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上)
深如墨色的天空中忽然驚起一陣雷聲,伴隨著一道道閃電割開黑色的夜幕,刀光劍影的光芒。趙又歡猛然驚醒,從床上瞬時坐起,兩手松開攤著,借著窗外的片刻亮起的閃電,還能看到手心里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吞了口唾沫,沉寂在一片黑暗無聲的午夜之中,偌大的房間第一次賦予她不安的恐懼感,迫使她偏著頭,不敢去看向黑暗深處的秘密。外面驚雷和閃電響起,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朝著她所在的位置襲來一般,一道道光痕顯而易見的印在窗戶上,讓人心生不安。她下床,先開燈,再把窗簾拉上。剛才做了個夢,噩夢,讓她極度恐慌。可是醒來之時,卻一下子忘了夢里所有的內容。要不是抹了一把額頭上冒起的細細汗珠,她還以為一切都沒發生過。她手腳冰涼著,在盛夏的夜晚,開著恒溫的空調,寒意從腳底冒起。于是顫巍巍地,從床上爬過去,繞到另一邊的位置,拉開其中一個抽屜,從里面找到幾根祁嚴留下來的香煙。她非常討厭那個男人在她的領域上強勢地留下屬于他的痕跡,很多時候對方離開,她都會清理掉對方遺留下來的所有東西,除了香煙。這會,正派上用場。像以往一樣背靠著床沿,雙腿屈著抱膝而坐,拿出打火機點起微微細弱的火光燃起香煙的一頭,煙嘴在唇齒間咬緊,猛吸一口。她還是慌,還是抖,還是止不住的害怕從心底里發出來。于是她拿起手機,打算找些消遣,屏幕亮起的那瞬間,她看到有幾個未接電話。程毅的……以及趙又喜的。晚上十點鐘的時候,趙又喜給她打了個電話,她沒接,那時候剛上床睡覺,也沒看見。再然后就是程毅在午夜一點時瘋狂的來電,連續性的,來了十幾個。她看了看手機上現在顯示的時間,凌晨3點鐘,距離程毅打過來的電話隔了兩個小時。對方一定是有很要緊的事,才會在這個時間打過來。她回撥過去,電話里響了兩下,很快就被接起。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什么聲音都沒有,空蕩蕩的,像是打了個假電話。她開口先打了個招呼:“程哥,在嗎?”程毅握著電話,一宿沒睡。兩個小時之前,他瘋了似得想聯系對方,把一件很重要的事說出來。可偏偏接到電話的這一瞬間,他的嗓子似乎被某樣物體給卡住,說不出話來。我們稱之為,哽咽。“阿……阿歡……”他的聲音是在顫抖著的,牙齒和唇rou并和著顫抖,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她心里的不安呈現著擴大的趨勢,在聽到程毅顫抖著叫她名字時這種感覺更甚:“你說話,怎么了?是不是媽出了什么事?”“不、不是……”程毅死死地攥著手機,三十好幾的大男人,頂天立地,在凌晨三點鐘寂靜無聲的時間流著眼淚。他怎么開得出口……說得出來……“阿歡……你一定要、一定要……仔仔細細地聽我說……一定要、忍住……”他吞了口唾沫,想悄悄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另一只手緊攥成拳,牢牢地把控住自己顫抖的聲音。“王楚東被人揭發出貪污受賄,濫用職權一系列罪名……凌晨的時候想要出逃逃往國外……被警方、被警方抓住了……”王楚東……她握著手機,愣了一下,想到這個熟悉的人名,就是喜妹一直以來的男人:“那喜妹呢?”他被抓,她一點都不意外。可是趙又喜呢,她人又在哪兒。“我……我要說的……就是小喜的事……”說到這里,程毅已然止不住自己的情緒,滿臉淚水。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又很快就這個可怕的念頭摒之除外,呼吸有些困難,急促而又深刻,強笑著同電話那頭的男人說話:“你、你好好說話……你哭什么啊……”“舉報他的人……是小喜。”她呆滯著,笑著說話:“那、那喜妹應該沒事了吧?大功臣啊……我還怕她被抓呢……我就說,她跟王楚東在一起……太危險了……”“阿歡……”他哽咽了一下:“喜妹沒了。”“就在昨天晚上,王楚東動的手。”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她微微張開唇瓣,腦子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時間,電話,乃至她的呼吸,都歸為一片空白的狀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牙齒咬到舌尖,疼痛感竟然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沒了……是、是什么……意思啊……”“阿歡……阿歡……”電話那頭的人,還在不停的叫著她的名字。睡衣下的胸膛起伏不平,在胸膛之下的那顆心臟正在急速地張開收縮著不斷地提供著氧氣。可她一點都感覺不到。“什么時候的事?”“昨天晚上……”她打開自己的通話記錄,上面是趙又喜紅色的未接來電:“昨天晚上什么時候……”這個時候的聲音,已經在顫抖。程毅頓住,又很快的回復過來:“……大概是……晚上,九點至十點……”她的臉,千變萬化,又笑又哭著,紅血絲蔓延至整個眼球,紅彤彤的,看上去很是滲人,淚水從眼眶里泌出,滑到她的嘴里來,苦得她,拉開了笑臉:“程毅,你唬人呢……”通話記錄上,赫然顯示著晚上十點十分的未接來電。她的聲音難聽的,就像是許久未使用的風廂,悲痛至絕望的從骨子里發出來的聲音,完全不像是她平日里的語調:“她十點十分……才給我打過電話呢……”“阿歡……”她迅速掛斷電話,怔怔地流著淚,給趙又喜打過去。她要給她道歉,給她說對不起。作為一個哥哥,怎么能和meimei計較這么多,她要想跟那個男人在一起,那就在一起,不來燕城也沒關系,她飛到西京去,飛到西京去見她。