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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那梵妃,身披雪緞道袍,頭戴蓮花玉冠,手持著絳云芍,一步一搖晃出千般情態,真真像九天玄女初下凡,看得景皇又驚又喜,耳赤心熱二人在御花園嬉戲,全不知一切早已被賢吉太子瞧得個一清二楚,嘆嘆嘆,世間姻緣處處錯,謀謀謀,隱怒蟄伏欲爭奪楊關雪的聲音極具感染力,講到精彩處,掌聲如雷,引得滿堂的叫好。 ,寫的是六百多年前一個傳奇妃子的一生,梵妃虞氏年少家破人亡,幾經輾轉入宮,被皇帝和太子同時愛上,最后被一杯毒酒賜死,而她所在的王朝也迎來了滅亡。集齊了狗血虐戀倫理權謀種種因素,深受聽眾喜愛??偣卜譃榱郏瑮铌P雪正講到第三折最高潮的部分,將那梵妃的妖冶嫵媚,景皇的荒唐無度,太子的隱忍不發娓娓道來。 今日的份已經結束,臺下的聽眾們卻還在座位上回味無窮。楊關雪先一步下了臺,瞧見了長袍擺子上的一塊銅錢大小的茶漬,潔癖癥又犯了,恨不得馬上把衣服換了。 后臺的化妝間早已有人在等他,沙發上坐著一位氣度雍容的老婦人,慈眉善目,一頭白發整齊地盤在腦后,從她的樣貌能看出她年輕時肯定是一位極其漂亮的女性,氣質高雅,脖子上的祖母綠寶石項鏈發出溫潤的光。 孟夫人,可有什么事?楊關雪低頭向她作揖。帝都此處的戲社,乃是孟西樓的私產,只因孟夫人極愛聽他講的,特意追去晉都,聽了不下十遍,聽聞他來帝都后,免費提供了場地,讓他在這里講評書。 孟西樓問道,在晉都陪著你的,臺后那個彈琵琶的唐丫頭,如今沒有一起跟來嗎?今日的評書,缺了那段琵琶,總覺得不圓滿。我一直想見見她,奈何先前錯過了一直沒有見面,她的琵琶比起書里的梵妃也不遑多讓。 您問織愿?她有事回了東北老家,現在不在我這里,而且,我也不確定她會不會繼續留下來彈琵琶。楊關雪也愁,他怕再也找不到像唐織愿那樣彈琵琶的好手了。 眼前的孟夫人一陣恍惚,她聲音有些抖,問楊關雪,她的全名是唐織愿?是哪兩個字? 織女的織,愿望的愿,難不成您還認識她?楊關雪也好奇。 孟夫人只能苦笑一聲,無事,是我認錯了。手心里卻蒙上了一層汗。 她的親jiejie孟西慈,遠嫁去國外,得了一個女兒,名叫唐芷鳶。她有先天的心臟病,三歲那年,和父母一起出了車禍,父母當場去世,而她陷入了不會開口的自閉中。唐芷鳶自小有一門在帝都的娃娃親,孟西樓想把外甥女接到自己身邊來,卻遭到了她大伯一家的反對,當時孟西樓自己所在的家族也正值多事之秋,唐芷鳶被寄養到了她大伯家里。孟西樓每年都匯了許多錢給她,生怕她在那過不好??墒翘栖气S二十歲時,還是出事了,她在外度假游泳時被海浪卷走,兩天后尸體打撈上來已經殘缺不全了。孟西樓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昏死了過去,她后悔沒有保護好jiejie唯一的孩子,如今她已經逝去了二十年,孟西樓再次聽到和她相仿的名字,都會感到無比心疼。她又想起和唐芷鳶定親的那位,若她還在,現在便是潑天富貴,無上榮光了。 六子幫忙打點好薛塵安的身份,唐織愿帶著他來到了帝都。 薛塵安又在打量身邊的女人,她拿著一袋京果,閑時摸一顆放進嘴里。這是他做的,京果的制作本不復雜,按理說最好吃的京果,是剛出鍋金黃甜脆的模樣,可是他做完,唐織愿連正眼都沒瞧過一回,直到放了好幾天,京果變得軟塌塌,吃起來如同摻了不明顆粒的糊糊,滿是潮氣,這份在甜點師眼里變成零分的甜品,被唐織愿用一個小塑料袋裝了一點,愜意地享用起來。 果然,妖怪的行為舉止非常人能夠揣測。 先陪我去個地方。 唐織愿在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白菊花,和薛塵安一起來到了帝都郊區的栗子山公墓。 這里的后山,埋葬的全是保家衛國的烈士。王暮雨的墓,就在后山夾道的路邊,是一塊小小的方碑,上面刻著烈士王暮雨之墓和犧牲日期,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信息。和她的墓并排的一列,都是寂寂無聲的英雄們,背倚著成片的松柏,這條夾道,除了她和薛塵安,再無一人,安靜到連簌簌的落雪聲都一清二楚。 唐織愿輕輕地將白菊花束放在她的墓碑上,薛塵安在一邊看著她,涌上心頭的許多問題被他如數咽下,此時此刻,他又發現了不一樣的唐織愿。不是那個挑剔又霸道的女妖怪,而是一個人,一個會緬懷,會悲傷,會落淚的人。 噠噠噠皮鞋踏在石板上的聲音,夾道的另一端也出現了一個年輕男人,蕭塵允捧著一大束白菊花緩步而來,他穿著一身肅穆的黑色,神情也莊嚴無比,明明是同樣的長相,蕭塵允卻更顯得冷峻,因為他曬成小麥色的皮膚,和過于濃黑的眉毛,看人時眼光也犀利,使人有種無處遁形的窘迫,讓他與弟弟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風范。他并沒有對唐織愿和薛塵安的出現感到詫異,而是半跪著將花束放在了王暮雨的墓碑上。低沉的聲音緩緩說著,帶著小輩見到了長輩的尊敬,暮奶奶,爺爺腿腳不便,便勞煩我代為看望您 直到出了栗子山,薛塵安才問出來,埋葬的那位是 是爺爺的戰友,今天是她的祭日。蕭塵允先一步回答了。 唐織愿還在望著遠處的枯樹,不知道在想什么,蕭塵允開口了,塵安,上交有關薛子吟的一切東西,回去給爺爺好好認個錯,你就可以回歸正常的人生。至于這位仙師,出什么條件都可以商議。 空氣一下子滯住了。 在你們眼里,薛子吟是違法亂紀的貪官,可在我眼里,他卻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好父親,比我那個多年不見親生父親好千倍萬倍,他有罪是該處罰,但是我不想他背上其他莫須有的罪名,他的東西我不能交給你,因為我不信你,也不信整個蕭家。撥開層層掩護,他終于露出了尖刺,薛塵安難得強硬了一次。 放到以前,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說出這番話,是唐織愿給了他難以言喻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