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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鳥 (五)

    “這是錄音器,這是微型攝像頭。”

“他找我去做什么?”

“我不能說。”

“你為他做事做了多久?”

“我不能說。”

辛桐接過兩樣東西,一個別在衣襟,一個裝入口袋。

“除了我,還有誰知道?”

“只有你。”徐優白說完,頓了頓,接著開口。“辛姐,看過無間道嗎?——我從前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懂,好好照顧曉鹿。”

“我什么都不是,怎么娶蕭家的小姐。”

“我是女人,我比你知道她想要什么,也比你清楚她不喜歡什么。”辛桐說。

“其實我沒做過什么,”徐優白說。

辛桐笑笑:“過去就過去了。”

說完,開門下車。

時間倒轉回兩個小時前。

這時候,電話響了。

辛桐接起電話,是徐優白打來的。他似是感冒了,說話悶悶的,不通氣兒,簡要地打了個招呼后,同辛桐講——傅老爺要見你。季文然原想換衣跟去,被辛桐阻止,她讓季文然別擔心,臨走前還不忘給兩人做早飯。

徐優白為傅常修做事的動機,歷經了三個時空的辛桐自然清楚,說來說去還是為蕭曉鹿。

畢竟在傅常修面前,傅云洲提不上眼。

辛桐有時真覺得傅云洲可憐,他瘋了的母親,無情的父親,叛逆的弟弟以及當二五仔的助理。不過轉回來想想,辛桐覺得自己才最可憐——參加一個年會就能被jian殺;活回來談了個戀愛,莫名其妙地吃一嘴套路后被勒死;不想戀愛想分手,結果被關狗籠餓了兩天,最后被車壓斷脊骨。

在一堆人形妖怪中,季文然除了能把人罵得腦溢血,其余都挺好。

她下車,隨侍者穿過一重重的房間。

傅常修享受被簇擁的高傲,身側仆役如泥沙。

那個曾經在祠堂給人磕頭磕到頭破血流的少年郎,如今身居高位,想跪在他腳邊磕頭的人數不勝數,以至于他對待自己的兒子們,也如同對待奴婢。

他令下人往辛桐手里送一盞茶,深情款款地詢問她近來可好,同哥哥們的關系如何,實習是否順利。辛桐小口飲著清茶,低眉順眼地一一回應。攝像頭開了,錄音器也開了,徐優白既然將這兩樣東西交到了辛桐手里,那么時刻準備著總沒壞處。

傅常修說著說著,話鋒一轉,“小桐越大越漂亮,像mama。”

“不比她。”辛桐道,她要是繼承了劉佩佩的一半美貌便不會活得那么辛苦。

傅常修嘖了一聲,感嘆:“你母親,確確實實是萬里挑一的美人……紅顏薄命。”

辛桐垂眸,吹散茶湯上盤踞的熱氣。

假若她不死,也會淪為男人們的玩物、一個依附于男人的婊子……那個年代女人能上學的本就少,劉佩佩讀完六年小學后出來做工,十六歲跟了辛淮飛,十八歲有了辛桐,前十八年決定了她的后二十三年的漂泊不定。

美貌對于一個貧窮懦弱的女人而言,是毒藥。

“二十三的年紀差不多可以談婚事了,”傅常修說完,淡淡補了一句,“你與云洲,傳出去總歸不好聽。云洲有婚約在身,將來要接手傅家。”

辛桐跟傅云洲的事……還能誰傳,B時空辛桐跟程易修,D時空她跟傅云洲。

徐優白,等我回去就要讓曉鹿斃了你這個二五仔。

“他已經二十八了,你有讓他接手的意圖嗎?”辛桐反問。“二十歲到如今,整整八年,他給你做牛做馬了八年,你還想如何?”

