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槍(二)
紅纓槍(二)
李晴和江年漸漸相熟起來。 李晴性子好動,總能翻騰出許多奇怪又有意思的玩法;江年像小少年套了個老古板,這也使不得,那也使不得,卻總是被少女逗弄得沒了脾氣。 江年很喜歡父親為他定下的這個媳婦。 他看到她活躍的生機,宛如一只小貓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偶爾跳腳淘氣做出些驚世駭俗的舉動,但大部分時間都是軟綿綿,依賴著他的。 有一天兩家算完雙方八字,李晴來找他。 他們約在一家茶肆,李晴帶著帷帽,先到的他在二樓一下就認出了她的腳步,輕盈的,歡快的。可這次她的面色不像往常那般明亮。 李晴徑直問他: 我母親同我說,待我過門后,再也不能耍花槍了,是不是? 她直直地注視著他,江年沒來得及拿得出袖子里為她尋的,哄她開心的小虎頭,他眨了一下眼,有些虛心地咳了聲。 我就在院子里練,不叫外人曉得,也不行?她這次有些咄咄逼人,語氣也稍急。 江年斟酌著措辭,半晌,溫和卻堅定地回她: 不行。 他看到那雙眸子從急切、期待、希冀轉為黯淡。心里莫名有些難受,解釋道: 自古就沒有女子耍槍弄劍的習俗,小晴是大家閨秀,恐別家嗤笑,父親母親斷不希望看到兒媳每天大汗淋漓的樣子。 李晴急問道: 那你呢,你也希望我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 江年沒有說話,但李晴明白他的沉默。她的肩膀垮下來,江年卻輕輕觸上了她的臉。 她有著一張嫵媚的臉,不動的時候帶著三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動起來卻有著十分單純可愛的張揚。 她隱約能感受到少年為她的美麗癡迷,世人皆愛美麗的事物。但江年也似乎很愛看她耍小性子,用那份美麗和嬌俏向他討要什么縱容的時候。 但練槍這件事,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李晴,李家人和江家人都不會有任何退讓。 至于為什么,李晴想,大概是京城里沒有女子這樣做,但凡第一個女郎如此做了,就會惹得夫家和娘家遭笑話。 她默默垂下了頭。 江家下足了聘禮。八十抬大箱子,嬤嬤偷偷掂量過,都是實打實塞足了的好物。李大人快四十了還沒能得第一個兒子,現在唯一的女兒又要出嫁,正是唏噓不已的時候。一唏噓,話就多了;話一多,就容易漏嘴了。 也好也好,等到我家女兒嫁過去,跟著江家往南方避亂,倒叫我放心了。 李晴疑惑,抬頭問她父親:爹,為什么要去南方?避什么亂? 李大人尷尬地望東望西,丟下一句:小孩家家的問這些作甚揮袖離去。 李晴不服,再次翻墻。 先前父親母親稱出嫁之前要老實待在家里,學婦人該學的那些東西,因此她已有一段時間沒溜上街了。她出門沒多遠,就看到鬧市中心張貼的皇榜。 底下圍的人不多,應當是已經貼了有些時日,黃紙被風吹雨打,墨水都有些斑駁起來。 她湊到跟前,細細讀了起來。 除了學武功,她做什么都是不溫不火的性子。以至于讀到最后,她心里琢磨了半晌才燃起了熊熊怒火。 朝廷是吃了餿飯長大的?北邊要打仗,就趕緊往南邊跑了! 讓這些老百姓怎么辦。 皇宮貴族可以跑,世家大族跟著跑,都跑了,誰來守城池,誰來守田地鋪子都在這里的老百姓! 她一時驚怒至極,將那皇榜撕了下來。 猛然轉頭望向街道兩頭商鋪。李晴抓住一個賣包子女人的手,問她:你知道要朝廷要棄京城了嗎?京城要淪陷了,你還不跑?! 婦人吃痛地掙扎,哀叫道:我能跑到哪里去,我男人孩子都在這里,管他戰爭打不打來。 戰爭一來,便是蠻人的砍刀跟來,他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女人,一概割了你的頭!李晴吼道。 路邊漸漸圍了一群人,有店家的小二過來,小二聽到的消息多,插嘴: 姑娘,咋們可只有京城的戶籍,跑到其他城池里可不就是做亂民。沒吃沒喝的,路上還有豺狼虎豹,也等同去送死。 就是就是。大家都講開了,北方人往南邊跑,南方人往海里跑,蠻子仗也不用打了,人早就跑光了。 有腰纏汗巾的大胡子男人剔牙:咋家家當都在這里,過一天算一天,這不還沒打過來嗎,我聽說那北疆軍,咋們大梁國的殺將啊,三十年前還不是把蠻子打得屁滾尿流。咋這皇帝沒啥用,整天只知道跑跑跑,呵呵。 還有人嘿嘿笑:姑娘怕啥,到時候那野人來了,我褲腰帶一拴緊,拿著菜刀就是個兵。他皇帝老子守的是皇位,皇位就那一把椅子,帶著跑就成。咋們守的是地,地在哪人就在哪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你這小子,到時候別跑太快就成。 這些男人女人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圍繞在李晴身邊,她仿佛每個字都聽得清楚,又仿佛整個人脫離了一切噪音不知身在何處。 對啊,平民尚且知道保家衛國,可她家和江家,吃著官糧,口口聲聲的百姓父母官,大難當頭竟要跟著懦弱的天子往南方逃。 她嗓子干啞得說不出話來,有大娘看到她難受的樣子,趕緊灌了一口水給她。她被灌得險些岔了氣,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這些人。 我會保護你們。 李晴說。 嘰嘰喳喳的人群以為她說:我要嗆死了。 她猛地站起來,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她身材纖細,卻有著一股迸發的生命力。她死死捏住紅瓷碗的碗邊,卻仿佛一個戰士緊緊握住長槍。她背朝人群離去,卻實則堅定張開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