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半死之人

    鄒縣西北處的邊遠之地，風沙頻襲，人跡罕至。一百年枯楊，佝僂著龐然身軀，無葉相依的枝干在夜幕下若魅蜮的爪牙，肆意地伸張著，陰怖地籠罩住其下一方獨立瓦院。

    柳阿巳推開院前的門欄，年久失修的軸承咿咿呀呀，似鬼童的細語，綿延回蕩于這片無煙曠野。

    木門相合，低語遠去，院內卻是死寂般沉重，往常總是熱烈相迎的細犬黑曜如今竟無了蹤影。

    柳阿巳眉間蹙起，惕然擱置下手中物件。她四顧而望，雙掌相擊，以熟悉的節奏呼喚著犬只。

    倏地，黑暗的一隅亮起一雙熟悉的眼眸，柳阿巳心中稍安，然細犬卻仍是蟄伏于暗處，不肯親近，惟見一對燦黃的瞳仁中閃爍著焦慮之情，伴著喉頭不時發出的含糊低沉的戒備之音。

    愈靠近細犬，柳阿巳鼻尖嗅到的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便愈發趨于實，而與此同時她也察覺到了院中的種種異象

    墻下翻落的磚塊、四散一地的雜物、混雜著血跡的沙礫與鞋印

    有不速之客。

    柳阿巳十指蜷握，四肢僵硬，埋藏于靈魂深處的恐懼被觸發，回憶如煙如霧般縈繞，啃噬著她脆弱的信念，試圖將其擊潰。

    然物件相撞，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將柳阿巳喚回現實，原是黑曜甩著不安的尾巴，轉身扒拉起墻角散落堆攢的一隅。

    犬牙勾起幾大件下的一角黑色衣料，犬只費力地拖拽著，柳阿巳見狀連忙上前，推開了阻擋的雜物，拉出了藏身于下之人。

    雜物噼啪墜地，驚起黑夜的信使，鴉類撲騰著翅羽，啞著聲，飛往遠方。

    濃郁的血氣撲面而來，激得黑曜焦躁地吠了幾聲，柳阿巳脫去帽簾，以袖掩鼻，繼而掀去不速之客的斗笠。

    此時云霧大澈，月光映落于這半死之人的面容。

    這是一張極為俊秀的臉，面部殘留的血痕中和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柔氣，為其平添一股冶然之意。

    但這男人絕非白衣。

    小心翼翼地撕開傷者的勁裝，柳阿巳訝然于這精壯rou身上遍布著為致其命的刀傷，而那胸腹及膝肘處的布料已同潰爛的傷口黏合，急需進一步細致的處理。

    柳阿巳搜查著男人通身的飾物，所獲僅為一塊碎玉和一把淌血的短刀。

    救人為要，她迫使自己置疑慮于一旁，回屋取出所需的藥具。吹亮火折子，她將金剪于上反復燎燙，隨后謹慎地剔去男人身上與腐rou相黏的衣料。

    柳阿巳以藥敷于傷處，同白布相裹，此人的身軀燙得驚人，她疑其因失血感染而高燒不斷，切脈間卻發覺了另一異動。

    此人體內邪熱之氣異常，為洶涌洪脈，結合此人傷勢，著實古怪非常。

    為證實推論，她褪去男人腿間綢褲，眼見那鼠蹊部鼓脹，亢盛相當。

    柳阿巳動作一滯，手中衣物間沙礫正源源滾落。

    若此人由大漠而來，受盡磨難，追殺者見其尚未死透，又以西域邪毒逼之。無論他逃往何處，在這人煙稀少又災害不絕的漠北，都難有他這半死之人的容身之處，等待他的只有失血身亡或爆體而死。

    當真是陰毒又下作的手段。

    聯想于此，柳阿巳攥緊了手中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