陽,僵尸看到了十字架,魚rou被擺上砧板,原來變作鬼,就是為了迎來無窮盡地誅心煉獄。 存在,又不完全存在,才是對厲騫生前貪欲與暴行的最大懲罰。 那天廖柏嘉結束一天的工作,下班路上照例坐通勤車的靠窗位置兜風,厲騫罕見地醒著,也躲在他的眼眶里享受著片刻寧靜。 遠遠的,路邊有個穿一身白色長裙的女人被幾個男人團團圍住踹倒在地。 呼救聲像破鑼,可周圍只有看熱鬧的居民,并無人出手攔救。 厲騫想也知道,這種事廖柏嘉這個爛好人是非管不可的,果然,車子還未駛近,他一下從車座上躥起來,叫司機師傅幫他停車。 一腳剎車,車門緩慢折疊,幾步路,廖柏嘉跑得健步如飛,連帶著厲騫都快被顛落了。 先是一把拉住正在揮舞拳頭的寸頭,可扭住了對方的手臂,才發現原來這幾位流氓是執行職務的城管人員。 而嘴角流出鮮血的女人,則是在路邊非法擺攤算命的神婆。 一開始,城管人員只是拿著大喇叭驅逐,但這伙人在當地肆意慣了,說話難免尖酸刻薄,片刻功夫,看到女人沒有反應,便開始毫無禮貌地口頭侮辱。 例如既然有幾分姿色不如去做雞,來生意還快一點。 可誰知女人臉皮似城墻,不僅拒絕收攤,末了還輕蔑地看了一眼為首的大隊長,說了一句:造口業者,披麻無情,一親當傾。我要是你,也別在這兒說沒用的,先回家看看自己能不能見兒子最后一面。 這種咒人死的話常人哪里聽得,而且大隊長確實剛生下一個兒子,下一秒,男人無能狂怒的拳頭就砸在了女人的鼻梁上。 身后的隊員也都是一丘之貉,在破窗效應下開始肆無忌憚地對這位假神婆施暴,甚至還有人出手扯下她肩頭的衣服,想要趁亂對她進行猥褻。 這才有了這么眼下這么一出鬧劇。 訝異不過一秒,廖柏嘉還是將身體擋在這群男人面前,畢竟他年輕體壯,好說歹說,又多加威脅,才將這伙氣頭上的人攔住了。 封建迷信信不得知不知道?我們也是為民除害! 撂下這一句假正義的話,城管一伙人坐著小面包揚長而去,四周的群眾散了,廖柏嘉這才伸手隔著衣服拖出女人的胳膊肘道一句:得罪了。將她扶起來。 說是攤位,其實也就是露營用的兩把椅子和一頂白帳篷,當然,此時此刻也被踹碎了扔在一旁,怕是用不了了。 廖柏嘉安置好女人,又把她的家當七七八八整理好,才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漸晚的天色問:真不用我送你去醫院嗎?我看他們下手挺重的,不會有骨折吧?這牙 女人手里攥著一顆白花花的牙,還沾著血水,可是她看起來一點都不介懷,表情平靜地將牙扔在了旁邊的矮房頂上,還沒忘記在拒絕之余,擦干凈了手整理好道袍。 廖柏嘉張了半天的嘴,自然沒注意到對方的牙竟然如新生兒一般又迅速冒頭重生,心想自己一時情急耽誤了回家,顧念著湯曼青,所以就掏出兜里的錢快速說:那你有住酒店的錢嗎?我給你留點兒吧,我還有事兒,兩百夠嗎? 這無聊的對話和無聊的見義勇為,厲騫本來已經又要遁入睡眠了,可下一秒聽說廖柏嘉要走,女人突然拉住了他的衣擺,說他身上有鬼氣,既然自己受到了他的幫助,也就要把這情分還給他。 她要免費為他驅鬼。 這一句話,廖柏嘉笑了,厲騫卻徹底精神了。 廖柏嘉說自己不用,可女人一雙半透明的眼睛卻只盯著他眼睛,眉梢挑起,頗為嘲弄地說:都說人死那一刻怨念很強,就會催生出邪物。 但實際上,這法則只適用于爛口爛心的人,雖然命運捉弄,但凡是心存一善者,都有機會重新來過。至于惡鬼就不一樣了,不死不滅,生不如死,就是他們此道的輪回。 存活的每一日,都像是劇毒入骨,被活人扒皮嚼rou。 女人幾句話,在廖柏嘉聽來是瘋言瘋語,可在厲騫耳中卻像是敲響了天鐘。 他已經口不能言,但他如果有人形,那么一定是在祈求,無論是什么神明,都可以大發慈悲,讓他結束眼下的狀況,讓他徹底歸于平靜,他想要得到解脫。 罷了,為了你,也當是做善事。 女子手一揮,這最后一句話是對廖柏嘉說的。 話畢,厲騫就被凌空從廖柏嘉的眼眶里扯出,還是一滴淚,湯曼青的那一滴淚,這次厲騫沒有掉入任何地方,因為在砸向地面的時候,就徹底憑空消失。 而虛無,對于他生前的滿身欲望來說,已經是最好的安排。 而在死前,他似乎聽到一個隱約的聲音,是那個身著長袍的女人在告訴廖柏嘉,她的名字叫辛巧思。 全文完。 感謝寶們的耐心等待,徹底完結啦,隔壁新文開始更新咯,獨身主義*市井糙漢,咱們新文見! ps:辛巧思出自完結文,感興趣的可以補票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