一秒……兩秒……十秒……她數著分秒的時間,期待著對方能夠接通她的電話。第一次發現,從撥打到自動掛斷,原來會耗費五十秒的時間。可她是那么有耐心,耐心地撥打了數十個五十秒。對方依然沒有接通。于是她又重新,給程毅打了電話回去。這次,輪到她這邊長久的沉默。“阿歡……阿歡……你一定要……”他難過地頓住,又沉重地說出那兩個字:“節哀……”她心疼啊,疼得快要昏厥快要死掉,她的難過已經無法被心臟負荷住已經快要無法吸入空氣中稀薄的氧氣,這種窒息到絕望的心痛,這種絕望至啞聲的心痛,讓她除了流淚,什么也干不出來。她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縱使唇瓣發白起皮,握著手機拼盡全力,高聲哭喊著:“程毅……!”“我……我沒接她電話……!”她從肺腑里發出來的絕望,在無望的黑夜里掙扎著:“我沒接她電話啊!”電話那頭的男人也在哭著:“阿歡……阿歡……”“我不是人吶程毅……我沒接她電話啊……十點十分……十點十分的電話我沒接啊……!”她開始瘋狂地抽打著自己的臉,狠狠地,巴掌狠狠地刮在自己的臉皮上,一下又一下地,不知疲倦地抽打著自己的臉,直至精疲力盡,雙臉高高腫起,捧著電話呆滯地流著眼淚:“我為什么會跟她嘔氣啊……你不知道她給我打了多少電話……我生她氣,我沒接……”“阿歡……”“我真是個畜生啊……我怎么能絕情到不接她電話啊……”她的眼睛朦朧一片,被淚水蒙住了眼睛,什么都沒看不到:“她一定……一定想和我說些什么啊……”十點十分的電話……她是多絕望啊……“阿歡……阿歡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忍住……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能在祁嚴面前露陷……過兩天……不,最遲后天,我會帶你離開……”他唇齒顫抖著,不斷地安慰著電話那頭的女人:“她舉報的……全是王楚東和祁嚴之間的齷齪交易……這一次,誰都救不了祁嚴……他一定會死……國家不會放過他了。”“阿歡,你能逃出來了……你能從那里逃出來了……”“這是喜妹……”他閉上眼睛,流著眼淚:“留給你的生日禮物……”她雙手抱頭,失聲痛哭。是啊……她的生日快到了……大結局(中)中午十二點準時吃午飯,有仆人來敲她的房門。里面靜悄悄地,什么也沒聽見。于是對方又多敲了兩下,語氣還是十分恭敬:“趙小姐,該吃午飯了。”那里面又是許久的沉默,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房間里傳來的聲音,嘶啞低沉得就像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差點把她嚇了一跳。應了聲,得到了回應,就差不多已經完成任務。至于里面發生了什么,她不去問也不去想,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祁律在客廳的沙發里躺著等她,偶爾翻一翻手機看看最新的時政新聞解悶。偶爾抬眸略過樓梯處的位置,看有沒有等到女人的身影。第二十五次抬眸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樓梯上女人的身影。穿著寬松保守的睡裙,長長的裙擺下只露出一小截瑩潤的小腿,已經過肩了的長發亂七八糟的披散著,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活脫脫的像是一個女鬼。他覺得對方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開口試探性地叫了叫對方:“阿歡?”對方應了一聲,隨后扶著扶手,慢慢地從樓梯上走下來。每一步都沉重而又壓抑,像是要踩進人心窩子里去。祁律丟了手機,匆匆走到她身邊去接住她的身體,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從樓梯上扶了下來。管家很是知解人意,立馬安排仆人將菜送上來。“你不舒服嗎?”她低著頭,沒說話,一分一秒都在讓她的心緒焦慮狂躁著恨不得沖上去去殺了眼前的男人。她的意識在崩潰邊緣道路上來回試探著,甚至不敢去想趙又喜,怕自己控制不住在男人的面前露得一干二凈。她要藏著,正如程毅所說。于是拂開男人的手,低聲回道:“我沒事。”“我覺得你今天不對勁。”祁律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的臉,可是她低著頭,甚至還借助頭發一起來掩藏著她的面容表情,完全讓他看不清楚。他湊過前去,想要用手輕輕撥開她面前的頭發,卻被女人反手打掉,不經意間猛地抬頭露出了那雙紅得似血的眼睛。那里布滿了紅血絲,密密麻麻的占據了所有眼白,不似常人的眼球一般明亮清爽,像是要吃人的野獸,用鮮血染紅了雙眼。他嚇了一跳,又很快反應過來這不對勁:“阿歡,你是不是生病了?”還沒等她說話,祁律就已經急的不行,拉著她就往沙發處走去,讓她坐下好好休息,又吩咐管家給醫生打個電話過來看看。一氣呵成,毫不拖沓,甚至都沒給她開口拒絕的機會。醫生來的很快,一直就住在附近隨時待命著,還是管家囑咐的,原因就是這些時日別墅里的主子身體都有些不太好,要求醫護隊伍里每天至少留一個待命。一番檢查下來,沒發現什么大問題。綜合來看,可能是因為這位女主人哭的太過度導致眼睛疲勞造成的。只不過……哭……他皺著眉,也沒好意思問出口,畢竟看小祁總的模樣,也不會像是苛待人的樣子,再三斟酌后,還是本著醫者仁心的想法勸導對方:“您得控制一下自己,流淚過度對眼睛造成的傷害很大。”一旁的祁律很顯然抓住了要點:“流淚?什么意思?”問他他也不知道。