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薄荷糖
[1]薄荷糖
這幾日公司的人力資源系統不知發什么瘋,一會兒上下班打卡亂跳時間,一會兒外勤刷不上卡,一會兒內務掛不上,一會兒又是通知發不出。人力資源部上下苦不堪言,總監主管可以不理公司的人隨時隨地在系統里投訴留言發牢sao,幾個新員工無處可逃。 顧念原想著趁著上廁所的功夫暫時躲一躲公司人力系統各部門的消息轟炸,此時正躲在隔間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復母親大人發來的相親指標和語音方陣,一邊聽著隔間外正在洗手的行政部熱心大姐劉晴正和身邊人發牢sao。 要么說漂亮姑娘就是眼光高哦,你看我給人力那個小姑娘介紹的青年才俊沒十個也八個了吧,愣是沒看上一個,都是最多吃兩頓飯就約不動了。 誒呀劉姐不要太上趕著了,人家要不是眼光高,那個模樣那個身段兒還能單著啊?指不定人還嫌你眼光不好呢。 誰說不是呢,有什么好挑三揀四喲,挑來挑去把自己剩下了,就知道歲月不饒人,男人不好找咯。兩人默契十足的你來我往,一個逗一個捧天衣無縫得像是在說相聲,搭配上陰陽怪氣,不懷好意的笑聲,真是觀眾捧場喝倒彩那份兒也連帶上了。 顧念無語。 雖然是沒指名道姓,但人力小姑娘不就是說她?畢業時候一共四個生瓜蛋子來了人力資源部,到現在還剩三個,只她一個女生。顧念屈指可數的戀愛經歷還要追溯到和高中的同班同學,分手之后無處可逃令人窒息的尷尬讓她對什么辦公室禁忌戀情避之不及。她更沒有辭職打算,如今工作多不好找,晟禮雖算不得什么大企業,在曄城也是赫赫有名的建材老大,HR聽起來也足夠體面,她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既然拒絕辦公室戀情,那對象來源只可能是別人介紹,這熱心大姐不知是普渡眾生還是為甚,竟介紹到了她頭上。 怎么正常訴求到了人嘴里成了眼高于頂,挑三揀四了?她倒是不生氣,在隔間里等著外邊洗手的水聲停了,又呆了一兩分鐘確保不會遇到才走出去。 一方面覺得不值當,私底下那兩三句說她不自量力、不知好歹的牢sao也掀不起什么風浪,影響不了什么。她還能搬弄是非到她頂頭上司那兒不成?劉晴四十出頭在行政還是普通職員,行政本來就是伺候人解決后勤的營生,多少后輩蹭蹭蹭地爬到她頭上,她業務不精,偷jian耍滑得過于明顯。如果說漂亮話做漂亮事稱之為圓滑,那她就是油滑,每一句話都恨不得臉上寫字般地昭告天下:我這是在討好你看到沒有?工作雖不出色也沒貢獻,那點兒多待幾年的資歷根本就是虛假的表面,要不是顧念著她在公司的年頭多了,平時只是愛搬弄些是非又無大錯,多管閑事牽紅線當紅娘的愛好倒是無意間為公司留住了幾個外地戶籍的高學歷人才,八成就是要被辭退了。光她主管就和人事這邊吐槽好幾回,偏上面不肯辭, 說什么不要寒了老員工的心,現在辭了少不得大家以為公司資金周轉出問題要裁員呢,再惹得大家紛紛跳槽不是得不償失?都是些唬人的說法,還不是新副總的老婆是她給介紹的,現下小兩口你儂我儂正感念著紅娘呢,要么說人的運勢也是頂重要的,曲線救國的運氣幾個能有? 還一方面,她要是真能以后不再自作主張給她牽線搭橋介紹對象,她求之不得,如今這兩句冷嘲熱諷算什么?有那些顧念著親戚關系不得不應的相親還則罷了,偏她也一副前輩大姐的姿態壓著她不好拒絕。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去見,倒不是她眼光多高,只是運氣實在不好,怎么牛鬼蛇神都能讓她遇上?第一次見面就雷得她渾身不自在,剛開始不好意思直接推拒,人家也不只是真不知道還是裝聽不懂她委婉地回絕,她被軟磨硬泡也說不出一句硬話,只好硬著頭皮、百般折磨、如坐針氈地進行第二次約會。這下倒好,人家有理有據地蓋章她也有繼續了解的意愿,約得更殷勤了。她那套今天有約明天不舒服后天加班的太極打法完全不頂用,次數多了她已練就了一身毫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拒絕的神功,也算是相親活動中的意外收獲。