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戰(zhàn)云河

    入春以來，遼人屢次南下侵擾，皆被塞北守軍一一擋住，元翡手腕凌厲，少留情面，將扣留的俘虜一一細查，自然發(fā)覺其中魚龍混雜，有游牧匪盜，也有遼軍細作，可見議和不過是遼人的權(quán)宜之計。遼國苦寒，境內(nèi)多大漠雪山，本就貧乏農(nóng)耕之物，向南劫掠實則是生計所迫，對塞北十城的覬覦是長在骨子里的，遲早有此一戰(zhàn)，只是不曾料到才剛剛?cè)攵?，?zhàn)火已倉促燃起。

    遼軍大舉探向云河城，而散落各城的塞北守軍合計不過四萬。云河城并不如棲城一般依山而建易守難攻，所幸守軍調(diào)度得當，出戰(zhàn)數(shù)日，皆大勝告終，穿城而過又環(huán)繞城外的云河水日益冰涼，并未沾染熱血塵埃。

    安平流不敢放松眉頭。守軍一連數(shù)日派出斥候，遼軍主帥與人數(shù)卻仍未探明，約莫至少在七萬之上，仍在不停補加后援，戰(zhàn)況并不樂觀，他一連向南發(fā)了數(shù)十道戰(zhàn)報，意圖催人調(diào)兵北上，只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急得覺都睡不著，一夜之間懂了何為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天還沒亮，便起床擦劍。侍衛(wèi)送來茶水，他一口氣喝掉一壺，坐在門檻上長吁短嘆。

    元翡晨起開門，當即被安公子蓬頭垢面的模樣嚇得后退一步。安平流道：這都十幾天了，援軍怎么還不到？愁死我了，我都拉肚子了，小陳大夫上次給的藥都不頂事。

    元翡目光發(fā)沉，皺了皺眉，尚未開口，安平流已捂住嘴往恭房跑去，這下上吐下瀉湊了個齊全。未等吐完，被元翡拉著后領(lǐng)扯起來，聲音有些緊，隱約碰到他后頸的手指冷得像冰，小安將軍，你不對勁。你吃了什么？

    安平流吐得頭昏腦漲，他分明只喝了一壺茶水。

    元翡臉色早已變了，匆忙叫醒陳聿，一幫軍醫(yī)聚在一起診看，斷定是毒，不過劑量微小，無法致死，只將人元氣抽空，使之戰(zhàn)力懈怠。賬外幾個士兵也上吐下瀉起來，再去營外看，城中百姓已有不少在四處求醫(yī)。陳聿將安平流喝的水拿去驗看，又跑去城中云河驗河水，半個時辰后縱馬跑回來，氣喘吁吁道：不成。城中水源全臟了。

    安平流氣息奄奄，一派胡言。云河從南邊山上發(fā)源，遼國人在北邊，要投毒也是我們給北邊投，豈有下游往上游投的道理？

    有個本地守將低頭想了半晌，忽然跳腳明白過來，魚！每逢冬日，一下雪，便到狼緗魚回溯的時節(jié)，狼緗魚是要逆流向上而游的！讓魚帶毒南下，正是這個季節(jié)才能做的事！雖然眼下只是虛脫無力，再等兩日就不是這個劑量了！

    軍中幾名將軍聚在主帳中商議一番，最終都怕重蹈棲城之困的覆轍，果斷切了城中水源，開南城門護送云河城中不多的居民向棲城遷去。晌午之時，半城已空，卻有轟然一聲從北城門外傳來。

    遼軍攻城了。

    鐵灰獵鷹張開羽翼在戰(zhàn)馬頭掠頂過，戰(zhàn)馬嘶鳴著踏下鐵蹄。守軍拉開陣線，一股合圍撤退，另一股擋在城門處。城外小股遼人渡河，放下橋索又拉起鐵梯登城墻，被石陣火油一一擊潰，不過移時，后備補充不上，遼軍翻過墻來，城墻上霎時廝殺得一片血紅。