于是醫生開了藥,趕緊匆匆離開,后面的事情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阿歡,你哭什么?”她哭什么……她拉起一個似笑似哭的笑臉,紅著眼睛,嘴角卻上揚著:“昨天打雷……我做噩夢……嚇醒了……”倘若今天面前的人是祁嚴,從她露出那雙眼睛開始就將所有的一切都暴露無遺。可眼前的人是祁律,向來都很相信她的說辭。“那下次打雷我來找你吧。”他擺出一張笑臉,十足的喜慶,英俊的五官因為笑容瞬間柔和了起來:“你別哭了,這樣真不好看,你笑笑吧。”她笑起來,跟鬼一樣,死沉死沉的眼睛里沒有一點喜悅,卻偏偏還要拉著嘴角做出一個笑容。她伸手捏了捏男人的臉,對方很是討喜,蹲著她面前將臉主動貼近了兩分,非常喜歡她的觸碰,就像一個小狗似的,不停地向主人示好。她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上前去揪住對方的臉頰,這段時間已經養回來一些rou,比起最開始她見到的那個祁律要好上不少。臉頰的rou被揪起,拉開,在她手中像是一塊彈性極強的棉花糖一樣,直到對方的臉頰被她揪的紅腫,她也沒松開手。怨恨,憎惡,甚至還摻雜著一些報復在里面。祁律本來一直想忍著,但實在疼的厲害:“阿歡,我臉好痛。”她這才回過神來,放下了手,呆滯的看著對方高高腫起的右臉也沒有一絲愧疚之心。見她放下了手,祁律又有些難過起來,對方很少有這么原因親近自己的時候,早知道他忍著一點讓她多揪兩下也行,現在倒好,直接把手放下,揪都不揪了。管家讓人送上來的午飯都要涼了,好在盛夏里的天熱,涼一些也沒有關系,她沒胃口,將就吃了兩三下就停了筷子。祁律不動聲色,將她的舉動一五一十地記在心里。只覺得是天熱,對方吃東西沒有胃口。暗自記住,下回吩咐管家多做一些開胃的小菜。“下午我哥要回來吃晚飯。”“是嗎……”她愣了一會,聽到祁嚴的名字還有些出神,低頭看著碗中的食物,喃喃自語著:“他回來干什么……”祁嚴一般下午都不回家,可以說一個月的日子里能有一天回來都是很稀奇的事。他事業心很重,常常在皇城忙的不可開交,甚至有時還要去其他地方出差,來回奔波折騰。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晚上會回來睡覺,無論多晚,第二天也一定會出現在別墅里。“他……平日里不都是呆在皇城里的嗎?”“這也不清楚。”祁律也沒多想,反正他哥的事情他也很少過問:“可能今天不忙,提早回來吧。”她吞了口唾沫,將不安跳動的心生生地壓下來。不知道是她冷血,還是醫生的藥好,到了下午的時候眼睛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不過眼睛實在是疼,滴眼藥水滴時候還是忍不住刺痛的咬牙。下午三點鐘的時候,她的情緒開始逐漸的不安。因為祁律告訴她祁嚴回來的準確時間,五點三十分,也許會有些早到或晚到,但應該沒多大變化。她忐忑不安著,開始數著倒計時。每一分一秒的流失,都會讓她的心臟不停地收縮壓緊,劇烈跳動。腎上腺素飆升至最頂峰,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就連手心里也是。五點三十分,祁嚴準時出現在客廳門口。他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紐扣扣的十分規整,如同他這個人做事風格一般,嚴謹細致。管家在上前去接過他手里的西裝外套。她站著沙發休息處的位置,沒敢上前去湊熱鬧,低著頭不露出自己的面容,她的情緒控制能力很差,這是她的致命缺點。即使是這樣,她也仍然能感覺到男人鋒利,敏銳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座大山似的,壓在她的背脊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開飯吧。”“是。”她慢吞吞地走到餐廳的位置,正好落在男人的身后。即使是這么熱的天,對方的身上還是沒有一丁點兒汗味,身上的那股淡淡煙草味傳過來,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強勢般的籠罩在她身上。入了坐,很快就有人把飯菜送上來,較之中午而言的飯菜更加精致豐盛。她如坐針氈,在男人的右手位置上坐著根本沒有任何可進食的心情所言。略微偏過頭,讓長發遮擋著自己的神情不被男人窺探到一角。她不敢看對方,她害怕自己看到祁嚴,會想到王楚東,想到趙又喜。她也不敢猜測王楚東被抓這件事,祁嚴到底是否知道。整個飯席上安靜至極,除了碗筷碰撞的清脆聲和輕微的咀嚼聲,幾乎沒有任何人說話。面前的食物,她一丁點兒都沒動。吃到差不多的時候,祁嚴停了筷子,他斜目看了看一旁的女人,從頭到尾,對方都沒正眼看過他。嗤笑一聲,拉開餐椅站了起來:“阿律,你隨我來。”祁律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看趙又歡,又很快放下手中的筷子跟著祁嚴的步伐上了樓。于是整個餐廳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她所有的防備在男人離桌的時候全部松懈下來,整個人大汗淋漓的癱坐在椅子上。她也拉開椅子,打算回自己的房間。一整天下來,她根本沒吃什么東西。管家上前來問她,要不要晚上給她做一份宵夜。她搖搖頭,揮手拒絕,目光緊緊地鎖著那處無人的樓梯口,男人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大結局(下)書房的燈被人啪——地打開,寬敞的書房瞬間明亮起來。祁律跟著祁嚴的身后,亦步亦趨地隨著他進入了書房。這里很寬敞,要是在一般人家,面積都能當客廳使用。