久而久之她條件一般毛病不少的名聲就傳開了,這不劉晴大姐上廁所還不忘編排她兩句么?周圍人不再自找沒趣湊熱鬧似的成群結隊地上趕著給她介紹對象。因禍得福,甚好甚好。雖然七大姑八大姨那邊沒那么容易放棄,但總之是少了一半火力。 她高中大學都在女生堆里打滾,再討人厭也是些雞毛蒜皮的事,躲著也便是了,相親約會這種1v1密集攻擊她實在是無力招架啊!現下她哪里還會生氣?恨不得沖上去給她一個大熊抱吧唧一口,求她傳話給她爹她媽她家親戚,把她在相親圈的名聲徹底搞壞。那可真是謝謝了您! 真是懷念學生時代啊。雖然有堆積成山的作業實訓、沒完沒了毫無意義的活動講座,不過好歹學生身份就能攔下周圍人想要介紹對象的熱情和家人恨不得她立馬就出嫁的奪命催婚,一句還在讀書呢,就瞬間完結這個要命的話題。 哪像現在,不過剛畢業半年,好像單身了半輩子似的。 不過人家說的也沒錯,高中時期的戀愛家長不知情,在他們那兒她單身了二十二年,正是大好青春卻一副死氣沉沉、看破紅塵的樣兒,活像個異類。 她哪有那心思,剛畢業半年就搞些談婚論嫁葬送事業的自殺行為,說是HR,其實基本還沒摸到什么正經活,基本都在本省的高校跑一跑校招,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學生會干部對接,做些演講培訓畫大餅的流水工作。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慧眼識珠的火眼金睛,基本的要求就是身體素質別太差,反正剛畢業的學生都是來做勞動力,遠遠涉及不到能力,畢竟都要慢慢培養嘛。高級人才都是領導cao心的事,不然就干脆外包給獵頭公司,與她不相干。每天就是整天人力系統里蹲著,發公告、扒考勤、做個表。 賴以生存的工作主體人力資源系統又出了BUG,薪資問題從無小事,這不僅僅是公司上下的民生問題,更涉及到人力資源部的生存質量、工作內容。大數據時代,顧念可不想每天還要蹲在門口看看有沒有人遲到早退,連張考勤表都做不出。 好在已經聯系了YX公司來緊急修復,幾位領導開個會決定順便升級系統。那邊派了3人程序員小組,要在曄城晟禮駐扎一個月,招待任務不用說,正好落在他們三個生瓜蛋子上。 深圳YX總部。 顧念隱約記得程嶼回似乎在那工作。不過反正也不會那么巧啦,才工作半年的新人怎么可能安排外派。 剛在心里這樣想著,就被主管發來的對接安排打臉。 ...... 不過也沒巧到她去對接程嶼回,還好還好。 但都是一起對接的,哪有那么容易避開呢。 人和人的差別可真是夠大,以前怎么說也是同班同學,人家就是全國知名系統公司程序員,她? 如果要現在的顧念回想兩人的過往,恐怕三兩句話就能說完。 不過是再老土不過的同桌變情侶的故事,曖昧期比戀愛期長了好幾倍。也許這幾乎是所有青春戀愛的標配,同桌嘛,每日都見面總會有交流觸碰,會喜歡上也在意料之中,所以這個同桌不論替換成會都會成立嘛。 程嶼回高中時候很受歡迎,或者更確切地說,他那種類型從小到大就很受歡迎長相干干凈凈,很幸運的一直都沒有被青春痘毀容,身高身材也是勻稱正好,學習成績又是門門優良。盡管不是年級排名前十的常勝將軍頂尖人物,可再搭配上他的外在條件,就已經屬于幾乎沒有短板的優越,在高中可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顧念在風光無限的大學也享受到了被追捧的光環,可一切又在畢業后回歸于寂廖。大學無疑是浪漫的,一切閃光的優點都像站在聚光燈下被無限放大,不像高中總是會拿學習成績當作第一衡量指標,優點的疊加就像乘法,成績是零一切都優點特長也終歸是零。 畢業后的社會好像又回到了當初的那個評判標準,其他所有不過打發辰光寂寞,薪資水平才是唯一的衡量判斷。 沒時間發散聯想太多,兩人早已陌生人一樣,沒可能再搞到一起。 兩天時間那邊就要過來,還是盡快對接,做好事前準備,完成好一切工作隨時準備更上一層樓才是正經。 前期溝通也沒耽誤什么功夫,入住的酒店是晟禮合作多年的酒店,她只問了住房間喜歡朝南還是朝北,飲食是否有忌口。俞舟畢業兩年多,她覺得叫哥奇怪,便一直喊學長,剛開始官方得很,左一句學長右一句學長,恭謹得俞舟先受不了叫她打住,兩人也熟悉起來。 