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佟毓

    學生助理的名字叫佟毓。

    鐘易軒看著電腦屏幕里佟毓那張清秀干凈的證件照，那一年她22歲。

    冷月最近一周內見警察的頻率高到自己也難以想象，如果非要說這次有什么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她只看見了鐘易軒一個人。

    你認識佟毓嗎？鐘易軒開門見山。

    冷月聽到這個名字，迷茫了一陣，眼睛疑惑地瞇了瞇，顯然是回憶不起來。

    鐘易軒遞給她一張照片。

    冷月看著女孩兒的臉，似乎是有一點點印象，但是和這個女孩兒絕對不算是似曾相識，只能說曾有一面之緣的那種印象。

    你或許忘記了她。鐘易軒看著她，聲音頓了一秒，才繼續說：但我想，你剛剛看著這張照片的時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恐怕是，雖然我不認識她是誰，但我知道她一定是連南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女人。對不對？

    冷月不自覺地抬了抬眉，然后跟著一絲哂笑，笑容最后是一陣近似無語的嘆息。

    她被鐘易軒猜中了。

    你很冷靜，知道做什么事情對自己最有利。你的工作不僅僅是物色那些可以幫你賺錢的年輕女孩兒或者年輕男孩兒，也替連南物色滿足他愛好的女人，如果她們能夠替代你滿足他，那么你的理性就會蓋過感性，去做一個最有利于自己的決定。

    鐘警官，你今天來這兒就是為了分析我的嗎？

    我只是來告訴你。佟毓當時在大學時期就已經和連南有了交集。鐘易軒把兩張照片拿到她面前，兩張合照，連南明明站在冷月旁邊，脖子上的領帶卻和佟毓的衣服相配，兩個人在這張照片里離得很遠，只用這些隱秘的配合來表示他們之間的關系。

    冷月看到這個，拳頭不經意間捏緊，深深呼吸了一下，讓自己忍下那陣氣憤。

    在連南向你示好，你們即將陷入熱戀的時候，他已經和佟毓糾纏不清了。

    連南不就喜歡這樣嗎？

    他喜歡什么？鐘易軒不動聲色地問。

    他就喜歡這種反道德的，令人作嘔見不得人的感情！

    他喜歡一切充滿禁忌感的感情。如果一切對他來說發生得太過順理成章，他就會厭倦。鐘易軒聲音平穩，語氣里聽不出多余的情緒：因為禁忌會帶來刺激，刺激讓他興奮，這種興奮感維持了他的創作欲望，讓他有作品可寫，讓他近乎才華橫溢。

    其實連南就他媽是個人渣！冷月咬著牙。

    所以你平時為他找情人的時候，你知道他讓這些秘密情人做什么嗎？鐘易軒看著冷月，目光一下子聚焦起來。

    什么？冷月對這個問題沒有防備，腦子一下沒轉過來。

    問的再具體一些，你親手把林寒送到連南身邊，連南每周叫林寒去酒店做什么，你知道嗎？

    鐘警官，你剛剛也說了，他把林寒約到酒店，約到酒店還能做什么？總不能脫光了衣服，他就那么看著，然后自己在旁邊畫他那個神經兮兮的畫寫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吧？冷月情緒激動，聲音接近嘶啞。

    鐘易軒在她對面，神色平靜地回視著她。

    冷月反應過來，蹭的一下坐起來。

    連南有自己的畫室嗎？或者說，他平時作畫時，有沒有一些，不適合用來展出的作品呢？鐘易軒問。經過我們調查，連南每次去酒店和林寒見面時，都會帶著大包的畫具，他很有可能是把林寒的身體當成靈感的來源，供他作畫。

    我我馬上叫助理回去整理，他的畫有很多，沒展出的畫也很多，只是我都不感興趣，所以基本上不會去幫他收拾。

    好，我就在這里等著。

    冷月打完電話回來，鐘易軒和她一起等。

    你還想知道佟毓的后續嗎？

    冷月聽到鐘易軒這句話，突然有些緊張，她的手心慢慢出汗。

    后續是什么？

    十八年前，她和你們在同一個學校讀書，和連南是同樣的專業。在她認識連南并答應和他發生關系后的那三個月里，她的私人郵箱里每周都會收到一封署名為south的加密郵件，密碼是佟毓的生日，內容是她的裸照。

    冷月皺了皺眉，目光里情緒復雜。

    也不能說是裸照，因為那些裸體的她是被連南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那這么說，連南每次約那些女人，就只是為了畫她們？

    不盡然。她們肯定和連南發生過關系。只是，連南和她們發生關系的目的是讓她們成為他的模特，并且是心甘情愿成為他的模特。陪他完成各種各樣新奇又大膽的所謂藝術創作。鐘易軒想到了以佟毓為主題的繪畫創作，那一張一張觸目驚心，又好似虛幻大膽的裸體畫，在藝術上他無權置喙，但是若是放在道德里，他只覺得對畫中人而言，是一種近似窺探的羞辱。