書房布局也很是規整大氣,周圍的小擺件都是拍賣到手的古董名畫,他對那些沒興趣,但也知道那是金錢和地位的象征。他站在書房里,目光落在祁嚴書桌上的大摞文件,很亂,不像是他哥的風格。于是他走上去前,想把對方理理,卻突如其來地,被對方摁住了手。“哥?”他不懂。“我有話跟你說。”他望著自己的弟弟,幽深的黑眸里微微露出來一絲柔和,這種東西在這個狂妄暴戾的男人身上,幾乎沒有出現過:“阿律,你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眼前的男人,再也不是那個永遠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他五官出眾,身形修長,只比自己矮上那么一點,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穿上正兒八經的西裝時,也能從身上看出男人風范。祁律睜著眼睛,有些迷茫,覺得他哥今天說話有些亂,就同桌面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文件一樣。“這幾年,你處理了很多事,做得很好。”他的聲音又低又慢,緩緩道來,像是音樂廳里被樂手慢慢拉開的大提琴一樣低沉迷人的讓人沉淪。“沒有。”祁律抿唇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好意思。他在他哥面前,永遠都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孩,永遠都只會站在他哥身后安逸享樂:“其實還是很差勁的。”那些事情陌生又繁瑣,也不知道他哥這些年怎么過來的。和自己長著相同容貌的男人,笑起來的時候乖巧溫柔,一時之間讓他晃了一會兒神。他很快回過神來,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點一點的,要將對方的面容記到心里去。他都要忘了,有多少年沒同祁律這樣靜靜地說過話,靜靜地看了看這個只會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王楚東被抓了,中紀委這幾天正在處理他的事情,事情太嚴重,牽連的人太多,那位大領導打算棄車抱帥。”他有些愣,聽不太懂,這些事情祁嚴從來沒和他說過,可是他知道王楚東和他哥之間的關系,唇瓣蠕動了一下,望著他哥,呆愣愣地:“那我們會怎么樣……”“會死。”他這些年來能夠將事業做大做強,也是靠著那位大領導才能做到這種地步。王楚東只不過是對方向他伸出來的爪牙,說起來和他沒什么區別。國情如此,再強勢的資本都得跪服在官僚腳底下。更別說,他還算不上多強大的資本,背地里干的這些勾當總有一天得慢慢洗白放在明面上來,等他的資本積累到一定程度還能追求相應的政治地位。可是這些都需要時間,沒人給他時間。王光平活著的時候,他就像一個乞丐一樣在他手底下討飯吃,無論在燕城多么橫行霸道,終究是被困在這座城市里。再后來王光平去世,這些年他才終于解開了束縛,慢慢開展自己的事業,但仍是沒能實現。死……他終于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臉色蒼白,望著眼前這個永遠如高山一樣讓人安心的依靠:“哥……那怎么辦……”“我打算把你送到美國去。”他伸手,手掌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頭,語氣溫柔:“這些年資本轉移這事我一直在做,為了就是有條后路,避免有這么一天……”他耳朵動了動,聽到了“你”這個詞,抬頭望著自己的哥哥,唇瓣蠕動著,紅了眼睛:“哥,你得跟我一起。”他當然想。那個時候祁嚴都沒意識到他的五官是柔和的,平日里強硬而又尖銳的棱角一下子柔和了起來,就連語氣都輕了兩分:“我慢你一步。”王楚東被抓,首當其沖就是他。他夠有錢,卻沒權,更別說這些年干著販毒的勾當起家,殺人放火沒有他沒做的事,殺雞儆猴,會是國家需要的事情,也是這個社會需要看到的事情。“那我不走。”他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死死地抓住對方衣服的一角,慌慌張張地,跟本就不像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祁嚴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慢你一步。”“我不信。”他的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下來,亂七八糟的落在男人的衣角上,緊緊攥著的大拇指充血到發白狀態,就連聲音也是顫抖的:“哥,你得跟我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會走……我得跟你呆在一塊!”“……哥,我一個人我會害怕……”他低下了頭,聲音里帶著哭腔:“我一個人根本不行……”“我只是會比你慢一步。”他輕輕拍了拍弟弟的手:“我不會丟下你的,阿律,我們是親兄弟,骨rou同胞。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怎么可能丟下你。”說到最后,他也莫名的紅了眼睛:“一直以來,你都很聽我的話,你再聽我最后一次,到了美國以后,無論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會干涉你。”“哥……”那張好看的臉蛋已經哭到亂七八糟,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看起來難看極了。祁嚴伸出手,粗糙的手掌是大大小小的繭子,都是年輕那些年給人干活留下來的印記,即使到了后來有了錢,也沒能保養回來。