一個月的時間,要修復BUG,要修改系統,后期還要測試,甲方滿意了才算完,時間緊任務重,估計少不得加班。顧念隨口問了平時加班會吃的零嘴小食一類,又買了些水果飲品碼在酒店房間的冰箱里。要真修復好了,她再也不用回復系統里那些毫無意義的質問,也不用一遍遍修改系統里遲到早退的記錄,不用被前輩主管罵耳根子太軟。這可是救人于水火的恩人大爺啊,好好伺候招待,衣食住行都舒心,工作也完成得利索不是? 酒店的設施都檢查好了無礙,長期合作的酒店又在公司附近自是信得過,現下只等著明天去機場接機便好。 說是不在意,可還是沒睡好。 一閉眼腦海里便自動生成現在程嶼回會變成什么樣子了? 胖了還是瘦了?程序員的話,是不是都禿頂啊?他現在也會穿格子襯衫嗎?天馬行空、沒有章法地想了許多,又想到她拉黑他之前,他在朋友圈分享了現任女友,都能發出來昭告天下,想必感情不錯,大家都重新開始了,他怎么樣,和她有什么關系。 強迫自己別再亂想,昏昏沉沉勉強睡了一會兒。 上午就要去接機不用去公司折騰,三個人約在了機場集合。 長期以來的生物鐘,一時半會改不掉,她早早地醒了,也沒心思睡懶覺。頭昏腦脹地爬起來照了鏡子,果不其然,意料之中的一張腫泡豬頭臉,趕緊沖了杯nongnong的黑咖啡,喝中藥似的閉了氣一口灌進去,又洗澡洗頭咬牙切齒、痛下決心地敷了片前男友面膜,之后又是消腫緊致精華糊了一臉,化妝的時候拼命掃修容才勉強消了腫。 事業前景、薪資水平已經輸了一大截,儀容儀表可不能再輸。 顧念斗志滿滿、昂首挺胸地站在衣柜前選戰袍,然而工作的人了確實也沒法怎么打扮,總不好戴個大蝴蝶結?猶豫了半天選了個休閑淺格西裝搭條水藍牛仔緊身褲,今天跑上跑下定要走很多路,實用要緊,便穿了雙白板鞋。頭發只簡單盤了個低丸子頭,作為招待對接面對合作公司的工作人員,最重要的素質還是看起來穩重可靠,不好太過活潑。 所以她折騰兩個小時,得到了一個和往常并無二致的顧念。 眼看時間差不多,她對著全身鏡無奈地翻了好大一個白眼,便下樓坐地鐵直奔機場。 司機師傅在出口等,他們幾個拿著名牌進到航站樓去接。 舉著俞舟的名牌,卻下意識地在人群里尋找那張熟悉的面孔。 與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樣。 他沒變胖,沒禿頂,也沒穿格子衫。 和四年前比起來也不過是臉部輪廓更立體了些,下頜線更加清晰,想是坐飛機穿得較為舒適簡單,寬松的米色連帽衛衣和黑色直筒工裝褲,倒也搭了雙白板鞋。一剎那些許恍惚,他仿佛,還是四年前那個... 對上他的眼神,她又連忙閃開,晃了晃手上俞舟的名牌,您就是俞學長吧?我是顧念。也還算好分辨,領隊張航年級稍大,兩個愣頭青除了程嶼回,剩下一個自是俞舟了。 俞舟沖她點了點頭,又見程嶼回轉頭和他說了三兩句話,他看了看程嶼回又看了看顧念,張口說道,這么巧啊,竟然能碰見高中同學,怎么不早說。 她只愣了一瞬,對上程嶼回不知意味的笑。 張航許是遠離學生時代太久了,喜歡看這種同窗重逢其樂融融的戲碼。一來二去她變成了接下來一個月程嶼回的招待加助理。 在心里短暫地罵了一句。不開眼的干嘛講是同學啊。神經病。 那方便加個微信嗎?有需要的話你直接發微信給我,我看到都會盡快回復。她一臉地公事公辦,拿出二維碼等著他掃。 你這老同學也太冷淡了,微信都沒有的啊?同事楚沉一臉壞笑地調侃。 沒有沒有,以前都用QQ,現在不都改成微信了嘛。顧念干笑了兩聲,隨便胡謅兩句解釋,也不在意他們信不信。高中同學沒有聯系方式有什么大不了,她還不信他們每個同學的聯系方式都留了? 程嶼回沒再說話,只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明明是她當時莫名其妙把他拉黑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現在撒謊臉都不紅眼都不眨張口就來,小丫頭真是長大了。 那我們先送幾位回酒店吧?現在時間還早,到酒店的話,不用兩個小時,放下行李再一起附近吃個午飯。她一邊說著,楚沉和王鶴池一邊接下另兩人的行李,她也只好將手伸向程嶼回行李箱的拉桿,我來拿吧。 