    而且那時佟毓對連南近似言聽計從。他們繪畫的地點絕不僅僅限制在酒店，所有你想象不到的地方，佟毓都配合過連南，完成那些他或許永遠不會見天日，卻能給他巨大滿足的作品。

    冷月聽鐘易軒講述連南這個秘密的十分鐘里已經讓自己適應了這個男人背地里的瘋狂和無情，這之后不管再出現什么樣的隱情，她一定都可以做到波瀾不驚。

    只是后來非常不幸的是，這些畫作泄露了出去，在網絡上瘋傳。道德譴責全都無情地砸到了佟毓的身上。

    冷月聽到這里，情緒終于沒有波動，她淡淡地嗯了一聲。

    然后呢？她現在怎么樣了？

    佟毓后來自殺了，死亡時不到25歲。

    冷月輕輕嘆了口氣。

    真可憐，但是沒辦法。誰讓她當初就是選擇了連南呢。而且我不相信她曾經那么配合連南，會得不到連南給她的好處。

    鐘易軒看著冷月，他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得到了好處，就能無限次地被剝奪自尊和人權，這是你和連南都認可的社會生存法則，是嗎？

    對，難道不是嗎？冷月往后一靠，她現在突然想通了很多事，人生走到這一步，她首先對自己夠狠，尊嚴不如利益重要，為了利益，她放棄過什么忍受過什么，又有別人會在乎嗎？其實她自己都已經不在乎了。

    所以你后來其實制造了不少佟毓出來。林寒也可能就是下一個佟毓。

    鐘警官，你大可不必把這個帽子往我頭上扣。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們和我是相互選擇。她們需要連南的錢，連南需要她們的身體，我咨詢過我的律師朋友，這種交換雖然不道德，但是也不違法啊，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冷月說到后來都覺得自己有點被麻醉，她此刻手邊要是有一杯酒就好了，她能說得更好受一點。

    你覺得對佟毓和林寒來說，她們有選擇嗎？鐘易軒反問她，他的語氣依然是淡淡的，你從中聽不出正義凜然的指責，也聽不出鋒利刻薄的鄙夷，他說什么都冷靜直接，只是陳述一個客觀現實，卻總是能把話里的另一層含義精準傳達出去，一針見血。

    都是成年人了，她們當然是自愿選擇的啊。

    是嗎？林寒來桃源市打工的時候不到二十歲，前幾年跟著朋友租房，因為只有初中學歷，找不到特別合適的工作，近乎是入不敷出食不果腹，你手底下類似星探的人看中了林寒的美貌，覺得她更適合吃一碗青春飯，而你看到林寒時，想到的大概是，她真的很符合連南的胃口，而且不像陳之荷那么條件好背景好，林寒更容易被拿捏，不至于后來發展起來對你有威脅。鐘易軒說。

    對林寒來說，不接受你的邀請，意味著沒有收入，付不起房租，室友接近放棄自己的邊緣，明天未必有飯吃有房住；接受了你的邀請，就要出賣rou體尊嚴把自己變成一個活生生的商品，但是她有錢了她能活下去了。這看上去是兩個選擇。但其實對她來說，別無選擇。

    不如你和林寒換個位置，看看你如何來選擇？進一步，出賣色相；退一步，活不下去。如果你是林寒，你還覺得你是自愿嗎？

    冷月聽到這里，目光很靜，她沒有反駁鐘易軒字里行間的批駁意味，她只是淡淡一笑：

    可我不是林寒，鐘警官。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只會慶幸我不是林寒。其他的我什么做不了。我不是菩薩，我的事業也不是做慈善。

    鐘易軒點點頭，他對冷月的這個反應沒有多余的話要說。

    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有些人什么道理都懂，可是依然選擇利己。這是人性。無法逆轉的人性。

    另外還有一個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佟毓是佟修的jiejie，當年她自殺時，還有一個身份，是佟修的經紀人。

    這句話像一根刺猛地扎進了冷月的理智里，她一瞬間坐起身，目光陡然一驚。

    桃源市警局刑偵隊辦公室里，成晨，秦潔和梁雪坐在電腦前看一個關于連南的采訪。

    是鐘易軒離開之前叫他們看的視頻。

    可以請您說說您對自己創作的要求嗎？

    連南在出現的所有場合里都西裝革履，從頭到腳一絲不茍，顯出一種精心打扮后的精致感，一種刻意裝扮出來的高貴。

    我覺得藝術就是發掘美，讓美永恒地留存下來。

    那您如何定義美？

    美就是讓我興奮的東西。我很難向你形容藝術創作中那種油然而生的興奮感，我只能用筆把它畫出來或者寫出來。我拍的那些文藝片，都是在拍美的東西，比如愛情，比如夢想，比如追求等等等等，那些都是能讓觀眾產生共鳴的美的東西。

    秦潔看到這里，皺眉精準吐槽了一句：一會兒又說美是讓他自己興奮的東西很難跟別人形容，一會兒又說在意觀眾共鳴，直接承認自己是個成功的商人，除了賺錢沒有其他藝術追求不就完了嗎真的是。

    成晨和梁雪笑了起來。

    這個問題是我替廣大粉絲觀眾朋友們問的，她們說您很擅長拍女性的美，您的每部作品都有一個女神角色，每拍一部就火一個神仙jiejie，所以您是有固定的御用女主角偏好嗎？或者說，您在創作時是不是會特定為了某一位女神去創作呢？

    這個是難免的。因為我個人很偏愛清冷款女神，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和我一樣，越是容易得到越是對我露出崇拜感和興趣度的女人我就越是不喜歡，可能這就是男人的賤吧（笑），我喜歡那種禁欲寡情的女神

    這番話讓屏幕前的三個人的表情精彩紛呈，不愧是十幾年前的采訪，那時候普信男還完全沒有害怕被罵的意識。

    成晨作為在場唯一一個男性，最先手捂臉表示自己聽不下去。

    梁雪和秦潔都用一種近似無語的冷眼旁觀表情注視著屏幕。

    但是，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冷月會成功把陳之荷以及林寒推薦給連南，連南就喜歡她們那種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