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篇十二

    一年一次打開幻之里大門的畿月森林此時卻不怎么太平。

    原本淺淺籠罩著森林的朦朧薄霧在永恒的月色下醞釀得愈發濃重，若有似無的蒼琴聲也隨著霧氣加重而停歇。

    ······壬生大人。紫羅蘭發色的蒼琴師緩緩停下指尖撥弄琴弦的動作，穿過重重霧障凝視那柄銅傘下的高大身影。

    看不清面容、只有模糊的聲音依稀能聽出往昔的威嚴。

    淺蔥？

    像是在熟悉這個陌生的發音，最初的停頓之后就恢復成壬生大人生病之后慣用的，緩慢而深沉的語調。

    怎么停下來了？

    這里是尊貴的妖怪們聚集的畿月森林，即使是兇名在外的妖怪神明，也不會妄圖入侵這片樂土。

    名為淺蔥的蒼琴師壓下心中隱隱升起的不安，手指重新撫上琴弦，悠悠琴聲從指尖傳出，作為安撫曲撫慰因森林中不同尋常的氣氛而躁動的生靈。

    ···

    你抬起頭望向頭頂那一輪彎月，風雪停息之后月亮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從云層后面顯露出來。身旁的百鬼丸順著你的目光同樣抬頭，看向散發著柔和冷光的白色月亮。

    與耀眼的陽光，或者灼人的火焰釋放的光芒不同，即使是初生的雙眼，也不會因為長時間的注視而感到不適。

    在燃燒著大火的夜晚，清凌凌的月光使百鬼丸第一次體會到美麗，隨之產生的就是想要。想要把流淌的月光握在手里，讓它永遠屬于自己。

    他偏過臉蹭了蹭你的發頂，像是某種黏人的大型犬類，不怎么說話，但是會握緊你的手、還是要十指相扣的那種。

    距離上次月圓之日已經過去了好幾天，百鬼丸一直維持著這種寸步不離的狀態?？瓷先コ聊蜒缘纳倌辏愿駡讨每膳拢淞χ涤直饶愀撸傊銓λ且稽c辦法都沒有。

    就算有心想脫離這種堪比情侶熱戀期的纏人狀態，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你。

    你沒有別的目標了嗎？？

    你忍不住抱怨道：雖然我是有說過會教你，但是這件事也是要循序漸進的誒。

    一直粘在一起怎么會有長進呀！

    百鬼丸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很疑惑：為什么要有別的目標？

    我只想要你。他晃了晃牽著你的手，纖長睫毛下的眼眸帶著細微的笑意。

    目光單純、一點也不做作，雖然你清楚明白他想表達的不是那個意思，還是感覺自己心臟被咻地一下擊中了。

    就一小下的心跳加速，還好還好，可以穩住。

    你表情一派鎮定，好好說話。戳了戳他的臉頰，沒有推開。

    既然百鬼丸沒有明確目標，那就跟著你的步伐走好了。如果忽略他偶爾的貼貼，其實也算是一個不錯的保鏢。畢竟面對不可控的事物，在只能順從的情況下，只能多往好的方面想想了。

    在決定略過詢問百鬼丸的意愿這個步驟后，你所做的事就明確得多。想要兌現與緣一的約定，在不計后果的情況下其實很簡單，依靠鳥雀妖怪的天賦技能，你可以精準追蹤到那個孩子身上的氣息。

