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破曉
看了眼破曉的天,蘇晚晚推測顧老爺子應該醒了,她將藥罐子里的藥傾倒出來,又從蜜罐子里取了碟蜜餞果脯。以防萬一。 可每次蘇晚晚看顧老爺子喝藥,都像是喝水一般從容寡淡,不需要捏鼻子也從不皺眉頭。端著藥就乖乖地自己一口喝完,偶爾有時候會被嗆得干咳兩聲,但他從未抱怨過藥苦。 哪能苦得過日子呢。 端著湯藥,她就往顧老爺子的房間走。這時候顧家已經恢復了正常運轉,園丁在院子里修建花束,小廝澆水掃地,來往的仆人見了她,多少會恭敬地低頭讓路。 迎面走來的小秋步伐有些急,她喘著氣,一見到蘇晚晚眼里氤氳起水汽。 夫人,快去看看老爺。 不祥的預感為之翻涌而上,手中的藥碗沒拿穩,褐黑色的湯汁灑落一地,它們盤踞著匍匐在一起。她恍惚想起自己剛來的那一天,寒冬里的那一夜,她被人扛著丟進房間,落了鎖。而他就靜靜躺在那兒,告訴她明天都會好的。 想不想,學著經營?他知道自己為時不多,他能做的,就是保障這個女孩子能在顧家落下腳來。 這花,怕是開不了了。 想到之前顧老爺子因為沒來得及看上桃花而惋惜,她慌忙跑回房,在一堆針線布料里終于找到先前因為無聊當做練手縫制的那條絹絲。上面赫然用粉嫩的絲線繡出了一副漫天飛花,她撈起桌上才制作一半的披風,顧不上掉落的鞋子,打著赤腳往顧老爺子的房間飛奔。 他把晚年的溫柔和容忍,全數給了她。生病的這些年,他想開很多,也丟棄很多。 蘇晚晚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呂總管看著面前的恍若失神的女人,頭一次,他用平和的語氣開了口,夫人,節哀順變。 按照顧老爺子的遺愿,蘇晚晚此后便是顧家大當家,與三位少爺相輔相成,共同為壯大顧家而為之奮斗。 這是顧家所有上下房間的鑰匙。他將手里的一大串瓷實的鑰匙遞給她,夫人,老爺生前給了我一封信,讓我轉交給您。 他在信中寫: 晚晚,很抱歉要用這樣的方式對你道別。 我很高興你能來到顧家,也很高興,你成為新大當家。還記得你來的第一天,抱著雙膝蜷縮在角落,我當時都在想,怎么還會有這么傻的姑娘,愿意嫁給我這么一個糟老頭子。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沒打算再娶什么老婆沖喜。但是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歡這個真誠又頑固的女孩子。我當時就在想,怎么這世上還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你和林夕一樣,從不貪圖顧家半分。 后來啊,我才知道,哪兒是什么小姑娘愿意嫁,這分明就是我們顧家欠你的。對不起,晚晚,我替呂總管的疏忽向你道歉。 我從不是被神眷顧的人,自認是被神拋棄的那份子,可你在我眼底燃起另一團光。 晚晚,只要你自己不起情緒,就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夠傷害你。 不要再讓那些看似負面的人事物,壞了你自己的風水。 顧家歸你,你不歸任何人。 其實,從沒有故作堅強,也沒有所謂的光和能量。只是在最后的提防倒塌之前,一切負擔和沉重,都不可能讓這個經歷過世態炎涼的人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念。 他沒有告訴她全部的真相,直到后來蘇晚晚問了句:呂總管,林夕是誰。 她依稀記得,顧弘儒叫過這個名字,在床上動心忍性的時候。 這是桃花盛開的季節。 顧如斯看到蘇晚晚第二次哭昏在靈堂之上,他的表情仍然如同冰山一半,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他木然地看著小秋過來將蘇晚晚抱走,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眼淚成片成片淌下來。為什么,她能為老爺子撕心裂肺,有朝一日,也同樣會為他嗎? 而他,從老爺子閉眼撒手人寰,就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他慢慢把臉轉向靈堂上的那張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眉目慈祥,跟他們三個兄弟一點都不像。想到這,嘴里有一絲絲甜腥的味道泛開,他一點點,將它們全部咽下。 他們三兄弟,沒有一個是顧老爺子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