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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擊篇江鶴軒 下

    謀殺是一件復雜的事。

尤其是在缺乏準備的前提下。

辛桐認認真真地在心里羅列出可以用于作案的工具——廚房的菜刀和煤氣,放在案臺的水果刀,浴室里的水缸和吹風機,書房加上打火機,還有可以用作武器的剪刀。

用尖銳的水果刀一刀捅進腹部,不用費力拔,直接將他推進廚房開煤氣鎖門,拿封嘴的膠帶粘住門板縫隙……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不過首要任務是,如何哄騙這個犯罪分子把狗鏈拆下來。

“昨晚有人給你發消息,”江鶴軒說這話的時候,正將辛桐圈在懷里喂食。

小湯匙舀著燉到軟糯的鮮蝦粥,一口一口吹涼,送到唇邊,看她無精打采地抿著米粒,吃了半碗就開始皺眉。

他將碗筷送到廚房,用薄荷味的洗手液洗凈雙手,又帶回一張濕紙巾給她拭嘴。

“大多是元旦祝福,你的那些……朋友。”江鶴軒微微皺眉,吐出最后那兩個字。

羊絨衫用薰衣草香型的柔順劑去洗滌,手里拿著無味的濕紙巾幫她擦嘴,羊毛袖口散發出好聞的惺忪香氣。

如果脖子上沒有項圈,狗鏈另一頭沒有纏在桌角,就好了。

“猜猜有誰給你發?”江鶴軒將擦拭后的濕紙巾擰成一團,隨手扔進垃圾桶。

辛桐勉強壓住飽食后涌上的反胃感,沖江鶴軒說:“元旦祝福而已。”

男人聽聞,略顯嘲諷地笑了下,拿過辛桐的手機,給她放程易修的語音。

這段語音辛桐聽過一遍,也知道江鶴軒放完就要犯病。

易修的欲說還休她都知道。

辛桐覺得自己純粹是自私,在C時空,既沒法厚臉皮說“能不能滾遠點,別糾纏我”,也沒法去回應這份感情。

于是拖著,佯裝無事發生,減輕負罪感。

“乖孩子,告訴我什么叫作——我單身,身邊沒有亂七八糟的女人。”江鶴軒唇畔含著一層薄薄的笑,逼近她,有力的手掐住她的下巴。“你聽聽他發的消息——我現在心里有你,你別有負擔,我喜歡你不犯法,你不喜歡我也不犯法——還真是情真意切!”

“這么生氣,去殺了他啊,”辛桐也笑。“在這兒為難我做什么?”

她感覺到江鶴軒的手微微松了。

辛桐不退反進,毫無血色的臉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眼底。“你討厭傅云洲就去殺了他,這樣折磨我,有意思嗎?”

江鶴軒松開手。

“你不是愛我,你只是覺得我很合適。”辛桐覺得自己看透了,他們都一個德行。“換個人來,你也會覺得很合適。”

江鶴軒沉默許久,干燥溫暖的手蓋住她冰涼的手背。

“沒有別人。”他說。“只有你。”

墜入愛情是個奇妙的比喻,像意外。

你跌落懸崖,墜入深淵;你以身犯險,粉身碎骨。

“我只遇見你,也只愛上你。”江鶴軒撫上她的面頰。“小桐,你是與眾不同的。”

一直以來,只有江鶴軒會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小桐,你很特別,你同別人不一樣,至少在我心里你是獨一無二的。