他笑著,將祁律臉上的眼淚抹掉,連帶著對方的鼻涕一起:“我向你保證,等你到了美國,好好洗個澡,吃個飯,然后睡上一覺,睜開眼睛,就會發現我在你身邊了。”從他們開始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一起沒有分開過。人生大起大落,祁律陪著祁嚴,祁嚴陪著祁律。有時候祁嚴甚至都忘了他們什么時候就開始混在一起,他沒有父母的記憶,只有身邊的這個兄弟。但是沒人會說祁律和他的關系,因為他長得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他像另一個祁嚴,另一個更為柔和,更為脆弱的祁嚴。他怔怔的哭著,除了哭,甚至都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以前我挺嫌棄有你這么一個兄弟的。”祁嚴笑著,黑眸里泛著亮光:“你身體不好,沒能為家里分擔,還老給我添麻煩。我賺的一百塊錢,得分你一半,買的一個餅,也得給你二分之一。”“但……”他突然哽咽了一下,接著又笑了起來:“其實我還是很慶幸有你這么個兄弟,一直在我身邊。要是沒有你,我這輩子也不知道會孤獨成什么一樣。”“所以我不會離開你的,阿律。”他望著祁律,眼神堅定,就如他這個人一樣,是讓人最為信賴依靠的高山:“我一定會去美國同你會合的。”他嚎啕大哭,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地攥著哥哥的衣角:“哥,哥……”祁嚴的眼里淚光閃閃,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祁嚴慢慢垂下了頭,聲音輕輕的,哄著自己的弟弟:“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那架私人飛機嗎?送你了。”“哥……”他抬頭,眼睛通紅著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來。男人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輕輕地開口:“走吧,阿律。”…趙又歡呆在臥室里,拉開了窗簾,怔怔地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這樣璀璨輝煌的夜景可惜她的喜妹再也看不到了。醫生說她要不能哭,可她根本就止不住,甚至在祁嚴面前,她都要差點忍不住掉淚。只要閉上眼睛,她就會想到趙又喜,想到那張乖巧漂亮的臉,甜甜的叫她哥哥,想到她滿臉的血,痛苦的哭著。她的眼睛疼得像是往里插了細針一樣,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往里面滴眼藥水,到最后眼藥水到底是隨著眼淚一起流了出來,還是進了眼睛,她已經不知道。聽說人死了之后,要點七天七夜的油燈……給去世的人照亮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她開著燈,能不能等到她的meimei回來。她睡不著覺,也不想干其他的事情。背靠著床沿,將腦袋放在后面,怔怔地望著窗外,就這樣靜靜地流著淚。時間在靜靜地流淌著,雙腿盤著直到麻木生疼她也沒感覺。書房里的煙霧越來越濃厚,在一片厚重煙霧中端坐的男人重重地咳了一聲。一旁的煙灰缸里是數不盡的煙頭,桌面上的好幾包香煙都已經空空如也。一棟別墅,兩間房,都在備受折磨。男人的眉間深深皺起,就沒有松開的時候。直到凌晨兩點的時候,他終于從書椅里站起來,給管家打了個電話。趙又歡沒想到,這么晚祁嚴還會讓自己過去,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就這樣坐到了凌晨兩點。這個時間太晚,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終究沒有任何辦法,靜靜地跟著管家朝著書房走去。書房里煙霧繚繞,充斥著刺鼻的煙草味。而她早就不在乎,面容平淡,更像是對周圍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她甚至不在乎這片煙霧里站著的高大男人,是死是活,早已置之度外。男人率先咳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看來你也沒睡著。”她失神的望著房間里的一角,男人的話沒入耳里。祁嚴輕抬下顎,黑眸里的譏諷顯而易見:“也是,你怎么睡得著?”“王楚東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他笑著,雙眸盯著眼前的女人瞬也不瞬:“是不是很開心,自己終于能夠逃出去了?”她仍就沒說話,面容平靜。他背著光,在燈光照耀下顯得極為高大威猛,看著女人,傲慢開口:“趙又歡,這局游戲我沒輸。是有人犯規,提前結束。”她知道他在說趙又喜的事情,于是終于有所回應,慢慢地將渙散的眼神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你沒必要同我說這么多,你不如留著,在法庭上為自己辯駁。”“我不可能有那么一天。”他笑著,黑眸緊緊盯著眼前的女人,指尖的香煙燃了好長一截,黑灰色的煙支被輕輕抖落便化作煙灰落在干凈整潔的瓷磚地上:“王楚東那個蠢貨,竟然被一個女人玩到這種地步,可真他媽夠蠢的。”“你那個meimei不算聰明,但勝在王楚東夠蠢。”她的喉嚨幾近顫抖,說不出話來,到最后唇瓣蠕動著,慢慢地開了口:“你沒資格提她。”