    安平流在馬背上回過頭去，咬牙道：遼人有備而來，云河怕是守不??！

    元翡抬起一鞭在他馬背上甩下，開南城門。你率軍帶人去棲城，護緊水源，嚴防細作，等我接人封城過來。

    安平流胯下戰(zhàn)馬被一鞭抽得揚蹄狂奔向南而去，元翡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軍向北。北城門燒起火來，一列遼軍突出火線涌來，元翡舉劍橫起，身后隊列變換陣型，箭矢疾雨般射出，刀劍嘶鳴著將前方遼軍撕開一個細口子。身后侍從打了個唿哨，按兵不動許久的傷兵營與殘余百姓便被一隊守軍強推向前，在遼軍夾擊中擦肩而過。元翡縱馬向前，被馬背上的陳聿拉了手臂，大聲吼道：別往前走了！都是遼國人！

    喊殺聲震天，元翡扯過他的衣領(lǐng)，貼近喊道：城外有機關(guān)！

    城門外云河環(huán)圍，一座吊橋連接兩岸，陳聿明白過來，調(diào)轉(zhuǎn)馬頭，我跟你去。

    元翡抬劍替他擋開一支流箭，擺了擺手，示意他幫不上忙，身后隊列隨即將陳聿與坐騎拱向遠處。

    北風漸緊，天灰雪濃，精銳營隨元翡破陣向前。火油箭射往木橋，火苗隨繩索燒下，一支木橋欄被緩緩燒斷，陷入未凍的云河水。親隨拔出刀來，飛身砍向剩余橋索。橋索為精鋼鑄成，近日加了一道機關(guān)，打開便露出引線，點火燒燃，轟然一片火光炫目，數(shù)支橋欄猛然陷入河中，橋上尚有遼軍兵馬，霎時砸出一片血紅。

    那親隨吹了聲得意口哨，被元翡身后侍從喊道：快下來！便縱身躍下。眼看橋欄只余兩支，正在燃燒，氣數(shù)將盡，元翡比個手勢示意撤退回城。已渡河的遼軍見去路將斷，赤紅著眼飛砍而來，欲渡河回對岸，瞬間一片瘋狂廝殺之聲，元翡舉劍橫檔向后避去，卻有一隊遼軍兵馬踏著滿地尸首殘刃從城中輕騎而來，皆是黑甲覆身，面上亦蒙起鐵甲，飛鷹獵犬隨之從城門下輕身而過，直沖向?qū)Π抖ァ?/br>
    這些黑甲是方才破城的前鋒，不過守軍亦是無心戀戰(zhàn)，只隨元翡向后撤退。黑甲紛紛橫起長槍蕩開守軍撤退時的攻勢，讓開一條路讓倉惶的遼軍踩著將欲燃斷的橋欄渡河回岸，分出一股來直取隊列前頭的元翡。

    元翡橫劍迎擊，一柄重劍錚然砍在丹冕刀刃上，霎時濺起一串金石火花，被她翻手回擊，劍尖劃著抵在喉下一挑，那人應(yīng)聲落馬，后面又有一名黑甲補上來。元翡皺了皺眉，卻來不及思索，仰身避過長槍，接二連三避過數(shù)名黑甲追擊，末了只得橫掃出一劍劈在戰(zhàn)馬腿上，對方戰(zhàn)馬揚蹄嘶鳴之時直直壓向白馬，元翡咬牙死命拽了馬韁向后退去，仍未能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電光火石間有一只手從斜刺里伸來向馬脖子上用力拍下，叱道：躲開！

    力道刁鉆，打得白馬一個激靈，猛然縱身一躍，元翡未及回頭，只看到朱紅袍角一閃而過。這少年一身紅衣，在陣前極為扎眼，親隨中有人知道朱雀軍中的朱乘，頓時明白過來，回首看向云河城中涌來的兵馬，歡呼道：援軍到了！

