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襯衫下擺扎進(jìn)高腰牛仔褲，蔣慈一雙長腿線條勻稱緊致。路燈暖不進(jìn)她眼底，長發(fā)黑眸，五官明艷動人，落到何靖心里還是那兩個字，好靚。

    蔣慈看著贏了比賽的車主將頭盔摘下，心里閃過一絲驚訝。

    原來是他。

    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下一秒何靖就知道自己心里問的這個問題有多蠢。因為彭子豪下了車，神色尷尬往蔣慈走去，富家公子要討好的原來是這位富家千金。

    痛飲半煲豬腳姜都比不上此刻揮之不去的酸氣。何靖熄車拔匙，懶得看這番溝女戲碼，一言不發(fā)往士多走去。

    蔣慈瞥見何靖走開，回眸就見到面色窘迫的彭子豪。盛仔剛剛吹噓完他如何神勇，現(xiàn)在不僅煙消云散，還圖添不少難堪。

    今晚沒發(fā)揮好，手感生疏了。加上最近入秋，橫風(fēng)阻力太大。彭子豪強(qiáng)裝鎮(zhèn)定，理由找得連文盲都不會相信。

    蔣慈覺得掃興，那你慢慢練吧。雖然彭子豪的輸贏都與她無關(guān)，但她就是突然興致闌珊，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他。

    彭子豪想伸手拉她，卻遭遇白眼，你想去哪里？不是說好我教你的嗎？

    就這種水平你還想教我？

    喂，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蔣慈直接走開，想找個洗手間整理一下自己。

    彭子豪本就輸?shù)貌环蓿皇Y慈這副態(tài)度激得臉上忽冷忽熱。他也不想哄這位大小姐，拉上其他兩人找個地方抽煙。

    萬寶路。

    何靖丟了張紙鈔在柜臺，拿起那盒萬寶路拆開包裝。轉(zhuǎn)頭望向山莊石牌，幾個人已經(jīng)沒了蹤影。靠近山莊入口處是那三臺fat   boy，而他那臺孤零零的初代軟尾像離群索居的魚，獨自游弋燈下。雖然同樣馬力，但fat   boy性能上確實比初代軟尾略勝一籌，而且流線更為sao氣，銀色光漆離那么遠(yuǎn)都亮得炫目。

    比賽是贏了。比賽以外，什么都輸了。

    他煩悶地吸了口煙，聽見旁邊幾步遠(yuǎn)的地方有人高聲說話，語氣激動。側(cè)頭瞄去，居然是那三位少爺。

    彭少，不用那么生氣吧

    今晚簡直撞邪，那個高佬會漂移。

    一看就是社會游民，沒事做拿命博出位，當(dāng)然敢練漂移啦。

    你那個靚女好像不太happy喔。

    彭子豪把煙蒂拋至地面，鞋尖碾熄之后又忍不住續(xù)上下一支煙，叼你媽，我追了她一個多月，送禮物又不要，約她吃飯又不要，都不知道是不是性冷淡對男人沒興趣。

    我以為你就是看中她夠清高。

    放屁，我是中意那雙42寸長腿。

    識貨，哈哈

    喂，你上次不是說她家里

    我知道啊，怕什么，她那種人不被我搞就是被古惑仔搞的啦。

    斯斯文文原來是衣冠禽獸。何靖插在口袋里的拳頭不自覺緊握，沒由來的沖動令他想上前一人一拳。

    剛側(cè)身就望見從洗手間出來的蔣慈，眼神平靜，毫無波瀾。

    蔣慈根本沒料到這里的公廁隔音效果約等于零。她一邊洗手一邊聽著那幾個二世祖的調(diào)侃，臉色無動于衷，內(nèi)心暗涌不悅。

    今晚之前對彭子豪僅有的半分好感，已經(jīng)被他口中所謂的橫風(fēng)吹得稀碎。她不是沒被人追過，居然一時間被彭子豪營造的紳士開明迷惑，還以為他能與旁人有所區(qū)別。

    把溝女當(dāng)成戰(zhàn)績，恨不得將用空的避孕套盒作勛章掛身。這群公子哥同根同源，本質(zhì)上都是看不起人，無論男女。

    她只想著怎么從這個人煙不多的山腳回家。剛踏出廁所門口，就見到夾著煙的何靖。

    環(huán)視四周，看來只有他了。

    蔣慈站在距離何靖三米遠(yuǎn)的地方，卻縹緲不真，像一株在清風(fēng)白露中兀自綻放的深夜玫瑰。長腿纖纖，雙手交疊置于胸前，輕仰下頜，瑰麗唇間說出令人怦然心動的字眼。

