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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道別蔣慈,何靖化身尖沙咀夜行人。極速擦過各款車側(cè),順滑得如魚入大海。今晚不用去盯場,心情因蔣慈而大好,好得讓他想叫來何武平頭豪飲一場。

    何靖把車停在應記后巷。直接穿過后門往大富豪走去,兩支煙的時間就到了門口。

    保全見到來人,立刻上前打招呼,靖哥。

    強哥他們呢?

    在白金漢宮。

    何靖點頭,避過廊間脂粉濃郁的小姐,閃躲喝得酩酊爛醉的客人。側(cè)身為包廂內(nèi)推門而出的服務小妹讓開,大門敞開瞬間何靖眼角瞄見沙發(fā)上的倪少翔。

    他停住腳步透過門上半扇玻璃悄悄探頭,里面除了倪少翔和幾個馬仔,剩下的人骨骼粗狂坐姿霸道,昏暗燈下臉部線條輪廓突出,顯然是鬼佬。另一個服務小妹提著洋酒迎面而來,準備推開包廂門的時候被何靖拉住手臂,踉蹌朝他撲去。

    慌張?zhí)ь^,霎時臉紅,靖哥

    何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里面的人什么來頭?

    好像是倪少請來的,美媛她們說是俄羅斯人。

    別說見到我。

    見服務小妹點頭如搗蒜,何靖松開手兀自走開,臉色難辨喜怒。

    推開白金漢宮的門,一屋熟人,全在插科打諢不務正業(yè)。

    不務正業(yè)便是古惑仔的正業(yè)。

    靖哥,那么快嗎?看你體魄不像那么虛的啊平頭左手扣在骰盅蓋底,還未喊開就被何靖踢了一腳。

    滾何靖穿過平頭坐到張永強旁邊,強哥。

    到底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啊?張永強散了支煙給何靖。

    別聽他亂講。何靖沒有點煙,開了瓶啤酒直接豪飲大半。冰涼酒精把山風吹起的烘熱慢慢澆滅,心中有股說不出的美意在緩緩冒泡。

    你要記得你欠我一次啊,靖哥。開了骰盅平頭又贏一局,薄薄眼皮上染了些許醉意,不過那個學生妹挺可愛,看她份上我決定給你打折,算你欠我半次。

    想起那只膽小又綿軟的兔子,平頭不自覺笑了起來。

    何靖無視平頭的打趣,強哥,我剛見到倪少翔和幾個俄羅斯人,就在前面泰姬陵包廂。

    你見到了?張永強側(cè)頭,眼里沒有驚訝。

    嗯。何靖用手指比了個數(shù)字4,生面孔,應該沒在我們其他場內(nèi)出現(xiàn)過。

    鬼佬長得一個樣,你還能區(qū)分出來?

    你知道我記性的。

    找俄羅斯人不就是為軍火,倪少翔現(xiàn)在是吃了豹膽,蔣二知道的話估計新義要變天了。

    張永強笑得晦暗不明,嘬了口煙。

    何靖見張永強態(tài)度平淡,淑儀姐已經(jīng)幫你探過了?

    張永強點頭,壓低聲音,阿靖,你有沒有想過不做了?

    不做?何靖舉起酒瓶的手怔在半空,不做古惑仔能做什么,去賣魚蛋?。可鐖F規(guī)矩,退出幫會要挑斷手筋,我怕到時候串魚蛋都沒力氣。

    他灌了口酒,喉結(jié)上下滾動,強哥,你不想做了?

    室內(nèi)暖黃的光映出張永強的冷淡疲憊。何靖問完,他卻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耳側(cè)那道淺白傷疤被肌rou牽扯得顯眼。

    做不做都一樣,早就沒得選。張永強拿起桌上的酒悶頭喝凈。

    何靖沉默。男人之間哪有安慰可言,兄弟你心情不爽就多喝兩杯,一覺睡醒只要還有晨勃就不算世界末日。況且要找安慰這里多的是解語花,朵朵嬌嗲,一晚500能從頭贊到你腳趾尾。

    何靖根本不用多嘴。

    倪少已經(jīng)跟我說了。張永強放下酒瓶,低聲開口,明天晚上11點,葵涌九號碼頭接貨,船身number尾數(shù)197。怎么接頭送去哪里我不知道,他說他自然有辦法交代你。到時候動作麻利點,別讓任何人盯上,尤其是巡街的警察,動不動就發(fā)神經(jīng)搜身,撞上了你就自求多福。

    我明晚在宏利,倪少要在那邊給這批貨的錢。

    說完張永強臉色變得黯淡,阿靖,這次的貨是2000個(萬)。我跟倪少說過你一個人搞不來,但他要求你一個人單獨做。

    何靖盯著茶幾上暈開的光,黑直睫毛半闔。握緊冰涼酒瓶的手指輕輕摩挲瓶身,若有所思。幾秒后卻平靜回視張永強,   放心,強哥,我明白的。

    張永強伸手搭著何靖,阿靖,我們做這一行,三更窮五更富,注定連命都不由自己作主。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信得過你。

    何靖勾唇,那是大哥你教得好。

    什么時候你也跟他們一樣油嘴滑舌了?