她的meimei,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想我死,但我覺得我還有活路,你覺得呢?”她抬眸,目光灼灼,在提及趙又喜的時候已然泛起了淚光,眼眸閃動著光芒,在今日的黑夜里,格外動人:“祁嚴,善惡到頭終有報。”“是,你說的是。”他笑著,將燃盡了的香煙就著指腹掐斷,將所有星火在指尖里熄滅,死死地摁在價值上億的豪華純木辦公桌上:“我這樣的人,總會有報應。只不過黃泉路上太孤單,我總要找個人作伴。”他慢慢地繞到書桌后方去,黑色皮鞋踩在精致的瓷磚地面上沉穩有力,書桌后方有個抽屜,里面裝著各種文件。他低頭,隨手拉開抽屜,在她的注視下,將一把手槍掏了出來。那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手槍,漆黑的外表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芒,她似乎見過,很久以前,祁嚴就是用這把手槍在他的辦公室里干掉一個警察。“這里只有一枚子彈。”他笑著將手中的子彈展示在她面前,那顆精致的,小小的,而又危險力十足的子彈頭泛著亮光,被他堂而皇之的捏在手里:“這枚,留給你。”在最初他拿出這把槍的時候,這把槍只不過是一個黑色的鋼鐵制玩具。而現在,它已經有了殺傷力,正蓄勢待發著,瞄準下一個要被送去見閻王的人。“你想殺了我。”她用的是肯定句。果然不出所料,這個男人不會放過她,對于這個結局,她早就已經預料到。“話不是這么說,我也想放你一命。”他低頭,將那枚子彈放進彈夾里,然后上膛,結束所有流程:“誰想死呢?都想好好活著,我也沒辦法。”他將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眼前的女人,那樣冷血無情,冰冷的槍口的后面正裝了一枚子彈,隨時可以剝奪她的生命,只要對方摁下扳機,她就會倒在這棟別墅里。這個時候的趙又歡,并不怕死,她平靜地望著男人,正準備他的下一步動作。這么久以來,她活得已經足夠痛苦。她失去了很多,卻什么都沒得到,戒毒后的身體狀況早就沒有正常的那個自己好得多,還時常需要注意復吸的可能。趙又喜……她閉上了眼睛。倘若這個時候死了,說不定還能追得上喜妹往生的步伐,再見她一面。“五點鐘的飛機,飛往美國,倘若我安全上了飛機,你就會好好活著。倘若我沒有……”他笑著,槍口對準了女人的腦袋,嘴里輕輕地模擬著槍聲:“砰——”“你想拉我做人質。”趙又歡淡淡一笑:“我勸你還是現在殺了我,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你真愿意死?”男人早就掐準了她的命脈,歪著腦袋看向對方,看起來多了幾分邪氣:“你不想給你meimei收尸?”她瞬間變了臉色。“聽說趙又喜是被王楚東用刀捅死的,連帶著肚子里的孩子,一刀兩命。”他笑著開口:“警方趕到現場的時候,人已經沒了,鮮紅的血流了一地,都從大門的門縫里往外滲出來。”她的唇瓣顫抖著,臉色發白:“祁嚴……”“調查了一下這位王夫人的出生,爹媽雙亡,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哥哥。警方沒辦法,只能將尸體擱在醫院的太平間里放著,到現在都沒人去認領。”男人的眼眸里的戲謔,將人命輕而易舉地說出口:“你meimei還在西京的太平間里躺著呢,你不會想讓她死不瞑目吧?”她所有的堤防瞬間崩潰,眼淚一下子噴涌而出,終于忍不住在男人面前潰不成軍:“祁嚴……”她高傲冷漠的頭顱漸漸垂了下來,在這個生平她最痛恨的男人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將自己的背脊骨彎曲壓低,深深地陷在地里,她咬牙,淚水流進嘴里:“我求求你,放了我。”“我放了你,誰放過我?”他收回那張戲謔邪妄的神情,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跪下的女人:“跟我一起走,只要我活著上了飛機,我就放過你。”別墅里悄然無聲,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男人什么都沒帶,只帶了他自己,還有身上的那把槍。她靜靜地跟著男人身上,紅著眼睛。夏天的熱風吹過來,拂在她身上,輕輕柔柔地,像meimei黏在自己身上撒嬌的溫柔一般,又忍不住落淚。男人開車,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這是她跟著祁嚴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看到男人開車。對方有錢有勢,手底下司機就有好幾個,根本輪不到他自己親自開車。粗壯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抓住方向盤,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道路。燕城這個地方,紙醉金迷的繁華大都市,哪怕是凌晨時分,道路上也是車流不斷。一旁的人行道上有好幾個年輕的后生,嬉笑打鬧著你追我趕。她望著車窗外面的風景,這樣璀璨輝煌的燕城,卻是她這輩子最噩夢的存在。她第一次覺得原來開到機場的這條路這么遠,閉上眼,再睜開,好像就在原地沒有動過。“喜妹比我小五歲,我被趙家領養的時候她已經出生了。兩三歲的孩子,整天跟在我身后叫哥哥,好像我是她親哥哥一樣。”她用手在空中比量了一下:“就這么高,很聽話,很懂事,不會覺得我的到來剝奪了父母對她的寵愛。”“我們家很窮,在這個電視機早就普及的時代,家里的電視機還是用的天鍋接受信號。”“你知道那是什么嗎?就是一種信號接收器,很偏僻的山村才會用到的東西,A市幾乎沒有人用這個玩意兒,但數字網絡太貴,我們每個月交不出這么多錢。”