“成家立業,男人總歸要先成家再立業。”

“那我與易修在一起便是,他不用成家立業。”辛桐輕笑。

“還不懂嗎?你不能跟他們之中任何一個在一起,你是佩佩的孩子。”傅常修冷聲道。“過幾日陸家的嫡長孫要來,陸家是燕城世家,打民國便有頭有臉,不像我……一夜之間躋身上流。”

合著是相親?辛桐挑眉。

她譏笑著放下茶盞,“我是她的孩子,但不是你的孩子。與其說你把我的母親當成你的妻子,覺得我與哥哥在一起是luanlun,倒不如說你在害怕辛淮飛……你害怕自己的子嗣、自己的奴婢,被辛淮飛的血脈俘獲。”

他腐朽的身軀已經感覺到了……來自辛淮飛的威脅。

B時空里,那封致命的郵件由他發出,C時空里,辛桐在辦公室仙人跳完傅云洲,當日就被傅常修帶走。不管弟弟如何叛逆,傅云洲都不會置其于死地,這是他命定的軟肋。

家門口的紅油漆,江鶴軒接她回去吃飯,提到程易修時母親的欲言又止,蕭叔叔留下的一疊鈔票,在路邊看到的一閃而過的豪車。

橫跨不同時空的線索被串聯,編織成密密的網。

辛桐嗅出了暴風雨前夕的氣味。

她微微一笑,擱下瓷盞,起身道:“那個陸先生我會去見,但我想告訴你……我母親的死是因為你。別故作深情,她與沈阿姨親如姐妹,委身于你全是為我,以至于最后她寧可死,也不愿當你的妻子。”

徐優白坐在三樓的其中一間會客室等辛桐出來。

一重又一重的房間,一層又一層的樓房,以至于需要安裝直升電梯來抵達不同的樓層。在此等龐然大物面前,老宅反倒成了一條卑微喘息的小狗,正如傅常修與傅云洲的關系。光可鑒人的桌面的中央擺著新鮮水果,縱使伸長胳膊也夠不到籃子。那只是有一個需要每日更換的裝飾,并非供人品嘗。

徐優白在這一瞬,突然思考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他不知道富有如傅常修是何種感受,總歸是越有錢越好。他想娶的是蕭家的小姐,可與她登對的是未來能繼承這棟連綿如山的別墅群的男人,每每想到這點,他往前行走的腳步就會停頓片刻。

蕭曉鹿喜歡躺在床上一邊吃薯片,一邊刷搞笑視頻,笑得震天響,聲音大到徐優白在書房辦公也能聽見她歡快的聲音……如果住在這種房子里,就聽不見了吧。

她喜歡吃自己做的飯,盡管徐優白覺得自己的廚藝還不如鄉村承接紅白喜事的野廚師。她還喜歡拉他去夜市吃垃圾燒烤,弄臟的裙子時常要扔掉買新的。她喜歡窩在小小軟軟的地方,像一只矜貴的貓兒,不管身價多高,都喜歡在角落縮成小毛球。

徐優白是被天使手誤撿回家的凡人,還在思考如何平衡金錢與感情。

正當他思考得入神時,會客室的門被打開。

辛桐走到他身邊,說了句,“走吧。”

“要帶你去見傅總嗎?”徐優白問。

“先帶我回家。”辛桐說。

“傅總其實早你知道聯姻的事。”徐優白道。“但沒同你說,怕驚動你。”

“曉鹿也知道了,是不是。”

徐優白沉默。

辛桐看他一眼,心中了然。

必定是蕭曉鹿求徐優白出手幫自己解決聯姻這個大麻煩,不然他不可能輕易暴露自己。

縱使金錢相互吸引,可除去愛情,一切無關緊要。

“這件事我不會同哥哥說一個字,”辛桐輕輕告訴他,“可優白,我想告訴你——可愛和無能是兩碼事。曉鹿選擇你,只因為你是徐優白,你的能力、智識、品格……請別讓她失望。”

“所以你拒絕傅總。”

“是,所以我拒絕傅云洲,”辛桐笑了笑,“他欠教訓。”

坐優白的車回到傅云洲的臥室,已是下午。

她打開窗,冷風迎面刮來。

一屋子的煙味。

我不在家,連花都不知道換,辛桐一邊吐槽,一邊抽出花瓶內供著的玫瑰,扔進垃圾桶。花枝的底端已然腐爛,綠意化為惱人的黃褐。

江鶴軒告訴她,一個人一輩子能習慣的東西是有限的。

我們依靠50%的本能,40%的慣性,和10%的理性生活。一個人的出身、學識、喜好、經歷,都會滲透到他的言行舉止,轉而促使他做出選擇。因此,人會重復自己以至于上一輩人的錯誤。

程易修的懦弱與勇敢相伴,江鶴軒的暴烈與溫柔并存。

那么傅云洲呢?他心里藏著什么?

辛桐想知道。

(我快要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