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槍(四)
紅纓槍(四)
將軍從小在北疆長大,跟著老將軍戍守邊疆。還沒學會走路先學會了騎馬,剛拿穩刀,老將軍就讓他跟在隊伍屁股后頭打仗了。 老將軍說,小孩身子輕,遇到突發事件,跑回去報信快;身量小,蠻子的矛也不容易刺中。 這時老將軍身旁的親衛就低頭問小將軍:小少爺,你怕不怕蠻子呀。 還是男孩的將軍便挺直了身板:不怕,等我長大了,要將他們打到祁連山北面去,叫他們再也不敢回來。 還沒等小將軍長大,他便已經是北疆軍中的佼佼者了。 他的刀是淬著蠻人求饒的眼淚變亮的,他的坐騎是被蠻人的血rou染紅的。他的一身好功夫,是老將軍在戰場上一刀一個腦袋教會的。 小將軍愛笑,無論每次出征是何等的以少敵多之戰,無論身上被割了多大的口子,他的嘴角總是咧開的。 直到老將軍戰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鮮血染紅了疏勒山山腳下的雪水,馬蹄一踩一汪血漿。 老將軍帶領的北疆軍第九軍遭埋伏,蠻子包圍了他們,八百個士兵只剩二十人不到。老將軍將十六歲的小將軍推上戰馬,聲嘶力竭吼道:去搬救兵! 小將軍不肯走,他哭著求戰,他明白蘄州離這太遠,遠到哪怕他像流星一樣飛回來,老將軍也早就變成了尸體。 老將軍打暈了他,將他綁在馬背上,馬兒嘶鳴著朝城池的方向狂奔。 等到援兵來了,那些看著他長大的身體也倒下了。 自那以后,小將軍成了將軍,小將軍再也不愛笑了。 將軍身邊的人都知道將軍有了個跟屁蟲。 他不說話,也不靠近將軍。就是在十步外遠遠站著,用一雙像女人一樣好看的眸子盯著將軍。 將軍晨起訓練的時候跟著將軍,將軍中午吃飯的時候也端碗跟著將軍,將軍睡覺時,他就像守衛幼崽的野獸一般守在帳篷外邊。 別問為什么軍中這么沒紀律。 因為自從她第三十一招將副將軍吃下的午飯打吐后,就沒人敢來拉她離開了。 只有你治得了他。吐著酸水的趙副將軍扶著胸口,對連大將軍說。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我真是搞不懂,這么一個厲害的小娃,你干嘛不趕緊cao練起來。 連鯤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終于到了第三十日,李勤像往常一樣將長槍插在泥巴里,伸直了腿在連鯤帳篷外準備睡覺時,眼前突然多了一雙靴子。 她順著小腿往上瞧,一路瞧到對方胸膛上。對方似乎受不了她認真的視線,將她提拎了起來。 你師傅是誰? 李勤抬頭瞅了他一眼,老實答:云秉生。 對方點頭:難怪。 他又嘿嘿一笑:那老頭子,眼睛真毒。 李勤聽著這句話覺得怪異,她自動將其歸為夸贊她有天賦的話,挺了挺胸,問:打不打? 她打架有個原則,別人不先動手,她就絕對不打別人。 師傅說:以靜制動,觀察敵人招式,敵不動,我,不動。 這也是這一個月來她不主動動手的原因,但她心里已將連鯤反應速度、爆發力度、膂力臂力牢刻在心。她從不畏懼敵人,但也從不輕視敵人。 此刻她握住了槍桿,盯著連鯤的眼睛,問: 打不打? 連鯤注視了她幾秒,瞥過她的長槍,道: 你的槍配不上我的刀。我們空手打。 李勤爽快答好。 那一瞬,飛沙走石,燭火驟熄; 那一刻,不知是誰先靠近對方,爪如鷹鉤削上對方面門; 沉如山、動如風,力是如巨浪當頭的震脆入骨,掌是排山倒海的雄渾霸道;氣是如云如霧的撲朔迷離,刺是如日芒灼目的直取弱處。 李勤當機立斷就勢一滾,拔起豎在地上的長槍,掄起胳膊圈起一道槍花,借力就向連鯤刺去。 連鯤單手擒住槍頭下方,贊嘆道: 當變則變,不為規矩所縛。好! 李勤雙手握住槍尾,整個人鄹地竄起,踢向連鯤雙膝。 連鯤另一只手肘砍向李勤腰窩,單手將她撈起: 第一招,是教你借力化力,拿捏敵人發力之處; 李勤全身縮緊,宛如會縮骨的野貓一般,纏住連鯤錮她的左臂,意圖卸他這只胳膊。連鯤竟不為所動,任憑左臂發出咔嚓一聲,右手同時迅猛捏住李勤咽喉: 第二招,是教你時刻護住自己命脈,攻擊不忘防御; 李勤呼吸困難,眼白逐漸翻起,她雙腳撲騰,右手努力扒開連鯤掐他的鐵掌,另一只手拔下發叉向連鯤雙目刺去。連鯤松開了手,擋住這不要命打法的漢子。 或者說女郎。 他笑了笑,低聲道:本來想教你第三招的。 李勤瞪著他,她從方才生死一線的境地里掙脫出來。方發現自己女兒身份暴露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她可能會因為犯了欺君之罪,直接被砍死在軍營里,然后李家也因為她的過錯受株連。 李勤頭一次感到了害怕。 她盯著連鯤,在想著要不要再試一次拼死將他弄死在這里。 連鯤看出了她的意圖,眼里露出一絲她沒有察覺的笑意。 他轉過身,單手背著,淡然踱步離去,撩開了帳篷。 李勤聽到他在遠處道: 明天帶著你的東西,滾到第九軍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