她靠在車后枕上,望著車窗外喃喃自語:“家里買的吃的,用的,都是別人不要的玩意兒。蘋果也是菜市場幾毛錢一斤淘回來的爛蘋果,很多都是因為在運輸過程中傷到了皮層被人嫌棄。有次我給她洗了個蘋果,她乖乖坐在我身邊,捧著這么大的蘋果啃著,不小心啃出一個蟲,當場就哭出了聲。”“我把蟲給她弄掉,又重新洗了洗,把蟲洞用刀子給她剔了重新放進她手里。她也沒嫌棄,擦了擦眼淚又開始啃。”“她從小就是個乖孩子,成績又好又懂事。”她的眼神是呆滯的,迷茫的:“我讀完初中就輟學了,爸爸死了,家里要有人去賺錢養家,我就承擔起家里的一切重擔……”“閉嘴。”身旁的男人冷臉沉聲道。她自顧自地說著,渾然不在一起身旁的男人:“她讀初中的時候我給她開家長會,穿的很破爛,別人的父母都穿的特別好。我自己都挺自卑的,但她一點都不嫌棄我,還拉我的手回家。”她哽咽了一下,眼睛又突然泛起淚光:“你知道嗎,她……出事的時候,還給我打了一通電話……我沒接。”“閉嘴!”男人厲聲呵斥,攥緊拳頭狠狠地敲著方向盤,胡亂的鳴笛聲與車內沉重的喘息聲就在她耳畔響起:“趙又歡我讓你閉嘴!”“剛才我從別墅里出來,發現沒了祁律的蹤影。你應該早就送他離開了吧?”她面無表情,眼睛里卻是淚光閃閃:“你把你所有的人手都留給了祁律,所以你現在孤身一人。除了我,你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任你指揮。”“祁嚴,你是個雜種。”“可對于祁律來說,你是個好哥哥。”眼角的淚痕斑駁著,她的眼睛里不停的分泌出眼淚,落在她的衣服上,濕了一塊,濕噠噠的黏著肩膀:“我算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可我不是個好哥哥……”她的聲音輕輕的,哀痛輕飄飄地化作一團煙云消散在空中。“閉嘴!我讓你閉嘴!”男人的胸膛高低起伏著,喉結滾動了兩下,神情暴戾陰鷙,那雙幽深的黑眸亮起怒火,在黑暗的車內里像是一頭狂怒的野獸:“你以為說這些我就會放過你嗎?!別做這些無謂的掙扎!”黑色的汽車行駛在機場外戛然而止。男人掏出了懷里的手槍,槍口對準身邊的女人,陰戾的眼眸在黑暗中閃動著鋒利的光芒:“下車。”“別想跑,你沒它跑得快。”她擦了擦眼淚,坦蕩無謂的從車里下來,站在空無一人的飛機場外,低頭看著遠處的燈火,遠遠的照過來,有幾縷落在她身上。臨走前,她沒關臥室的燈。希望那盞燈,能給她的meimei照亮通往黃泉的路。男人隨之下了車,就連車鑰匙也一并丟在了車上。這是條不能回頭的路,他再也不能回頭,于是身邊的這些東西,都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他伸手,一把抓住女人的衣領拉向自己,將自己的胸膛緊緊的貼住女人的背部,像是情人之間的親密。而那把手槍也一并貼緊了女主的背部,她甚至能感覺到槍口的冰冷,透過衣服傳到四肢百骸。“走。”機場里沒有多少人,很少有人是這個時間出行。他拿到了機票,坐在長椅上等著安檢上機。趙又歡就坐在他身邊,很近,大腿能夠挨著男人的大腿。這片候機區域里幾乎沒什么人,祁嚴是這樣不知所謂,竟然直接將手槍拿出來在手里把玩。她既怕死,又不怕死。一邊想著去西京……把趙又喜帶回家,一邊又覺得這輩子太坎坷,還是早點死了再重來。周遭一片安靜,身旁男人的呼吸聲能聽得一清二楚,她目不斜視,直直的望著遠方。這會還有些時間,祁嚴靠在椅子上想要抽煙。其實剛才在家里已經抽了夠多了,幾乎把抽屜里所有的香煙都解決的一干二凈。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想再抽幾根。身上什么都沒有,他什么都沒帶,只有一把槍,還有身邊的這個女人。于是他突然笑起來:“你怕死嗎?”“怕。”她面無表情,坐得端正:“我還有事沒做完,我怕死。”他偏過腦袋,那張英俊迷人的臉龐便多了幾分邪氣,看上去邪魅撩人:“我也有很多事沒做完,我甚至都沒個子嗣傳承。”“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你,只不過你這個人很容易引起我的好勝欲,我總想要用很多法子壓你一頭。”他摸了摸下巴,那上面長了些刺手的胡茬。這是他從來不會有的事情,他有錢,身后有專門的造型設計師,會按時來給他打理。沒想到只不過一個晚上,他就長了胡茬,太快了:“我好像沒看你害怕的神情……?噢,好像有過,我殺那個警察的時候,你就挺害怕的。”他笑了起來。趙又歡安靜地聽著,耳邊吹來一陣陣涼風。這樣空曠的地方,吹來的風大多都是涼爽的。男人猛地變了臉色,將她一把從長椅上抓起來緊緊地鎖在身前,變化這樣快甚至她都沒來得及反應那把槍就抵在了自己的身后。他沉下臉,對著空無一人的候機室里出聲道:“別躲著了,趕緊出來吧。”什么人都沒有,只有他的回聲在這片空曠的候機室里飄蕩。趙又歡什么都沒察覺到,可是不過一會兒,候機室的周圍就冒出了黑壓壓的人頭,二樓的位置,他們周圍的環境,一下子瞬間冒出許多穿著干練警服的警察。他們警帽上的警徽在熠熠生輝著,嚴肅正經地盯著她身后的這個男人。都來了。程毅率先站了出來,在這一片人群中,他是最為出彩而又令人深刻的一位。遠處的狙擊手,本來想要一擊斃命,卻沒想到祁嚴這個人如此警惕,瞬間就察覺到一丁點不對勁,立馬挾持了趙又歡擋在身前。他的氣息很重,也很近,這樣溫熱的氣息就噴灑在她的耳邊:“程警官。”他將抵著女人背部的槍,抬至對方的太陽xue。這樣死亡率大幅度升高。打到背部不一定會死,但是太陽xue這個一擊斃命的地方,沒有人逃得過。趙又歡閉上了眼。黑漆漆的槍口是這樣冰冷,就這樣緊貼著她的肌膚,讓人毛骨悚然。她的心跳在加速,很快,快得都無法承受這樣的跳動,害怕會導致缺氧,缺氧會讓心臟不斷收縮緊張。“祁嚴。”程毅緊緊地盯著他對準趙又歡的槍口,他的手指就放在扳機上,岌岌可危:“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反抗?!”