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血饅頭。
人血饅頭。
厲騫從上午起開始等待的電話無關(guān)生意,也無關(guān)厲家。 兩人吃過一餐便飯,他中途接了個電話,精致的眉宇間便藏不住喜色,牽著她的手親自開車,神神秘秘地說要給湯曼青一個驚喜。 想著大約是時下新款的汽車或珠寶,湯曼青思緒晦暗,有些難言的情緒翻來覆去沒有出口,難免在暖洋洋的車廂內(nèi)昏昏欲睡。 午后的春日真美,尤其是去厲家私人醫(yī)院的那條路上,風景甚好。 藍紫色的郁金香仿佛花海,而半高的玉蘭數(shù)簇擁著,一朵朵白色的風鈴,就是被海風卷起的泡沫,隨著車身帶來的氣流滾落一地。 車窗外不停略過油畫般的藍天白云,可厲騫的余光一直頻頻落在湯曼青柔軟側(cè)臉上,看不夠般的一遍遍描,直到將車停穩(wěn)。 喚醒湯曼青沒費太多力氣,像哄孩子般將手指輕輕拍在她肩膀,等到她睜開眼睛察覺自己身處何地,再盡量保持平靜地攬著她的肩膀上樓。 院長辦公室在五樓西側(cè),會客沙發(fā)很寬大,正對著患者午后的活動場地。 從他們進門起,湯曼青就一直垂眸盯著窗外那些藍白相間的人影,任由主治醫(yī)生的演講多么激情澎湃,她也幾乎沒有反應。 十幾分鐘過去,等到對于他們?yōu)闇紫臓幦〉奖R森堡研究所項目治療名額這件事言無不盡,主治醫(yī)生再也無話可說時。湯曼青也只是目不斜視,將手里的茶杯輕輕地擱進了托盤。 如此天大的好消息,隨隨便便換個病患家屬,大概都要哭天抹淚地給醫(yī)生下跪,可在場沒人料到湯曼青會有這種反常的模樣。 厲騫本來準備好的話也凍在喉嚨里,本來就不善言辭,還在緊閉雙唇組織語言。 院長人過中年畢竟老成,看出湯曼青有所防御,笑著為厲騫親自倒了一杯茶,但他視線是望著湯曼青的方向,緩緩地說:我們這兩年來一直都非常重視湯小姐的病情,并且積極在和國外的醫(yī)生進行定期會診。其實半年前,湯小姐的病情就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改善,您應該也看到了,她現(xiàn)在基本沒有自殘行為了。暴力人格也接近被抹掉的邊緣。 事情并不像之前我們想象的那么糟糕,她仍然有痊愈的機會。 兩年前您父親把監(jiān)護權(quán)移交給厲先生,也是為了她能在這里得到更好的治療這一點上,您大可放心。我們做一切都是為了病人。 聽到監(jiān)護權(quán)三個字,湯曼青終于回過頭,她玻璃一樣透亮的眼睛里閃著冷光,在即將情緒崩潰前,一言不發(fā)便起身向外走。 主治醫(yī)生當然清楚湯曼青和厲騫的關(guān)系,平日里就看她這幅極其不配合醫(yī)院治療的德行不大順眼,這會兒已經(jīng)講得口干舌燥,何況去盧森堡的機會多么難得,不只是要有資金支持,光是他自己就寫了多少封郵件過去幫湯白夏爭取。 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真夠費力不討好的,病人攤上這種家屬也是倒了霉。當?shù)鶅赡昀镆淮味疾粊恚攎eimei的更是不聞不問,院長,要我說,咱們還征求她同意干嘛?厲先生簽字,直接給送過去。救人治病,還得看她臉色? 怎么,家里有個精神病人就這么丟人?你們這種能瞞就瞞的情況,才是對患者最大的不負責! 主治醫(yī)生的話像機關(guān)槍,能把人打成篩子。 世人不知,湯家有兩女,確實,自從湯曼青出名后,每每接受鋼琴界的外界采訪,湯父和湯曼青也總是第三位家庭成員避而不談,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湯白夏的身份不體面,她并不是正常人。 