    肺腑之言。

    看來是真的開竅了。張永強換上平日那副痞氣嘴臉,突然拔高音量,做完這單倪少不會虧待你。到時候換臺凌志去溝女,整天開個皮包鐵想車震都難。

    凌志這么逼仄,容易限制高大威猛的靖哥發(fā)揮啊

    一直跟何武搖骰盅的平頭只聽見最后那句,立刻挑眉譏笑。

    哥,你什么時候讓我見見大嫂?何武深信何靖已經(jīng)還俗,尤其在平頭繪聲繪色的描述下,大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知大嫂有沒有親生姐妹可以介紹。

    嫂你的頭。

    何靖睨了何武一眼,任由他們嬉笑打鬧不再說話。張永強交代得清清楚楚,就差問他有什么遺言壽棺要楠木還是柳木。入了洪門發(fā)過毒誓,一腳踏地府一腳進班房,就看老天爺肯不肯給你運氣多玩兩年。

    古惑仔命比蟻便宜,沒有后悔藥可吃。

    只是胸口沉悶,一股怨氣壓得愁緒萬千。為倪少翔搏命?真不忿。這種二世祖不過是投胎比人強,要是讓他叫倪寬一聲老爸,他也能學足倪少翔作派,穿貴價襯衫吃珍饈百味。

    地府六道輪回,陽間處處不公。奈何橋上個個無可奈何,前世債今世還,連撈偏門都要排資論輩,你哪有出頭之日。

    何靖思緒飄遠。屋內(nèi)煙氣游離,燈光灰沉,漸漸模糊了他的臉。

    1990年10月24日,晚上9點。

    張永強剛吃完最后一口云吞,抬眼就望見何靖一身黑衣牛仔褲,臉色如常從外面推門而入。

    強哥。他挑眉打了個招呼,肥鄭,炒牛河。交代完坐到張永強對面,把煙碾熄。

    張永強看了眼手表,我準備過去宏利了,還有大把時間,你不用急。

    我心里有數(shù),你先去吧。何靖手肘架在桌上,指間那只銀色火機左旋右轉(zhuǎn),出賣他強裝的平靜。

    車給你開。張永強把車鑰匙推到何靖面前。

    何靖面不改色,不用,萬一被警察抓,開機車逃得更快啊。

    給你就拿著。逃跑的時候記得別喊救命啊,丟臉。張永強站起身,抬手揮了揮,從后門離開。

    說毫無感覺都是假的。以前砍人追債搶地盤從不手軟,大不了赤柱監(jiān)獄豪華游,一年半載也不痛不癢。但2000萬的海洛因,就算港督特赦恐怕也要老死在班房。

    當然,如果送不到指定地點,倪少翔分分鐘可以讓他提前去見耶穌。

    何靖沒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就停下,抬頭見何武和平頭姍姍來遲。

    何武手里拿了瓶酒,笑出少年氣的虎牙,雷公輸給我的。說是他祖?zhèn)鞯穆贡蘧疲瑝殃柟棠I,益氣補血啊。

    才21歲你就要補腎?何靖挑眉。

    我的腎勁過未央生,夜御百女金槍不倒。這瓶猛料啊,你們要不要試試?

    何武說罷擰開瓶蓋遞給平頭,一股濃烈嗆喉的酒味溢出。

    什么味來的,蓋回去啦平頭皺眉,直接推開何武的手。何武原本料著平頭會接過去,手松松握著瓶口。結(jié)果這一把推得他手滑,酒瓶傾覆在何靖身上。

    我叼!

    何靖立刻起身拍開酒瓶,棕色酒液已經(jīng)暈開浸上外套,顏色不顯,味道卻刺鼻難聞。

    你搞什么啊,是不是找打?