“人都想活著。”男人的胸膛是有熱度的,竟然莫名的在這片令人生涼的地方溫暖到她。“放下你手中的槍!”他盡量放低姿態,勸誡著眼前的男人:“跟我們回去,你還有一線生機!”“少放屁了。”他笑起來,緊緊抱著女人沒有放手:“我不可能活下來的,我只有死路一條。黃泉路上這么孤單,總要有個人給我作伴。”“你干了這么多傷天害理的事還不夠嗎?!阿歡已經被你折磨了這么多年,你還不肯放過她!”“是啊。”他笑道:“我要折磨她一輩子,窮極一生。”趙又歡募地睜開眼睛,在凌晨午夜中閃閃發亮:“程毅,連同我一起殺了吧。”后面的話,她是對著身后的男人說的。“我剛才很怕死,就像你說的,我害怕趙又喜躺在西京的太平間里沒人收尸。可是就在剛才,我想通了。與其給她收尸,不如去黃泉路上給她作伴。她這樣膽小,沒了我可怎么辦。”程毅紅著眼睛怒吼著:“阿歡——”她笑起來,月明風清:“程毅,到時候麻煩你,把我和喜妹葬在一起。挑個好地方,有太陽能照到的那種,太陰涼,我meimei住不慣。”祁嚴變了臉色,但嘴角還是上揚著,盯著這群黑壓壓的警察仍是一臉無畏:“好啊,那你就跟我一起死吧。”上面的領導說要活抓審判,但實在沒辦法,就地解決也可以。無論是什么結局,他都能升職。可是這個時候,程毅竟然想放他走。他瘋了。他紅著眼睛,囁嚅著唇瓣,同眼前的男人談判:“祁嚴,你把阿歡放了我讓你走!”一旁的其他警察變了臉色上來說了一句:“程隊……你這是……”“不用了。”她笑了笑:“我早就活夠了。”“說起來,這輩子也沒什么過的舒心的時候。人要活的這么累,還是算了吧。”男人偏過頭看了看緊緊抱著的女人。她笑著,有淚水從眼睛流出來滑進她嘴里,可是她一點都不恐懼,只不過對于死亡這件事,人都會下意識的害怕。祁嚴槍法應該挺準的,一槍下去,不出意外她就會立馬倒地死亡,死亡不會有多痛苦。遠處的狙擊手,瞄準了男人。他冷笑著,喚她的名字:“趙又……”就在那一瞬間,突如其來的一枚子彈穿過層層包裹,猛地穿透了男人的身體!一秒鐘的時間,身后的男人就這樣猛然倒地!她四肢百骸和所有的意識在那一瞬間被凍結成冰,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還能感覺到那枚子彈就在剛才穿過了她的發梢……天地之間,渾然一體,她耳朵嗡嗡作響,全身無力無法動彈。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覺不到。有人上來抱住了她,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阿歡……阿歡……”有人哭喊著抱住她:“沒事了,你沒事了……”她微微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似乎變成了啞巴,張著嘴什么都說不出來。手指微微動彈的一瞬間,渾身無力的倒在地上,只有眼睛里溢出的淚水展示著她的恐懼。有血液慢慢的流在她手指上,像是情人一般纏繞著她的手指,依依不舍。她竟然……沒死……她以為那個男人……會開槍的……那群警察一嗡而上,立刻開始處理工作。“阿歡……”程毅紅著眼睛攬她入懷:“沒事了沒事了……”她甚至不敢轉頭看看倒在身后的男人的尸體。流在她指尖里的血液是冰冷的,剛才男人的胸膛是溫熱的。她呆愣愣地流著眼淚,迷茫而又恐懼地抓著程毅的衣角:“……程毅……我還活著……”她竟然還活著……她竟然……毫發無傷的活著……“是,你還活著。”三十好幾的男人在她面前哭的像個小孩:“從此以后我的阿歡,要萬事大吉!”她不敢相信,僵硬地轉過頭,正好看見被蓋上白布的男人尸體,有血液滲了出來,染紅了蓋著的白布。這樣高大挺拔的男人,這片白布蓋不住他的高大,一只手臂露了出來,在空中飄擺著。一顆圓圓的東西,像是一個小鋼球一樣。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穿越過人群,滾至她的腳邊。她呆愣愣地看著,最后伸出手,將它拾了起來。那是一枚圓潤而又精致的小鋼球,在光照下熠熠生輝著,漆黑的外表泛著鋒利無比的光芒。這是一枚子彈。子彈,哪里來的子彈?那一瞬間,她愣住,大腦失神——這枚子彈是從哪里來的。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從地上戰戰兢兢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沖向正在收拾遺物的警察,朝著他們撞了過去!“唉……唉!女士!”她強行奪走他們手里的,祁嚴的遺物——那把手槍。熟練的將手槍的彈夾打開,明明應該躺著一枚子彈的彈閘里,竟然空空如也……她眨了眨眼睛,咬著牙,雙手緊緊的抓著手槍微微顫抖,有淚水落在這把時常被男人佩在身上的手槍槍身上。他是什么時候,把子彈從手槍里取出來的——她竟然不知道!他這樣薄涼殘忍的男人,到最后,終究還是放過了她。祁嚴一直是個挺自私自利的人,既薄情,又冷血。大概這輩子唯一的柔情,只留給了一直相伴在旁的弟弟身上。其實他是真想殺了這個女人,這條路上她嘮嘮叨叨的說著她的過往,竟然試圖在一頭野獸身上找到一點良知。但是后來他突然想到那年他殺了那個警察,這個女人躲在自己的書桌底下瑟瑟發抖慌張無神露出來的恐懼,他突然改變了想法。于是把玩手槍的時候,終究還是將子彈取了出來,放在了口袋里。算了,槍聲確實挺可怕的。位于高空兩萬里之上的祁律,突然痛哭出聲。他的五臟六腑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全身潰敗疼痛。身邊的人上前來安慰他:“小祁總……”他搖著頭,除了哭,什么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