太狠了,

這樣的細膩足以讓一個從小缺愛的女孩動彈不得。

他隨后一手按住她的后背,一手扯住腳踝,將她往懷里拉得更近,繼而低頭去親她耷拉著的眼眸。

吻像是四月的花,從近到遠,在空曠的原野開了一朵又一朵,可又一朵接著一朵地凋謝了,只留下空無一物的荒野,有枯黃的草和寂寞的風,不斷地在心尖翻滾。

后頸所留下的風流過后的痕跡。

手指分開微微紅腫的縫隙,那么飽滿的兩片,被分開,透露出嫵媚的紅蕊。讓它緩緩吃進昂揚的性器,隨即能感受到它緊張的吸吮,顫抖著,像是神經緊張的病美人。

尾椎升起一陣酥麻,赤裸的肩膀輕顫著,像冬日泡在逐漸升溫的水池,逐漸失去神智。

溫熱且潮濕的鼻息密密地噴灑在后背,她被撥開、被侵入、被填滿。

“我出去一會兒,”他撫摸著辛桐的長發,又留戀地挽起一縷,在唇畔親吻。

江鶴軒沒說要去哪里,只是為辛桐選好影片,蓋上一層防寒的毛毯,自己披衣出門。他迎著消沉的黃昏離家,從擁擠的地鐵口出來,夜色撲面而來。

有時他會覺得辛桐是他的一個夢,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強烈的依戀令他喜歡她的一切。

他甚至喜歡她早晨起來,素著一張憔悴寡淡的臉,在廚房做飯。也喜歡她看電影時要喝奶茶,買了又哀嘆自己要長胖,說自己明天早上起來可能會冒痘的小模樣。

畢竟七年,足夠讓一個人潛移默化成自己最愛的樣子。

男人走進珠寶店。

店員一見他,便迎上來問:“是要求婚了嗎?”

“是啊,我要求婚了。”明明是喜事,落在男人口中,仿若嘆息。

被留在家里的辛桐聽見男人鎖門的聲響,掀開毯子坐起。

上一次江鶴軒有單獨出去的時候,所以辛桐知道,這一次也會有這樣一個空擋。

她伸手探到下體,將堵在體內的濃精一點點摳出,星星點點的乳白順著大腿溜到沙發……有點難受。

狗鏈的另一頭纏在沙發前茶幾的桌腿,辛桐仔細數清他到底纏了幾圈,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拆。她跪下,上半身全然貼著地板,伸長手指去勾纏繞的繩子,一點點解,廢了不少力氣。房子從外面反鎖,窗戶也全部鎖死,就算沒鎖,她也沒法從幾層樓上跳下去。

激情退卻不久,渾身輕飄飄的。

鎖鏈被拎在手心,但還是有一部分拖在地板,辛桐赤腳到廚房走了一圈,發現菜刀太大,很容易就會被奪走,比手掌略大的水果刀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等他回來,她會用這柄刀捅進他的心口。

辛桐一手握著脫離刀鞘的刀,藍色的手柄,金屬的刃。另一只手提著鏈條,依照他的手法重新纏回桌案。

躺回沙發,脖頸一陣不適的緊窒。

她用毛毯將自己裹住,鋒利的刀隨即藏入毯子中,右手握著它,左手為了遮掩什么似的,故意露在外頭,恰好垂在頰側。

辛桐嗅到指尖男人殘留下來的味道。

她不是因為他好才對他心動,而是因為他的某一面如此像自己。

易修、云洲、文然,皆是如此。

有時會覺得大家都一樣,對未來生活毫無目標,不確定自己的方向,只好一邊絕望,一邊佯裝無所謂地繼續走。仿佛只要夠用力地向前,不回頭,就能當作從未受傷過,就能心安理得地將自己的痛苦轉化成對別人的仇恨。

她慢慢想著,握緊了手中的刀。

江鶴軒推門回屋。

他在進門前反復排練一句話——你愿意嫁給我嗎?

訂好很久的戒指就放在口袋。

屋內沒開燈,電視屏被轉到紀錄片頻道,靜音,水母在幽藍的深海潛游,煙霧似的。江鶴軒脫下厚重的大衣,把戒指藏在右手手心,虛虛窩成一個拳。他走到辛桐身邊,發現她裹著毯子縮起來,左手坦露在外頭,像一只可愛的毛球。

他笑了笑,坐下,手指撫摸過少女光滑的肌膚。

沙發上的女子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動作,緩緩睜眼,抬著下巴去看他。

“回來了?”她含混地開口。

“嗯,回來了。”江鶴軒左手撫上她的發,張開雙臂想把她抱入懷中。

辛桐極為配合地調整姿勢,毛毯蓋在膝間,兩只手藏在毯下,上半身朝他靠去。

是一個寬松的擁抱。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江鶴軒開口:“小桐。”