也不等他應聲,便走在前面一副標準的引路姿態,不快不慢,只再領先一步遠的距離,走到路邊等待多時的商務車,她又拉開車門,站在車側等幾位都上車,同事也去后備箱放好行李落座,她才又關上車門上了副駕。 累的話可以閉眼休息哦,我們師傅技術很好的,要是有暈車我這里準備了藥品,不舒服的話隨時說,不必客氣。車緩緩地起步,穩穩地開出機場。 一路上沒什么話,早班機確實累人,她昨晚睡得太差,然而此刻車上坐了個炸彈,她可沒那么大的心能睡著,只閉眼假裝小憩,免得和師傅大眼瞪小眼,徒增尷尬。 程嶼回看著后視鏡映著的顧念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假寐著的眼皮還時不時地抖,眼球咕嚕咕嚕地轉也不知到這小沒良心的又偷藏著什么鬼點子。 低頭翻著她的朋友圈,倒是沒把他屏蔽,只是也沒幾條朋友圈,翻到了底也不過是生日的蛋糕,過年的全家福,團建的大合照。所以沒有男朋友,是吧? 她變了的。 高中時候的她老師叫著回答問題都支支吾吾紅個臉,如今嘴皮子功夫了得。 看著顧念如今的行事作風,程嶼回倒想起當時好兄弟劉緒楊聽說她現在做HR時提出的那幾個疑問來,其實程嶼回心里早就清楚,高中時期她也不過是表面的內向慢熱,嘴皮上一向是很有四兩撥千斤的功夫,隨意三兩句話來都是說得體面妥帖,叫人聽著如沐春風,只是那時在她那兒,人際關系不能稱為人脈,而是實實在在的好人緣。 因著高中時還有些稚嫩的傲氣,拉幫結派的虛假人緣不屑去維持,看上去經營慘淡,如今更多些云淡風輕后的游刃有余,再加上她后天的可以鍛煉,慢熱內向被她徹底地掩藏遮蓋,只剩下從容大方的表象。 他竟然有些后悔了,不該看到曄城晟禮就賭博一般地軟磨硬泡求著主管要他來,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再也無法否認,記憶中那個怯生生的、羞答答的、總是紅著臉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離開他了卻成長得這樣好。 自信又篤定。 與他分開之后的她,變得更好了。 也不僅僅是為人處世的飛升,是全方位的好,高中時她還有些嬰兒肥,如今消退得差不多了,簡單的妝容也更襯她精致的眉眼,那時還只是清純干凈的清新,現在已是標準的美人一個了。 他的心五味陳雜,那個被顧念幾個標簽就概括掉的故事,在程嶼回的眼里卻很長,兩個人的故事很長,后來只剩下他一個人的部分,也還有很長。 到了酒店他剛放下行李,俞舟就賤嗖嗖地跑過來拉他,到了他房間就看到他敞開的冰箱和一旁的置物架,整整齊齊地擺著各式各樣的飲品零食水果蛋糕。他久違地感覺到表情的失控,心底里溢出來的酸澀和無力幾乎要占滿大腦。 她就事無巨細到這種地步?隨便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都能做得到這么好? 俞舟像是看出了他表情不對,知道自己有些過火,連忙又打起了圓場說人家還在餐廳等著,趕緊過去。 拉著人走到電梯,快到餐廳他才緩過神來。 用餐期間他一副興致不高,懶得理人的掛機模樣,顧念才不管他,只悶不做聲地倒飲料布菜,自己也沒吃下兩口,兇猛地喝水,口干舌燥似的。 除了他們兩個其余人氣氛倒還算活泛,這邊一口明天工作就要開始不好喝酒誤事,那邊一句等工作了結一定喝個爽快,不醉不歸。 問起程嶼回怎么不說話,他只緊抿著嘴唇低聲說不太舒服。還是俞舟理虧抱歉地給打圓場,說他沒睡好坐飛機又坐車,沒休息上,難受得很。 幾人本來就是簡單吃個便飯,填飽了肚子就差不多散了。 顧念還是體面地跟著同事一起,送他們回酒店樓下,還是她主動說了第一句話,你有什么需要,發微信給我,我給你準備。 我冰箱空的,幫我裝滿。他表情別扭得很,這話說出口又一副松了口氣又一副自我嘲諷的扭曲樣。 她愣了一下,又聽見他說。 再幫我買兩條荷氏薄荷糖。她腦子嗡地一聲,像是什么東西炸開了。 高三時候他們為了提神常常買來吃的糖。 他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