    你有空嗎？

    有。大腦無需思考，何靖脫口而出。

    送我回家。

    伶俐聲線像樂譜一樣奏進(jìn)何靖耳內(nèi)，動聽得讓他原地定住，像第一次聽見神諭的虔誠教徒，莫非我得到了神的無上眷顧？

    何靖短暫的出神令蔣慈蹙起眉頭。他是真的蠢還是反應(yīng)慢？他應(yīng)該知道自己是蔣興女兒，難道蔣興在新義已經(jīng)沒了地位，讓一個馬仔送大佬女兒回家也叫不動了？

    何靖望見她的輕微不悅，立刻開口，好。

    側(cè)頭看了那幾個背對他們的身影，滔滔不絕如菜市場八婆附體。蔣慈肯定也聽見了，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想法。

    蔣慈順著他側(cè)頭的方向睨了眼，形狀柔媚的雙眼微彎，唇邊扯出譏諷的笑。

    別理他們，大概是屎吃撐了。她毫不猶豫說出心中所想，直接往山莊出口邁步，走吧。

    本港千金小姐只會標(biāo)配優(yōu)雅用詞，倫敦腔調(diào)的英語才叫精髓地道。吃屎這種字眼從蔣慈口中輕飄飄說出，讓何靖怔忡。

    大雅大俗，陽春白雪下里巴人，蔣慈的坦蕩驟然縮短了何靖度量過千百次與她的距離。心臟那根鐵線引來無盡電流，滋滋啦啦在體內(nèi)亂竄，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嘴角掛滿笑，踏著蔣慈影子跟上了她。

    站在車旁的蔣慈看何靖拿起頭盔，遞給自己，我只帶了這一個，你戴著吧。

    蔣慈沒有客氣接過套入，明顯比自己頭大一圈的頭盔滑稽套在小小腦袋上，無法固定還東倒西歪。

    何靖立刻扶住頭盔，你把帶子扣上扯緊。

    蔣慈在自己下巴處擺弄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見袋子根本無法扯緊，你幫我吧。

    何靖望了眼蔣慈，低下頭，屏住呼吸伸手湊近。他悄悄把目光撒在蔣慈臉上，夜燈突出了挺翹鼻骨，點綴了纖長羽睫，像初升太陽鋪滿起伏優(yōu)美的山巒。他小心避開觸碰到她，熟練扣上把帶子調(diào)緊。

    跨步騎上扶穩(wěn)車子，扭頭跟她說，上車。

    蔣慈猶豫兩秒，決定扶著坐墊踩住腳踏騎上。后座突然有了重量，若有若無的玫瑰香氣被隱隱山風(fēng)吹進(jìn)鼻息。

    你把手搭在我肩上，或者扯住我衣服，我盡量開得慢點。何靖側(cè)過半邊臉向后交代。

    他的夾克貼身很難扯住，蔣慈猶豫兩秒把手心貼到他的肩上握住扶穩(wěn)。

    何靖背后肌rou陡然緊了緊。

    古惑仔也會緊張啊。蔣慈心里輕嗤，我坐好了。

    兩人身體保持兩個拳頭的安全距離。何靖從加快的心跳中回神，點火，掛擋，車子隨熟練cao控在濃稠夜色中駛出。

    風(fēng)摸過衣擺滑到身后，和樹木高高低低交纏片刻再飄至山谷。車后的白衣少女在今夜為何靖的形單影只除名，此前未敢荒唐肖想過的美好,讓他恍惚得像在現(xiàn)實和夢境中反復(fù)跳躍。載著公主的不是騎士，古惑仔也沒有白馬，卻萬分喜悅她賜予自己的獻(xiàn)媚權(quán)利。

