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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回畢靈淵前去安平侯府時,李熾見皇上微服而來,并無驚訝。 這個皇帝素來就喜歡在年關時到京城各處游玩,通政司不奏事,皇上也得了閑。 官府的仵作驗尸并細細察看了安平侯的住處,無外人闖入的痕跡,金銀古玩也并未遺失,而畢嵐則是飲鴆酒毒發身亡。 “飲鴆自盡?”李熾聽仵作這么說,心頭莫名惱怒,但又忌憚皇上還沒發話,于是沉聲道,“安平侯沒理由自盡,你們再好好查查,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畢靈淵負手在他的書房內察看,目光落在他書桌上的宣紙上——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一旁歪歪倒倒著許多酒壇子,畢嵐自小就性情張狂,又過分自視甚高,這不,竟還拿唐朝青蓮居士來自擬。 字跡張牙舞爪,格外潦草,筆鋒全無,骨架疏散, 畢靈淵光是這么一看,就曉得畢嵐在府中禁足的日子是如何的失意,自怨自艾,自戀自傷。 “李熾,你與畢嵐倒是情誼深厚。” 畢靈淵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上的宣紙,晃了晃,忽然面色一沉,狠狠扔在地上。 李熾愕然,因著皇后與李氏的威望,皇上無論在人前還是人后,常常顧及他的面子,張口愛卿,閉口國公大人,如此這般直呼他大名,還是頭一遭。 皇上待李氏如何,全天下都曉得,今夜一道的官差們自然知道, 不僅李熾訝異,眾人也馬上閉起嘴巴,悄悄地看著。 畢靈淵不待李熾開口,勾了勾嘴角: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出自,你別說你沒讀過。” 畢嵐親筆寫下的“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的典故正是由此而來:楚人接與見楚政無常,佯狂不仕,孔子到訪楚國,這個人裝瘋賣傻從孔子車馬前高歌而過—— 鳳鳥啊鳳鳥啊,你的德行為什么衰退了呢?過去的事情無法挽回,未來依然來得及啊!算了吧算了吧,如今從政的人都危險啦! 安平侯畢嵐被囚禁于府中,皇上削去他的官職永不任用,如此看來,他心中憤恨,揮毫寫下此詩,而后飲鴆自盡,就順理成章了。 李熾跪下,看著地上那副烏糟糟的親筆,真真是怒火攻心,這個自以為是的廢物! 畢靈淵見李熾不說話,又冷笑一聲,說道:“就畢嵐這種狎玩宮奴穢亂宮廷的人渣也配以青蓮居士自擬?還想借古諷今,妄議朝政?” 說著,緩緩走到李熾跟前,負手而立,垂眼看著李熾,神色明昧不定,靜靜地問他:“你說,是誰借他的狗膽?” 李熾心不甘情不愿地埋下頭去,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皇帝竟已有這般大的威壓, 他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回道:“微臣與畢嵐只有同僚之誼,私下相交與旁人無異,微臣從未與他論及朝政之事,望圣上明鑒!”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畢靈淵扯了扯嘴角,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揮揮手,淡淡地笑道:“朕曉得,愛卿你忠心耿耿,斷斷不會與他同流合污。” 皇上這般說話,李熾卻愈發不安,心頭上像放了一塊石頭似的,沉沉地壓著他。 —— 今日第一更 氣死狗皇帝 在安平侯府中待了一會兒,侯府外便有人闖入,大驚失色地喊道:“無波海冰船失火了!” 于是眾人紛紛往無波海而去,尤其是李熾,臉色發白,整個人跟撞了鬼似的,竟不顧禮節,起身就跑出了安平侯府,徑自打馬而去。 畢靈淵不緊不慢地跟著,抬頭望望空中飛過的雪鷹,朝著玄武門的方向遠去。 到了無波海,李熾望著熊熊烈火不能近前,神色已至癲狂,喃喃自語地跪倒在地, 一旁的侍從忙扶住他,悲痛戚戚:“大人,你千萬保重,擷芳公子也不愿您如此啊!” 擷芳……想必就是那個令岱欽神魂顛倒,哪怕激怒李熾與之為敵也要帶走的“小倌”了, 到底是何等絕色?竟叫鎮國公和八王子魔怔若此。 畢靈淵未過多停留,握住韁繩,打馬轉身而去。 李熾在地上跪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皇上走了嗎?” 