    難得是如何處理好動用咒力時留下的殘穢。你在腦子里仔細思考，禪院家主忙著祓除層出不窮的咒物應該是沒時間抓你的。

    ······只需要想想兩面宿儺會追殺過來的概率有多大。

    其實在最初提心吊膽過一段時間后，你幾乎就要相信宿儺已經默許你的逃跑。按照你對他的那么一丁點兒了解，真不想讓你跑掉的話，一開始你就找不到機會。

    更別說最初你連咒力殘穢這個概念都不知道，所以說本來就是他默許讓你跑掉的吧？但是后來從禪院家主那些得到的消息又很奇怪。

    讓人摸不著頭腦，就跟他本人一樣捉摸不透、無法判斷。你苦思冥想，宿儺找上門是最糟糕的結果，如果是以前你肯定不會冒險。

    但現在情況特殊，你把小腦筋動到百鬼丸頭上。

    沉迷于貼貼的少年還在低頭嗅著你的發絲，閉著眼睛仔細地記憶。這樣詭異的動作在他做起來卻很自然，神色淡漠的臉因為平靜而顯露出一絲溫順的意味。

    你看著他，腦子里在想著缺心眼的計劃。

    比起你這個微不足道的逃犯，作為宿敵存在的百鬼丸肯定更加能吸引住那位兇神的目光吧。

    他們之間的過節，在你看來只是宿儺一時興起挑起的頭，后面卻發展到幾乎脫離控制的局面。在他出現以前，你甚至以為宿儺早就殺掉了他。

    但結果卻出人意料，他還好好活著，還能不務正業得找上你，力量似乎也比從前增強了不少。從冷冰冰的人偶成長到擁有正常人類的五感與溫度，就算目前還存在著情緒方面的缺陷，這也是不同尋常的事情。

    你本就不應該插手他們之間的紛爭。現在百鬼丸強行把你拉進局中、讓你困擾，那你打起壞主意來也不會有絲毫的心理負擔。

    既然沒有目標的話，那來幫我個忙。

    和我一起去找個人，好不好？你和他之前做的一樣，晃了晃你們牽在一起的手，眼眸彎彎，微笑道。

    百鬼丸抬起臉，琉璃般的眼睛掃過你刻意壓制之后、還是止不住翹起的嘴角。他同樣做出微笑的表情，但是模仿得不太到位。

    嗯。

    啊，是你親手矯正過的害羞時候的表情。雖然不合時宜，但在這時又像在討巧賣乖，怪可愛的。

    你才不會承認自己不擅長應付這個類型的男人。

    ···

    源自咒靈本身的咒術刻印，從來沒有使用過的術式回應你的呼喚，如起伏的潮水從身體內部漫出、施展。這是你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到自己咒力的顏色。

    受著黑泥污染的咒力更像是瘴氣圍幔，濃郁的黑色陰影以你為中心在極短的時間內擴散，令人無法忽視地顯眼，至少在你眼中是這樣。

    你忍不住問百鬼丸，比劃了一圈道，你能看到這么大一片的黑色嗎？

    他點頭，非?？隙?。

    這就是獲得力量同時產生的反饋，黑泥凝聚了數百年的極致之惡，把透明的咒力染成污濁腐朽的顏色。這下子完全不需要對咒力殘穢加以辨識也可以輕易識別出來了。

    你倒抽一口涼氣，已經預見自己會被各路咒術師圍攻的不久之后的未來，這種時候要考慮的就不僅是會不會被宿儺抓到。

    你給百鬼丸遞了一個鼓勵的眼神，握緊他的雙手真誠道：交給你了，百鬼丸大人。

    你不想一輩子縮在黑漆漆的影世界，雖然能保住性命，但和吃好喝好的人生目標差遠了。

    百鬼丸拍了拍你的手，做著拙劣的安慰。

    過于張揚的咒力在術式的驅動下尋找著目標，宛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層波紋吸引出意料之外的家伙。

    誒，這個感覺是······你察覺到咒力傳遞的隱隱波動，頓感不太妙。在收回試探的同時下意識拉著百鬼丸閃躲。

    感覺不到是哪個方向，周圍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震顫、波動激起尖細的嗡鳴，穿透鼓膜傳入大腦。你好像能聽到無數人在耳邊尖叫，撕心裂肺不停歇、不間斷，嘈雜刺耳到想要當場暈厥。

    這一切的發生都在瞬間，百鬼丸有沒有受到影響你已經沒有精力去看了。調動全部力量保護住自己的大腦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與陰暗深沉的瘴氣截然不同的另一抹澄澈的藍色強勢的闖入你構筑了一半的瘴幔，炫麗到晃人眼球的藍色在幾個呼吸之內就徹底覆蓋掉淤泥般紛紛墜落的陰影。

    停滯思考的大腦在瘋狂尖叫。

    我做了什么呀！！

    作者的話：最近有點忙，在寫呢在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