“嗯。”辛桐小聲迎著,手指用力,悄悄調轉刀尖。

巴掌大的水果刀非常好藏,缺點是只能用一次,扎進去就不可能拔出來。

江鶴軒頓了頓,在她耳邊輕聲問:“你愿不愿意——”手心藏的戒指隨著朝上揚手腕的動作,被捏在指尖。

話音未落,比起求婚的戒指,刀刃要快一步。

她握緊水果刀,上揚,呈現一個四十五度角的姿態,朝男人的心肺捅去。

一刀捅入!

手不抖,心不跳,面不改色。

江鶴軒的身子瞬間僵直,那猛然的刺入是沒有痛感的,可一個呼吸后,撕心裂肺的痛感蔓延開來。他抖了抖,人往后倒,撞到沙發前的茶幾,璀璨的鉆戒從指尖驟然跌落,滾到沙發。

咚!——骨骼撞到茶幾的悶響。

辛桐握緊匕首,隨他跌到地面。

她生怕有變故,微微抬起身,兩只手借著重力繼續把刀尖往下捅,不斷攪動,直到刀柄都要沒入血rou。興許是捅破了肺動脈,又或是其他什么器官,血趵突泉似的一股股向外涌,襯衣的肥皂香變成血腥味,連帶她滿手血。

水果刀卡在骨頭拔不出來,辛桐也早料到這種情況。

她一聲不吭地站起,跨過男人的身子,要去拆纏在桌腳的狗繩。

去廚房拿菜刀補刀,再等他慢慢因失血過多死亡。

江鶴軒挪動身子,挨著沙發坐起。

“小桐。”他氣若游絲地喚了聲,縱使疼痛難忍,還是用盡氣力沖她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煩的……你想殺我,不用那么麻煩。”

辛桐拆繩子的手頓了頓。

她低頭看一眼,滿手黏膩的血快要干涸成暗沉的紅。

“如果你想殺我,同我說就好了……我會處理掉自己,不用、不用這么麻煩。”

辛桐沒說話,使勁將繩子拆開,頭也不回地去廚房拿刀。

江鶴軒動動嘴角,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說出話。他瞪大眼,想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可不管怎么用力都是一片朦朧。

是走馬燈嗎?他忽得想起很早之前,辛桐還只把他當同學,而他只能隔著很遠去看她。

她待人很和善卻沒什么朋友,性子孤僻,獨來獨往,鮮少聚餐,參加了也是坐在角落,只笑,不愛說話。像是一朵遲緩的花,沒聽見春訊,一年四季都穿著不合身的校服,一套就是好幾年。

書房里的兩個賬戶,加密的那一個,是他還沒在辛桐的世界里出場,躲在暗處的記錄。江鶴軒對自己說,自己尾隨她只是在盡職責。可具體是什么職責,他沒逼問自己,因為他知道再問下去也是死路。

無數個深秋的傍晚,他跟在她身后,遙遙看到她正低頭數著手掌心不多的硬幣,暗暗糾結買不買零食。

江鶴軒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回過神,枯黃的梧桐葉落滿雙肩。

他在那一刻意識到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跟蹤狂。

與美德毫無干系。

辛桐回來,拿著一柄更有殺傷力的刀。

割喉就行,不會太麻煩,反正死了之后他又會活回來,跟夢一樣,不必有心理負擔。

“鶴軒,”她跪坐在他跟前,嘆了口氣。

江鶴軒皺眉,他聽得不清楚,但聞到了她皮膚的氣味。

滿手鮮血的女人撫上他的面頰,失血的側臉隨即染上猩紅。

她緩緩靠近,給予憐憫的吻。

唇上有一點苦味。

是血的味道嗎?……也許是愛情的味道。

人們說愛情都是有一股苦味兒的。

“鶴軒,我們未來見。”她說。

“好。”男人垂下頭,用盡剩下的力氣,嘆息融化在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