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再見
秦淮還記得上一次哭得這么痛快是什么時候。父母摔門而出后空蕩的房子里,她哭了整夜,也做了整夜。眼淚和隱秘處的涓液脈脈,混雜在一起,滲進沙發(fā)、地毯,還有心臟。那天以后,她就愈發(fā)上癮,甚至達到無法依靠尋常手段獲得快慰的地步,無法滿足的欲望也cao縱著她,走進圖書館。 雛鳥嚶泣的聲音漸漸小了,宋懷青忍不住去尋她神情,女孩垂著頭幾縷發(fā)絲顫巍巍地晃,看不清她面頰升騰的云,只是微喘如風,真是好天氣。 宋懷青無法克制地愈尋愈深,最終將唇瓣貼上女孩的額發(fā),不夠,遠遠不夠。 秦淮感到一種肌膚相觸的guntang,讓她渾身如通電般戰(zhàn)了戰(zhàn),僅僅只是怔愣了一秒,她就迅速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內(nèi)心狂烈的羞恥感叫她猛地推拒開身前的男人,然而下一瞬,她就深刻反省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哎呦!好疼啊秦淮揉著發(fā)根連連慘叫,剛剛止息的眼淚又崩如決堤,這一回,是痛惜離她遠去的頭發(fā)。在這脫發(fā)成潮的時代,此一遭不可謂不是雪上加霜。 你掙得那么快做甚,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宋懷青語氣里的戲謔泄露得徹底,老師只是看你頭發(fā)纏上我紐扣了,想替你解開當然,更想你替我解開紐扣。 秦淮覺得自己今天真是狗屎運走到頭了,自從遇到這奇怪的自稱老師的男人就沒一件好事,現(xiàn)下自己一團糟,他竟還在一邊戲弄,真是枉為人師,不對,他就是衣冠禽獸。 這一痛給方才的曖昧氣氛掃了個干凈,秦淮顧不上別的轉(zhuǎn)身就開溜了去,這一次,宋懷青沒有攔她。 自己似乎還不知道她的名字,該去哪找她呢她好像,掉了些什么。宋懷青攤開掌心,赫然是她的發(fā)。 他悠哉踱下樓,狀似不經(jīng)意地走近她方才做壞事的席子邊,幾本書和一臺電腦孤零零躺在桌上,翻開扉頁秦淮 19級人類學 98519313210007。秦淮,這名字倒是符合她;人類學?這方向著實小眾,學校里帶研究生的古板就那么幾個啊 看來,不久就會再見了,真是,期待不已。 另一廂,秦淮奪路而逃直奔宿舍,一直到埋頭沖進被窩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落下些什么,畢竟去的時候可不像回來似的兩手空空啊壞了,現(xiàn)在去拿,會碰上他嗎,要不再等等?會不會被別人拿去了?應該不會吧,這可是Z大,不至于的秦淮在床上翻來覆去糾結(jié)著,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愛財心切,實在等不得了!蹭蹭兩三下便是下床、穿鞋、關(guān)門,隨著砰一聲,寢室再次歸于沉寂。 不見了,全都不見了。那個男人,她的書、電腦,就像夢一場的蒸發(fā)了去,她也不敢問人,只是原地兜轉(zhuǎn)著,大有干脆轉(zhuǎn)暈了事的企圖。 同學你是在找你的東西嗎?橫空一聲來得突然又驚喜,秦淮尋聲看去,似乎有些面熟? 男孩坐在不遠處隔幾排的座上,半午的陽恰好投向他,沐在光下的身姿好似一尊雕塑。他簡直,就是自己的救世主啊! 秦淮充滿感激地走過去,還未上前,他的后半截話卻叫她涼在原地。 那個是你的男朋友吧他幫你拿走了。什么!那個男人簡直混蛋至極!強盜行徑!他不是,他就是個強盜!秦淮怒的口不擇言,并未注意到男孩聽到她回應后情緒的驟變。 強盜?哦,不不好意思,不是的,不管怎么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沒關(guān)系的,你是新同學么?男孩沒有在剛剛的話題上過多糾纏,話鋒一轉(zhuǎn),倒像是來交朋友的開場白。 秦淮總是遲鈍的,與人交往,尤其與異性,一向是規(guī)避的姿態(tài)。現(xiàn)下她亦是被動地回應著,嗯,是的,我是新來的研究生。 研究生么?真巧,我也是,我叫韓牧,是生物專業(yè)的研究生,你呢? 看著眼前男孩似乎并無結(jié)束對話的趨勢,秦淮隱隱有些頭疼。她滿腦子都是那個可惡的、戲她身又奪她物的男人,她居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該怎么討要回自己的東西呢;一想到又去見他,她又寧愿干脆就這么丟掉算了。 我叫秦淮,人類學專業(yè),謝謝你告知我這些。秦淮心里千頭萬緒,眼神不知飄忽向哪處去了。 韓牧有些了然,她方才不見了東西,那男人若果真不是她男友或許是某種糾纏?自己此刻拉扯她聊些旁的,也難怪她心不在焉。 那個男人拿走你東西,有事么?要不我們一起去咨詢中心問問吧,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不,不用的,不用麻煩你的,我知道他是誰,我可以自己解決好,謝謝你。