    直到他突然之間把車停下。

    蔣慈費解，戴著頭盔的腦袋往前湊近問他，怎么了？

    蔣小姐，請問你家在哪里？

    蔣慈頓了兩秒，忍不住笑出來，半山壹號，你沒來過我家嗎？做馬仔肯定要拜山頭，哪能不知山在何處。

    何靖輕輕搖頭。往肩后靠去，線條浮突的側(cè)臉被路光鍍上一層淺淺金邊，我只是個馬仔，還沒有資格直接拜訪蔣二爺。

    蔣興本來就看不上張永強(qiáng)，現(xiàn)在還加了個紈绔陰鷙的倪少翔，馬仔何靖怎么可能入得了蔣興的眼。

    哦，走吧。蔣慈沒察覺何靖話外之意。無論他做的是小事還是大事，都與自己毫無瓜葛。況且他動不動就緊張遲鈍，她是大佬也不會讓這樣的馬仔升職。

    嗯。何靖加速駛離。

    月亮升至頭頂，又圓又白笑看心情迥異的二人。

    從山莊駛上寬闊馬路，天際線上燈光熠熠，綴滿錯落有致的路沿高樓。初秋夜風(fēng)終于降下熱度，蔣慈的發(fā)絲在頭盔外揚出輕盈搖曳的角度。

    何靖開得不快。說是為了安全起見，但想到今晚是唯一一次可以接近她的機(jī)會，他半點速度都舍不得加，連等紅綠燈都耐心得像幼稚園兒童。

    時速40的重型機(jī)車載著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沿途接受了各種費解眼神的洗禮。原來現(xiàn)在開哈雷的都開始奉公守法遵照交規(guī)，實在難能可貴。

    何靖在腦里丈量著與目的地的距離。一公里，五百米，一百米，沸騰的心浪隨時間推移晾成一杯索然無味的涼白開。

    無論如何，地盡頭總有終點。

    減速后剎車，停在距離蔣宅外一小段路的地方。蔣慈忽然覺得他也沒有很蠢，至少留給她獨自步行回去的路，避免被家人看到難以辯解。

    她扶著何靖肩膀跨下車子站穩(wěn)，伸手去解頭盔。

    糟糕顧著吹那涼爽夜風(fēng)，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早早纏上帶子繞到打結(jié)，扯得頭皮生疼，完全解不開。

    喂，我頭發(fā)纏住了。

    蔣慈低著下巴，憑眼下余光企圖解出繞成一圈線團(tuán)的頭發(fā)，路燈雖然明亮，但靈巧的雙手毫無作用。何靖踢下車撐下車，我?guī)湍惆伞?/br>
    他微彎肩膀，高挺鼻骨帶著體溫略高的氣息，明晃晃湊近蔣慈。蔣慈抬起頭，視線落在他專注認(rèn)真的神情。

    怕她覺得扯痛，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化作繞指柔，仔細(xì)逆著發(fā)梢纏上的方向一圈一圈解開。指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柔嫩肌膚，立刻縮開，擔(dān)心蔣慈覺得自己色魔轉(zhuǎn)世，借機(jī)揩油。

    蔣慈暗忖，這樣看他，好像一只溫順的大狗。

    他手上有股淡淡煙味，但指甲干凈整潔。指腹薄繭不帶情色劃碰的地方，像螞蟻緩緩爬過，每一只足尖撓出莫名癢意。

    再認(rèn)真看看。眉骨稍凸，眼皮褶皺深邃，鼻梁毫不掩飾英氣，如果真的是狗也是一只好看的狗。

    好了。何靖不敢貪戀湊近時那股若隱若現(xiàn)的玫瑰香氣，站直身低頭望著蔣慈。她把頭盔遞給何靖，今晚多謝你。

    蔣慈是真的覺得感謝。沒有他的話估計最后會變成由彭子豪把自己送回，想想都覺得十萬分不情愿。感激沒必要多說，她轉(zhuǎn)身往家門走去。

    何靖抱著頭盔目送她的身影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和自己說等她進(jìn)屋了再走吧，再多看兩眼吧，沒有下次了。

    仿佛上天被他這般可憐感召，走出幾米的蔣慈突然回頭，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靖。

    何靜？安靜的靜？

    郭靖的靖。

    受人恩惠還是禮貌問聲尊姓大名，蔣慈點頭，我叫蔣慈，慈善的慈。她停了一秒，不過我這個人不喜歡做慈善。

    何靖抿著的唇瞬間勾出笑容，眼睛微彎。

    蔣慈輕輕揮手，拜拜轉(zhuǎn)過身邁出輕盈腳步，繼續(xù)往家門走去。

    直到她消失在路邊。被問了名字便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貪心，想把難以再見一面的蔣慈印進(jìn)自己往后的記憶。何靖胸口漸漸生悶，那條鐵線看來不打算放過他，引來電流又驟然撲滅，刺在心間陰魂不散，無時無刻扎穿短暫幻想。

    他連頭盔都沒戴，跨步上車，擰著油門就調(diào)頭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