    不小心而已,干嘛那么大火氣。何武撿起酒瓶,酒液淌了一地,瓶子已空大半??戳搜酆尉傅囊路?,你回去換件衣服就行啦。

    何靖瞄向墻上的鐘,回去換衣服再出門時間太緊。

    把你外套給我。何武乖乖脫下自己的灰色外套遞給何靖。何靖望見外套顏色,心里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身高出挑,特意穿了一身黑色在夜里行事方便。

    算了,灰色就灰色吧,也不算特別顯眼。何靖伸著手臂穿上,先走了。

    從前門邁出,張永強的車就停在路邊。猶豫半刻,何靖繞到后門騎上機車離開。

    葵涌碼頭是新義堂口,也是何靖起初到港打黑工的地方。每天睜眼只有輪船貨柜,龐大鐵皮漂洋過海徐徐靠岸。唯一的享受是夜班結(jié)束,去老麥檔口吃一碟新鮮腸粉。雞蛋軟腸粉滑,醬油一澆端上來,囫圇幾下就能趁熱吃完。吃飽回去倒頭就睡,4個鐘后爬起又是苦力勞動。日復一日,磨人意志,連崩潰都沒資格。

    何靖把車停到青鴻路一處平房旁的窄巷里,回頭看見巷尾的老麥檔口大門緊閉,旁邊停著一輛已經(jīng)積灰明顯的廢置汽車。

    熄火后順著路沿陰影快步行至九號碼頭。

    碼頭夜班工作不算繁重,多數(shù)貨輪只會在日間卸貨,由夜班人員負責看守貨物。倪少翔臨時改了時間,要求何靖10點半接貨。此時貨船皆已泊岸,似沉睡般安靜,巨大噸位壓得浪花毫無聲氣。何靖沿途觀察船身,留神周圍動靜,最后走到靠近南邊的轉(zhuǎn)角位置。

    停泊著十幾艘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型船只。他湊近仔細辨認,在一艘沒有亮燈的黑色小貨船前停下。船首側(cè)面是數(shù)字197的白色噴漆,何靖駐足。

    喂,你做什么的?甲板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趿著拖鞋站在船首。

    何靖開口,有煙賣嗎?

    平時抽哪款煙?

    紅雙喜。

    我不賣雙喜,你走吧。

    夜色掩住何靖大部分的神情,保持警惕的狀態(tài)下渾身肌rou微微繃緊。只見那個男人回到船艙,過了一陣又再出現(xiàn)。

    一個黑色袋子應聲砸到地面。船身突然啟動,黑暗中螺旋槳攪著海水離岸。

    何靖快步上前拿起袋子,打開一看是分裝好的白色粉末和一張地址。他將地址記下,撥開火機燒掉紙條。緊張?zhí)酵闹埽a頭依舊沉睡,他提著袋子準備離開。

    撕破天際的警笛突然從遠處鳴起。

    三輛警車從北邊朝何靖方向快速駛來,紅藍輪閃的警燈在昏暗碼頭似閻王尖銳雙眼,盯得何靖一身冷汗。顱內(nèi)嗡地炸開,身體比意識更快反應過來,長腿邁出拼命狂奔。

    沿西邊一路奪命疾跑,身后是車輪摩擦地面的轉(zhuǎn)彎急剎,幾聲槍鳴震破耳膜朝天警示。

    何靖一手撐著馬路欄桿躍過馬路中線,黑袋緊攥抱在胸前,白粉和命在這個時候一樣重要。警車無法直接闖過欄桿,快速碾著馬路疾馳,繞到掉頭位置甩著車尾追趕。

    常年搏斗的體魄讓何靖速度沒有分毫減慢,身高腿長優(yōu)勢明顯??墒亲訌棢o眼,再長的腿也敵不過300米/秒的追魂手槍。

    腦里極快閃過這一帶的地圖。空闊碼頭只有刺耳剎車和警笛嘶鳴,混雜大聲喊叫的別跑,何靖連回頭看的勇氣都沒有,趁著警車掉頭的時間差迅速從路邊轉(zhuǎn)進窄巷。

    他進巷子了!警察吼叫的聲音比自己的呼吸還要貼近耳際。

    何靖打算騎車逃逸,但時間過于緊迫。緊急中一個大膽想法隨那臺入眼的廢置汽車乍現(xiàn)腦海。他跑到車旁用力掰靠近巷子內(nèi)側(cè)的車門,發(fā)現(xiàn)完全打不開。

    快速掃了眼車身,突然蹲下,探手在車后座底盤摸索。摸到一個長方形的位置,指尖摳住塑料邊緣用力一扯,應聲掰開。力度之大令指甲生生斷裂,何靖沒有時間感受痛楚,分秒必爭,將袋子裹緊塞進車底。

    咬緊牙關(guān)完成所有動作,呼吸急促得像瀕死的魚。

    身上的槍從上衣內(nèi)口袋里掉出,他想撿起來護著自己逃跑。卻聽見警察叫喊近在咫尺,從隔壁巷子大聲傳來,回音震得原本閉門的檔口都開了燈。

    何靖逃不出圍剿了,非法持槍罪名不小。把他槍踢到遠處,將泥沙腳印匆匆抹平,轉(zhuǎn)身跑向自己的機車假意要騎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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