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公且慢(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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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有微光亮起的時候,小太監陳昌輕手輕腳走進院子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低聲道:“都督,時辰快到了。”屋內之人端坐于桌前,油燈早已熄滅,昏暗的室內安靜得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見,過了半晌,傅長卿才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門面無表情地道:“備水沐浴。”陳昌見他仍穿著昨日那套衣衫,暗道廠公莫不是又一夜沒睡,但他不敢多言,忙應著跑去喚人備水。傅長卿走到柜子前,打開柜門取出套干凈的衣袍,一個深藍色的荷包被夾帶著掉落出來,他微微一頓,俯下身拾起荷包,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拂過上頭空無一物的緞面。他猶記得自己跟她討要荷包的情景,小女人臉上露出幾分糾結的神色,好像他提出的是什么讓人為難的要求,過了幾日她便將這個荷包送給了他,針腳歪歪扭扭,上面更是半點花樣也無。雖然對于她的針線活為何會如此差勁表示不解,但傅長卿還是將荷包仔細收了起來,說起來兩人在一起一直都是他在送她東西,她唯一給過他的就是這個荷包。傅長卿看著荷包有些出神,直到陳昌在門外提醒他熱水備好了,他捏了捏手里的荷包,最終沒有放回柜子,而是塞進衣袍中捧著走了出去。他用最快的速度沐浴完畢,將衣袍穿好,最后把那個荷包揣進懷里,這才感覺空落落的心好像踏實了一點,男人臉上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打開門道:“去乾清宮。”趙恒一臉陰郁地站在殿內,幾名宮女正為他穿戴今日的裝束,后頸傳來的隱隱酸痛提醒著他昨晚發生的事情,他雖然喝得多了些,但并不代表他對發生的事一無所覺!這不是頭一回了,傅長卿從來就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過,屢次對他動手不說還老是在他與母后之間橫插一腳,若不是知道他是個太監,他幾乎都要以為他與母后有私情了!趙恒眸中閃過一絲怨恨,伸手將旁邊的宮女推開,壓著怒氣道:“行了,去看看母后來了沒。”然而沒多久后不經意瞥見傅長卿看夏如嫣眼神的趙恒,才隱隱有了種驚悚的猜想,傅長卿的眼神讓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他絕對不會看錯!胸中掀起驚濤駭浪的趙恒來不及多想就進入了封后大典的流程,夏如嫣遠遠地看著他,心里期盼今日之后他能將心思多放到李明珠身上。不遠處站著的傅長卿注意力則完全在夏如嫣身上,她看起來似乎睡得很好,容光煥發,氣色紅潤,嬌俏的臉蛋上鋪著柔和的晨光,依舊美得動人心魄。她就站在那里,在昨日趙恒失態之后她也沒有對他流露出半點嫌惡,她依舊是用溫和的目光注視著他,目不斜視,看也不看旁邊的自己一眼。傅長卿抿緊嘴唇,眸光變得愈發的幽暗不明。封后大典冗長繁瑣,待所有禮成,夏如嫣只覺得屁股都要坐疼了,趙恒與李明珠前往長樂殿之后她忙上了步輦回到慈寧殿,第一件事就是脫掉外袍蹬掉鞋子,毫無形象地趴到床上,讓孫姑姑去張羅午膳。她正有點昏昏欲睡,忽然一雙有力的手在腰背之間按揉起來,恰到好處的力道緩解了渾身的酸痛,夏如嫣舒服地喟嘆出來,嘴里喃喃道:“孫姑姑,本宮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技術這么好……”那雙手微微一頓,接著便有低沉的嗓音在上空響起:“謝娘娘夸獎。”夏如嫣被這聲音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翻過身來,站在床邊的哪里是什么孫姑姑,根本是又一次不請自來的傅長卿!她扯過被子往身上一遮,羞惱地道:“你怎么又來了!”“來看看娘娘。”傅長卿收回手,好整以暇地坐到床邊。夏如嫣沉下臉:“昨日本宮不是說了都督過來須得通報嗎!”“我只是來看看就走,何必驚動他人。”傅長卿神色淡淡。“那你現在看了,可以走了嗎?”夏如嫣沒好氣地說。“娘娘就這么不想看到我?”傅長卿也不惱,就靜靜地注視著她,夏如嫣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怵,身子往床里側縮了縮道:“…都督在這里于禮不合…”“再不合的事情都做過了。”傅長卿一手撐在床面上,俯身傾向夏如嫣,一雙鳳眸黑沉得可怕,嗓音低啞地道:“娘娘的懲罰可是夠了?”夏如嫣怔住,就聽他又道:“我會想辦法讓秦松平還俗。”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握起夏如嫣的手放到唇邊碰了碰,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道:“嫣兒,別再因為他和我鬧別扭了。”夏如嫣和他對視了半晌,終究是將手抽回來,對他搖了搖頭道:“我沒有鬧別扭。”“傅長卿,你還是不懂。”夏如嫣看他的眼神帶著些許失望,“不只是秦松平的事情,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傅長卿默了默,吐出四個字:“兩情相悅?”夏如嫣噎了一下,只得道:“兩情相悅是一定的,但兩個人在一起還需要的是對彼此的尊重。”“我沒有尊重你嗎?”傅長卿眉頭緊鎖,他自認對夏如嫣有著前所未有的耐心與包容,否則根本不可能縱容她用這種態度對待他。夏如嫣搖了搖頭:“你還不明白我所謂的尊重是什么。”她抬眸看向他:“你從以前開始就習慣自己決定所有事情,一旦你給某件事下了定論,你就會用自己的方法去解決。”“這樣做當然沒有錯,但是當這件事跟我有關的時候——”夏如嫣的聲音冷了幾分,“我就會非常反感。”“秦松平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你單方面的臆測,你想當然地覺得我和他余情未了,你想當然地覺得應該解決他,即使我向你解釋過了,你還是一意孤行,其實直至今日你心里也還是覺得我是為了秦松平而和你鬧別扭。”夏如嫣正了正身姿,端坐于床上,認真地說,“傅長卿,我覺得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做一個真正獨立的,和你平起平坐的人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