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還有些事 好的,沒關(guān)系,你去吧。韓牧頗為她著想的回應著,此刻,并不是與她認識的時機吧,來日方長。 秦淮聽得回話便猶如拿到放行令般大松一口氣,又碎跑著遠了,看著她小鼠般的模樣,咀嚼著她最后留下的再見二字,韓牧笑笑,一定會再見的。 他坐下來,又是尊泥白雕塑。 秦淮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樣子,絕對能讓她知道他是誰。只是該找誰問呢?那安靜到快逼瘋?cè)说募遥且豢桃泊幌氯チ耍辉缭鐏淼綄W校人生地不熟,導師如今也身在異國參加學術(shù)會議,室友也不知何時才會來 秦淮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她隱隱覺得自己不該招惹上那個男人,他的眼神、氣息、一舉一動,都充溢著叫她不安的蠢蠢欲動,她覺得自己就像獵物。 她懷抱著種種不安的猜想回到宿舍,像往常一樣打掃、清洗、晾曬,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境已不復安寧。 這天夜晚,她夢見了宋懷青。 背景晦暗不明,但男人目光灼灼,好似要將自己焚燒,他步步逼近,吸取她身邊的氧氣,她在窒息中跌向男人滿溢荷爾蒙氣息的懷里。白日里竹節(jié)樣的手指靈巧地劃過她的肌膚,所到之處激起漣漪片片;他的唇舌從她脖頸一路吮弄下去,逗留在她山脈間的鞍部;yingying的短發(fā)戳得她一陣陣顫動,她的長發(fā)散得他滿肩 好熱啊 夏夜太長、太鬧。窗外枝上蟬鳴不休;墻角母貓在發(fā)春,秦淮和著此夜所有不眠的生物輾轉(zhuǎn)反側(cè),她細微的喘息竟與此間種種響動搭配得恰到好處。或許正如她自棄那樣,又如宋懷青所想,她生來就是雌獸、是雛鳥,她那嬌美的、人型的外殼下,是非人的一團欲望的rou;這塊刀俎下的嫩rou,叫人忘卻一切后天的教養(yǎng)、學識,裝扮來的文明與體面,垂涎食物的雄獸們,只會本能地渴望侵占、掠奪。明天,又會有誰嗅見她的rou香呢? 醒來后,秦淮如一只落了水的鳥。她很快意識到昨晚發(fā)生了什么,她夢見了那個男人。 啊啊啊啊,為什么恨這身子,如此不成器!她厭惡那男人如斯,在夢里卻與他做全了巫山事,絕對不可以! 滿腹憤怨地收拾完畢后,秦淮覺得自己應該出去走走,爬個山透透氣什么的。Z大素有Z市、乃至全國最美高校之稱,這美譽一半仰賴于校內(nèi)水木清華;另一半,得歸功依傍一旁的籠煙山。山不算高,靈且秀美,更如其名般因常年潤沛,多云霧縈繞。遠觀已見之忘俗,近望更嘆人間仙境,不知漫步山中又是怎樣一番風景,想來勝作神仙也無不可罷。 秦淮素愛山,不愛水,對籠煙山之行,她期待已久。山安穩(wěn)雋永,水卻變化不居;水的流動叫她的欲望無所遁形,山卻將它們妥帖的收藏。 那個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時,也像山一樣秦淮浮想聯(lián)翩,驚覺自己又想到那人,猛地甩甩頭,再次暗恨起來。 怪自己最近沉溺太深,也怪溽暑過長,聽說山上總是清涼潤澤,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便去吧。或許能滅這惱人的心火。 秦淮再度振奮起來,不能總由著昨天的事故牽扯心緒,至于那個男人是誰慢慢來尋吧,至少現(xiàn)在她不能保證自己見了他能平和如死水。 秦淮愉快地哼著歌,拾掇著上山的用品,聽說山頂有住宿的地方,住一夜倒是不錯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續(xù)到邁出宿舍樓。 準確的說,一直持續(xù)到見到那男人為止。 宋懷青為自己的效率頗感得意。昨天走后他便借著想看看今年研究生基本情況和分布為接下來的跨學科研究項目選拔人才(準確的說,是物美價廉的勞動力)的由頭,從教學秘書那里討來了詳細的人事資料,她的專業(yè)導師、聯(lián)系方式、宿舍地址,清晰在目。不過一日,宋懷青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了。 剛好,自己拿了她的東西,又是另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著女孩的身影走近,正如獵人看著獵物,靠近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哦?她背著什么?似乎要去登山?看來獵物不僅來上鉤了,還帶著禮物呢。 宋懷青一瞬不移地凝視著她,秦淮同學,我們又見面了。 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叫秦淮煞白了臉、僵直了身子,也叫她回憶起昨夜的靡靡春夢來,她感到重復過千百次上涌的潮水再度襲來,不,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都讓她,潰不成軍。 她知道,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