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交費
六六、交費
易晚覺得自己在做一場清晰又模糊的噩夢。 她能看清急救車床飛速滾動的畫面,能聽見救護車鳴叫的聲音,能聞到醫(yī)院急診處消毒水的味道。 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手腳沒有知覺。有人跟她說話,她就聽著;有人給她指路,她就邁步;有人叫她交錢,她就 她交不出來。 回家前忙著復習考試,有一段時間沒怎么去蜜蜜。眼下各種住院費檢查費藥費加起來有小一萬,她沒有那么多,還差一大半。 她站在收費處紋絲不動,卻連尷尬都感覺不到。 但命運突然伸出一只透明的手,揪住了她后脖頸:看。 她被神秘的力量擰著頭,望見了午夜的旭日。 旭日過于耀眼,令人幾欲暈眩。 想過無數(shù)次與她擁抱的場景,卻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實現(xiàn)。 盛之旭雖然穿著蓬松的羽絨外套,但這樣沖過來,長臂一展一收,易晚猛地被他抱住時好像被鐵條箍住似的,身上硬梆梆地繃著。 但這正好讓她從夢游一樣的麻木中清醒了一點,小聲地吸了口氣。 嘶 盛之旭聽見了,猶豫又緊張地放松了一點力度。 你怎么了?你受傷了? 易晚靠在他身上定了定神,眼前映滿他衣服干凈的霧霾藍色。真神奇,他這樣一問,好像給她的遲鈍撕了道口子一般,后知后覺此刻大量涌了出來。 她覺得頭痛,臉頰痛,身上也痛。 易晚忍著答:我沒事。說完閉了閉眼,輕輕將自己推離盛之旭的懷中。 她總是這樣,對陌生人投懷送抱,拒朋友千里之外。好像上次也是這樣,她想起來。 盛之旭松了手,胳膊放下去又抬起來,然后又放了下去。 兩個人既不再動,也不講話,跟兩個玩一二三木頭人的小孩一樣。盛之旭暗暗觀察著易晚的傷口,易晚埋頭盯著盛之旭的鞋子,彼此陷入長久的疑惑與沉默之中。 收費處的大媽看不下去這些小年輕的唧唧歪歪,揮手道:我說,小情侶吵架了?要吵去那邊吵,吵完回來交錢!然后便低頭刷起了手機。 正巧急診的護士在那邊喊:王思紅的家屬?易晚來不及向任何人解釋任何一句,回身便往護士站跑。跑出一步她頓了頓,側(cè)身朝著盛之旭模糊地揮了揮手:讓你看笑話了,不好意思。 她嗓子噎了噎,拜拜。 隨后便逃跑似的背對著少年加速,直到站到護士面前。 醫(yī)生看過了,照完MRI就去手術(shù)室,但你mama肺有問題,要再加一個胸腔CT,你交了錢沒有?還沒啊,那正好,拿著這個單子一起交,去吧。 易晚聽得手都伸不出去,護士把交費單塞到她懷里,正打算推著小車走開。她張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現(xiàn)在情況什么樣嚴重嗎?mama的肺癌會對手術(shù)有影響嗎?我能晚點再交錢嗎? 易晚千頭萬緒理不清,低頭看見手中紙張,更是覺得手指發(fā)熱,再拿一秒就要燒起來。 沉默中,突然一把少年的聲音響起來,像空無一人的廣場上飛過一群安定的白鴿。 護士jiejie,她頭上的傷不用處理嗎? 易晚仿佛知曉一般閉上眼睛。她無法否認內(nèi)心或多或少有想象,但此刻得知盛之旭真的沒有走,她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是慶幸還是緊張。 盛之旭倒是坦蕩,大大方方看著護士。本來要去忙的護士回身看了一眼易晚:看著問題不大,你有頭痛頭暈視力模糊嗎?要看就去掛號啊,不過要等醫(yī)生回來 掛號要錢,檢查要錢,治療要錢。易晚頓時精神,條件反射蹦出一句沒事不用了,勉強拉住盛之旭的衣角,阻止他沒說完的腫這么高也問題不大嗎? 他回望她,眼底藏著復雜,但依然看上去柔軟干凈。 她沒有辦法跟他對視,就像黑暗無法面對陽光。 一片雪亮,無所遁形。 向他說出整個故事的時候,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從高中說到大學,從小食店說到咖啡館,從mama的病說到小舅的逃,從你的舊同學說到現(xiàn)在的小晨。這些都是別人的事。 只有這樣,我才能勉強假裝有顏面站在你面前。 雖然我也知道,我沒有。 盛之旭明白過來的時候,腦子里的亂麻已經(jīng)被徹底斬斷,簡單粗暴的一目了然。 身旁的少女與他一同坐在醫(yī)院角落里,垂著頭,側(cè)臉還染著血,如同折斷了脖頸的天鵝。 他走出迷霧,撥開水簾,視線終于清晰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看到的是這樣一幕悲哀。 那一刻盛之旭最大的感受,是抱歉。 為他的無知,為他的無能,為他的無所適從感到抱歉。 雖然這根本不是他的錯。 你可以早點告訴我的。少年嗓音不再輕快。 易晚剛復盤了一次自己失敗的人生,出著神緩慢搖了搖頭:這與你無關(guān)。 突然手里一空,看盛之旭拿著收費單要往收費處走,易晚怎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當即就瞪大眼睛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怎么能 她又怎么能! 但盛之旭回過頭來的時候,易晚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眉頭緊皺,眼睛卻是紅的。 本是鮮衣怒馬的少年,本該恣意歡笑的時節(jié),本應(yīng)燦爛奪目的眉眼,此刻卻在冰冷的醫(yī)院里為著他本不應(yīng)理會的事情憤怒悲傷。 易晚心中一慟,說什么都不肯讓他再走一步,壓著音量喊:不不不!你管我的事做什么!我有什么能還給你!鼻子一熱,眼前也模糊起來。我還不起你啊 盛之旭任她又拉又拽,卻始終不肯讓步。半晌,他反問:你mama怎么辦? 易晚絕望地搖搖頭,卻不放手。我去借,去賺 盛之旭又氣又心疼,回身單手就抓住易晚兩只手反制住她的掙扎,往前一拉,再次用手臂把人圈緊,牢牢鎖在懷中。 找誰借?找你舅舅? 怎么賺?再去咖啡店? 感受到易晚的僵硬,盛之旭忍不住情緒,低頭去撫她的臉,看到那上面掌痕淚痕交錯,更是心中酸楚。 要是早一點 要是早一點知道 易晚的頭抵在盛之旭胸口,聽見他心臟跳得響亮,卻沒有想象中的紊亂,而是規(guī)律的堅定。 她掙不開這個懷抱。 她也無力再去掙開。 她和他都掉下淚來。 【寫得不好,請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