侍從忙道:“走了走了,許是這大火掃了圣上的興。” 李熾慢慢站起身,眼中一片冰寒,直直地盯著侍從:“誰給你的膽子,敢在皇上跟前提擷芳?” 侍從見鎮國公面色不善,語無倫次地辯解道:“小人……小人……這個,皇上也不知道擷芳公子就是陸將軍啊……” 李熾覺得自己瘋了,隨著這把大火,他的靈魂也給燒得焦透了,他不憤怒,不怨恨,也不生氣,緩緩將手搭在侍從肩上,拍了拍。 侍從的心才稍稍放下,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李熾輕聲道:“你前去,替本大人去火里探探,去湖里尋尋,定要尋得擷芳的蹤跡。” “這……這……“這不是為難人么? 侍從正狐疑著,只覺鎮國公搭在他肩上的手猛然發力,忽的就將他推了出去, 驚恐之中,整個人霎時間就被大火吞噬,落在地上滾了幾滾后就不再動彈了。 可即便如此,李熾依然覺得不夠。 他的天塌了,地陷了,如置身曠野,瞬間一無所有。 畢靈淵打馬朝著玄武門疾馳而去,夜風嗚嗚地呼嘯,馬蹄踏碎雪,厚重的寒云散開,一輪清皓潔白的明月出其不意地現于夜空,月華溫柔而冰冷。 他不由停住,看了一會兒的月,然后回過神繼續策馬前去。 不知為何,他的心跳得厲害,明明是岱欽要帶著那個絕色小倌離開,可他卻莫名覺得,陸晗蕊也要離開。 這還是他第一次將陸晗蕊推得離自己那么遠,他想著,不由嘆了一聲氣,馬鞭破空,唰唰落下數聲,幾乎是飛馳一般。 皇上比預計的來得要晚一些,岱欽可不敢在北城門下待太久,逾時便有輪值的守衛巡查。 “不等了!李熾要是反應過來,咱們都跑不掉!” 岱欽上了馬車,放下門簾,嘻嘻笑著對陸晗蕊說道:“咱們一起走,氣死那個狗皇帝!” 陸晗蕊掀起眼皮輕輕瞥了一眼牙尖嘴利的岱欽,不言語。 陸許國知道meimei是生氣了,她生氣時從來不顯露于面上,眾人都以為她脾氣好的很。 脾氣好了,又不會張口反駁些什么,便極易惹人去逗弄她,拿捏她,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 她的心思有些重,表面功夫做得好,卻極難與人交心,可岱欽只是罵了畢靈淵一句“狗皇帝”,晗蕊就生氣。 那皇帝對她是有多好? ———— 說不上哪里好,也許是【床上功夫】(劃掉)叫人忘不掉。 今日第二更 萬壽園之行 縱然是在這樣亡命天涯的時候,陸許國還是從心底生了些許酸楚與不舍,兩年的時間,物是人非,meimei也長大成人,算來已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了。 可她因陸氏的緣故,是斷斷入不得后宮的…… 再者,那是皇帝,三宮六院,晗蕊自小就是族中掌珠,又在明月州那般寬廣的天地間長大,一方小小的后宮,就要鎖住她的一生嗎? 陸許國想著,神色不由黯然,他又想起了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父親,心頭忍不住陣痛,咳了幾聲。 陸晗蕊忙關切地看著他,陸許國搖搖頭,輕聲緩慢說道:“和哥哥走吧。” 靖朝容不下,就去恒陽,一輩子不再回來。 陸晗蕊頓了一頓,搖搖頭,輕輕咬牙:“陸氏的血海深仇我忘不掉,以前是我無能,但如今既能接近太后和皇上,我就絕對不會放手。” 岱欽瞧著陸晗蕊如花似玉的模樣,說話時冰冷又堅定,不由輕輕搖頭,嘆道:“慘還是皇帝慘哦,喜歡上這么個……” 小白眼狼。 這四個字在喉嚨里滾了滾,瞧瞧陸許國,神色復雜,又憋了回去。 陸許國為人所害、嫁禍、誣告、囚禁,陸氏全族覆亡,這一步一步精心設計,想必朝中早有人籌謀多年,哪怕陸晗蕊利用太后和皇帝復仇,也只能說是因緣報應,算不得什么白眼狼。 馬車突然停下,外面一陣馬蹄踢踏,陸晗蕊對畢靈淵的動靜再熟悉不過,她將廣寒劍小心地放在哥哥身旁起來,輕輕地抱了抱他,然后掀開門簾決然而去。 陸晗蕊一跳下馬車,就被躍身下馬的畢靈淵牢牢抱在懷里,他重重地喘著氣,一言不發。 岱欽沒下馬車,伸出一個腦袋,沖著兩人吹個口哨:“謝啦!四公子!我要回恒陽去了,就此別過!” “朕幫你這么大的忙,你就舍不得讓朕看看你那絕色佳人?” “可別!”岱欽義正辭嚴,倒是格外像那么一回事,“要是被四公子看上了,你懷中的佳人可要不高興了。” 岱欽并未讓馬車停下,陸晗蕊回頭去看的時候車馬已經隱在了夜色濃深之處,只有依稀的影子和寥落的鈴鐺聲。 她的心空了空,想到此去與哥哥相隔千里萬里,忽然就情難自禁地哭了起來, 畢靈淵垂首看她,才發現她臉上的一道傷口,忍不住用手背輕輕蹭了蹭,瞪著馬車遠去的方向,怒道:“是不是岱欽傷的你?” 