    朱乘從接二連三劈來的亂舞刀劍中回過頭來，厲聲怒吼：瞎了嗎？左邊！

    元翡揮劍迎向左側(cè)，一片血光飛濺，一名黑甲右臂徑直被砍了下來。朱乘抬劍攻向前方，一列黑甲被劈山撼海般震出一個血口。

    又是轟然一聲，橋欄又燒斷一股，唯剩最后一支，最后一列黑甲輕盈掠去，當頭一人手無兵器，只稍微振袖，一列銀光輕飄飄掠來。元翡心中一沉，回肘敲向朱乘手腕麻筋，朱乘手臂一縮，被她勒了脖子拖下馬去，后背一陣寒氣，是數(shù)支暗器擦過，隨即又是一陣細密響動，一列鐵釘盡數(shù)越過他釘住了橋索。

    那橋索吱吱呀呀一陣，橋面越發(fā)晃動，卻勉強穩(wěn)住些許。最后一名黑甲緩緩騎馬自城中出來，踏上云河城外土地，似是勝券在握，停步吹了口氣，放走肩上獵鷹，舉刀迎頭砸下。朱乘衣袍幾乎都被刀鋒寒氣斬下一片，向后一避刀刃，下一瞬，刀背已閃電一般斬來。

    朱乘瞬時全身冷汗浸透，千鈞一發(fā)之間丹冕從后方刺來，劈去那人肋下空門，刀勢為之一緩，隨即便是一聲悶響，是元翡小腿被獵狗張口狠狠咬住，被大力拖下落馬，長劍仍套在刀刃中，她未曾松手，一扯劍端，竟硬生生將那黑甲人也拖下馬去，又是一聲甲胄相擦的銳響。

    朱乘被七八名黑甲圍住，眼睛都已掙紅，咬牙翻身上馬。數(shù)十黑甲逡巡著讓出一片空地，只見獵狗在嗤嗤低喘著逡巡，元翡被那黑甲人扣緊脖子壓在身下，橫劍硬擋，手臂發(fā)顫，已到強弩之末，忽手肘一頂將那人的黑鐵面具掀了下來。面具之下露出一張蒼白深邃的面容，左側(cè)額角上一道長長的疤痕。

    正是耶律闕。

    四目相對，那黑甲人猛然變了臉色，掐著元翡脖子的手猛然收緊，元翡面色發(fā)白，目光卻近乎灼燙。朱乘心中猛然一跳，手中緩緩滲出濕滑冷汗，回首看向城中，援軍大旗已在咫尺之遙，索性心一橫，抬手劈向前去。

    那幾名黑甲在重力之下潰出一道缺口，同時橋索在風雪中吱呀晃動起來。那黑甲人神色一凝，松開了手，上馬欲渡河。元翡驀地拄劍起身，朱乘意識到她要做什么，未及上前，元翡已奪過地上尸首背后箭囊，躍上馬背擊下一鞭追去，幾名親隨意識到這是擒賊擒王的大好機會，拍馬跟上，一列馬蹄飛揚踏過岌岌可危的木橋，朱乘狠狠擦了一把臉，北風席卷著雪花淹沒視線，只聽轟的一聲，最后一支木橋斷在了云河中，前路已斷，朱乘猛然勒住馬蹄，跳下地來。

    宮情滿頭是血，從陣中下馬撲過來抓住朱乘的肩膀，怎么回事？

    朱乘雙眼通紅，盯著對岸不答，忽然回身去找人。朱雀軍大旗豎起在城頭，他撥開戰(zhàn)馬與甲胄，越過人群拉住一人馬韁，啞然張了張口，那人一把將他推開，催馬沿云河城外長河跑了數(shù)里，直入山間雪原。此處河流稍窄，黑馬縱身躍過，繼續(xù)向北。觸目皆是茫?；野?，極目四望不見人影，他勒住馬韁叫了一聲：元二。

    呼嘯風中起伏的呼吸持續(xù)了幾剎，復(fù)又放聲叫道：元負月！

    大雪須臾落了滿肩。

    珍珠出來挨打（裝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