少時喪母,父親不爭氣,小小少女要在完成學業(yè)之余處處照顧幼妹。 湯白夏在十八歲的時候,突然患上了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多重人格。 不僅如此,她的核心人格還具有嚴重的自虐傾向,雖然病發(fā)后就被父親送進了療養(yǎng)院強制治療,也一直由專業(yè)醫(yī)師醫(yī)治著,但她至今為止,已經(jīng)被側(cè)寫出的人格,不少于四個。 而國內(nèi)精神科的治療手段,對她來說,基本是無效。 所以當年湯曼青得知父親因無力支付昂貴的醫(yī)療費用,將阿姐接回家后,沒有率先考慮自己的愛情和事業(yè),會急于來祈求厲騫為她家里還債。 因為對她來說,童年與阿姐相依為命的感情比金珍貴,更重要的不是父親的債務,也不是她的夢想,而是如果缺少專業(yè)治療,那么以湯白夏那種瘋癲的狀態(tài),根本沒有幾年好活。 有朝一日,她還想要阿姐重新變回那個坐在鋼琴前,對她微笑的正常人。其實他們都說她湯曼青鋼琴彈得好,可她卻覺得自己永遠追不上沒生病前的阿姐。 是她帶她識譜,在她小時候哭鬧不止時一遍遍為她彈奏莫扎特。 可一年前湯曼青斷指那天,厲騫強jian了她還不夠,殺人還要誅心,盛怒中他冷笑著向她扔出了手機里醫(yī)院定期傳送給他的病患側(cè)寫,也徹底打碎了她對人生最后的一點點希望。 她這些年一直以為阿姐因為精神脆弱,在過小年紀承受太多家庭壓力,后來又因為戀愛失敗而心力交瘁,導致患病。 未來有一天,阿姐找回了主人格的記憶,一定會變得好起來,她仍然會變回那個充滿靈氣渾身透亮的阿姐。 可厲騫手機里面的診斷記錄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湯白夏之所以會患病,是因為她在幼年遭受了長達數(shù)年的性侵,而性侵她的犯人,大概率就是湯浩的朋友,他們家庭的熟人。 因為副人格只擁有八歲智商的小女孩在描述這件事時,一直親切地稱呼這個人為熊貓叔叔。 熊貓叔叔在一個午后打開了電視機播放動畫片,熊貓叔叔脫掉了她的衣服和她玩了一個電視上在做的游戲。 厲騫并不知道這個頂著可愛動物名稱的犯人是誰,可能他對區(qū)區(qū)一個精神病人本來就不在乎,更無意去深入為她調(diào)查什么,隱瞞是嫌麻煩,選擇不再隱瞞,只不過也是想用這些殘酷的事實來懲罰湯曼青,向她證明,她這輩子在追求的目標,根本都是死胡同。 除了自己,她不會擁有愛情,也不會得到親情,更加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逃跑。 事實上厲騫當時這一招棋確實是成功的,因為這件事,湯曼青早將自己的生門全都封死了。 不是她被對方精神打壓到認為自己不會再擁有新的人生,而是她斷定自己根本不配。她對厲騫說謊,何嘗又沒有對警方說謊,她從那時起再也沒有想過叫邵懷玉等她。 一切不過是自毀的推脫之舉。 熊貓叔叔這稱號是湯曼青和jiejie之間的小秘密,小孩子只知道黑眼圈可笑,卻不知道那是長期縱欲身體虛浮的下場,犯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jīng)幫助湯曼青舉辦個人演唱會的鋼琴啟蒙老師。 那天她才知道,原來阿姐之所以會生病,是因為她,阿姐之所以會遭遇那樣的事,也是因為她。 她在舞臺上曾經(jīng)所擁有的一切光彩,都是以犧牲阿姐為代價得來的人血饅頭。 她這種爛人本就活該和厲騫這種人去同歸于盡。 原創(chuàng)首發(fā)微博@喜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