陸晗蕊搖了搖頭,趴在他懷里小聲嗚咽著:“好疼……” 畢靈淵將她抱得緊緊的,用大氅裹住,柔聲哄道:“很快就會好的。” 可是心上的傷,什么時候才會好呢? 翌日一早,陸晗蕊收拾好了行禮,隨著太后的鳳輦與車馬一道出發了, 她臉上敷了藥,看不出是劍傷還是不小心蹭的,飛星問的時候她只說夜里摔倒了。 鳳輦與車馬才剛出紫禁城,身后就傳來馬蹄疾馳而來之聲,太后在車廂內撥動佛珠,饒是她,也不由皺起眉頭,覺得煩不勝煩。 飛星看太后的神情,忍不住低頭笑了笑。 見最前頭打馬而來的竟然是皇上,眾宮人及侍衛忙停下,下馬向皇上行禮, 畢靈淵徑直走到太后的車馬旁,拱手道:“兒子放心不下,請讓兒子多送您一段路程。” 飛星掀開氈簾,太后溫柔地笑笑:“皇帝的心意哀家心受了,這幾日雖不用上朝,但折子還是要日日批的,哀家就不耽誤皇帝了。” 說哇,就示意飛星放下簾子,太后如此說,宮人們也紛紛起身,照例打馬前行。 畢靈淵翻身上馬,握住韁繩,看著車馬從自己跟前緩緩而過,目光正梭巡著,只見一輛經過的馬車悄悄掀開氈簾一角, 陸晗蕊圓圓潤潤的眼睛眨了眨,沖他依依不舍地揮揮手。 一揮,手中的絲帕就飛了出來,吳用忙小跑著接住,小心翼翼地跑回來,遞給皇上。 絲帕上照例有她身上那清淡的石榴香膏的氣味。 —— 今日第一更,跑是跑不掉的,萬壽園又不遠,大不了晚上少睡一會兒咯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畢靈淵握住那方絲帕,垂眼看了看,就這么坐在馬背上折好,塞進了袖中。 等太后的鳳輦和車馬徹底瞧不見了,才轉身打馬回了紫禁城,出來時風風火火,回去時卻覺得格外的百無聊賴, 一路穿過厚重巍峨的宮墻,一重又一重,分明是打小就生活的地方,現在卻覺得有點陌生。 他回頭望望,一片白茫茫。 “皇上,您在看什么?”吳用小心地問他。 畢靈淵微微垂下睫毛,有些悵然地回過身,然后下了馬,交由上駟院的宮人牽回去,一言不發地在雪地里走著。 走了一會兒,他不由搓搓手,輕聲道:“紫禁城的冬天真冷啊!” 吳用點頭應和著:“紫禁城年年冬天都這么冷。” 可畢靈淵不覺得,他想起那夜與陸晗蕊坐在宮墻頭上,他聽見冬夜里花開的聲音。 這兩日在乾清宮,說是批折子,批了幾折,將那方絲帕摸出來,在折子上展開,垂眼默默看了好一會兒, 吳用在一旁悄悄看著,歪著腦袋想了想,這皇上莫不是犯了……相思病吧? 晚玉和文墨如今在乾清宮中已是劍拔弩張,一道侍立在殿外,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皇上若是有什么吩咐,兩人都卯著勁兒地要擠進去。 文墨在乾清宮日子長,但平日里仗著皇上與太后,姿態頗為清高。 晚玉一來,素來底下看不慣文墨的便又去捧這位晚玉了,況且她可是太后親自指派過來的,如今的寧妃當年不也是如此么? 皇上在垂眼盯著絲帕念著晗蕊姑娘,殿外文墨和晚玉又因著誰送點心爭執起來,皇上雖然不說,但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吳用眼尖,忙小跑出了殿,攔在兩人中間說道:“皇上正忙于政務,你們二人莫在此喧嘩!” 說著,奪過兩人手中的點心,正要轉身進去,就見全才從宮門外跑著過來,一到檐下,朝著文墨和晚玉作了個揖,笑嘻嘻道:“見過兩位jiejie。” 一邊說著一邊摘下帽子拍了拍雪,吳用一見全才,就知皇上的相思病可暫時解一解了,回身朝他招招手:“快進來!快進來!皇上都等不及了!” 全才誒誒地應著,笑意愈發深,和吳用說著什么“可把奴才給累的,屁股都快散了……” 晚玉眨了眨眼,這個全才不正是之前那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么?聽他這般說話,看來果真八九不離十了。 想到這里,晚玉不由自主地捂嘴笑了笑。 全才和吳用一道進了殿內,皇上單手撐著臉,瞥了他一眼,身子動也未動,懶懶問他:“今日如何?” 全才笑道:“晗蕊姑娘在萬壽園挺好的,整日與太后一道誦經念佛,這兩日特意為太后做了民間的渾酒,就著臘月里的各種點心果品,有些醉了。” “哼!”畢靈淵有些生氣了,隨手將一本折子扔在那方絲帕上,梗著脖子問道,“才去兩天就過得這么開心……她就沒有想念朕?” “自然是想念的,”全才老老實實地說,“誰能不念著皇上呢,每天誦經眾人都要為皇上祈福呢!” 吳用哎喲了一聲,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責備道:“皇上問的是男女之間的思念!” —— 今日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