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蹈覆轍是不可能的
重蹈覆轍是不可能的
這想法還未付諸于行動,那禿驢自說自話完便拋下提著的賀隱,也不管姜琪作何反應,徑自飄然遠去。 姜琪頓時顧不上去查看賀隱的情況,疾步朝他離開的方向追去,也不見那人如何動作,身影縱躍間如星子閃爍,倏忽便消失在眼前了。 情急之下,姜琪高喊道:你站住! 然而那人實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此刻連一片衣角也瞧不著了,只聽見遠遠傳來一句中氣十足的話。 有事來平章殿找我 姜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頭怒火若是拿根引線能把鎮國寺山頭給炸了,偏又拿他沒辦法,一肚子氣無處可撒,遂目光不善地盯著躺在地上的賀隱。但她心知賀隱就是個倒霉蛋,此事與他無關,自然不會遷怒于他,一腔邪火全發泄在院門上,土匪似的惡聲惡氣將個門拍得哐哐作響,不一會就掌心通紅。 成桓看見她發紅的手掌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她繼續這樣拍下去。 那禿驢從頭到尾沒施舍他半分眼神,全當他是個透明人,成桓也安安靜靜杵在一旁不言不動,此時才終于活過來了一樣。 姜琪余光掃到他提腳上前,似是要阻攔的樣子,隨即帶著怒氣一眼睨過去。成桓一僵,釘在原地。 她聽見院中響起倉促腳步聲,便停了手,轉而想去扶起賀隱。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又低估了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一拽不僅沒拽動地上的人,反倒被作用力帶得一屁股跌坐下去,尾椎骨瞬間又酸又麻,疼得直抽氣。 豆花怎么也沒想到一開門會看見這幅場景,眼睛瞪得溜圓,下意識就要去把姜琪攙起來。 姜琪連連擺手,疼得囫圇話都湊不出一句,坐了好半天終于緩過勁來,又去瞪成桓還不來幫忙! 成桓嘆了口氣走過去,小心避開她傷處,將她打橫抱起,隨即繞開豆花,邁過門檻往屋內走去。 但他這舉動卻是會錯了意,姜琪在他懷里哎哎叫了兩聲,抻起腦袋往后看:你抱我干嘛,讓豆花扶我就行,你去看看賀隱!這人怎么回事,豆花一個人哪搬得動賀隱? 成桓被她鬧得沒脾氣,轉身走到豆花旁邊,把姜琪放了下來。姜琪靠著豆花,就見成桓蹲下身,從袖中掏出張符紙貼在賀隱身上,然后一言不發地又抱起她,頭也不回地朝院里走去。 豆花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云里霧里不知這是在作甚,但也知道成桓抱她家小姐是于理不合,急得一跺腳,也不管賀隱了,忙追上前面兩人,對成桓道:多謝公子相助,還是奴婢來扶小姐吧。 成桓淡淡瞥了豆花一眼,腳下不停,待進了正廳仍不放下姜琪。玉清境與上清境院落內結構相似,他甚至不用多問,抱著姜琪徑直走入內室,將她輕輕放在床上。 姜琪側躺在床上,雙眼幽幽盯著成桓,神色怨念。 他就是故意的! 豆花這廂還沒從成桓擅入姜琪閨房的震驚中緩過神來,便看見賀隱垂手耷腦,牽線木偶似的從她身邊走過,跟著成桓進了屋。 他閉著眼,四肢僵硬,行動滯澀,關節擺動起來像生了銹的門栓,仿佛能聽見摩擦時發出的嘎吱聲,格外詭異。豆花看得毛發倒豎,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什么邪門東西! 她壯著膽子越過賀隱,奔進屋內,一臉驚懼:小小姐賀隱他話音未落,賀隱已邁著那僵直的步子走了進來。 姜琪看見他那樣子也嚇了一跳,正要詢問是怎么一回事,卻聽成桓令道:站門外去。 豆花還以為是吩咐她,有些不知所措,卻并不挪腳,只一雙眼望向姜琪等她示下。她沒動,旁邊的賀隱聞言卻動了,不再往屋里走,轉而回身走了出去。 原來成桓竟是在命令賀隱。 賀隱那吊詭行徑多半和貼在他身上的符紙有關,姜琪抬眼看著成桓,問道:你貼的什么東西? 師妹莫怕,是傀儡符,揭下來人就恢復正常了。成桓笑了笑,又關切道,師妹還疼嗎? 姜琪沒太用力拽,所以摔得也不算太狠,只是當時一下沒緩過來,現在已經沒什么事了。但她這會兒想要去找便宜師父,有心支開成桓,便順著他的話道:還有些疼,師兄那兒可有治跌打損傷的藥膏?我出門急,行李中忘了備這些藥。 成桓道:有的。師妹稍等,我去去就回。 姜琪目送他出了門,忙招手讓豆花過來,附耳吩咐了幾句,隨后捏著引路鈴,鉆出院子,悄悄出了三清境。 她手里握著引路鈴,心中默念平章殿,感覺腦海中霎時浮現出了從三清境到平章殿的路線,像是她自己走過無數遍,所以印象深刻地牢牢記在了腦中一般。 她沿著記憶中的路走了半晌,終于來到了一處高闊殿宇外,抬頭一瞧,牌匾上寫著端重沉凝三個大字平章殿。 不愧是國師,住的地方還挺氣派。 和她當初醒來看到的屋子卻不是同一間。 姜琪暗嗤一聲,踏上臺階去叩門。 手還未觸及殿門,紅漆大門便緩緩向兩側打開,露出殿中景象來。 她一眼看見正中盤坐在蒲團之上的那人,他面朝姜琪,神色無悲無喜,在偌大的平章殿內,像一尊降世活佛,讓人看著打心底生出敬畏之意。 但姜琪卻毫無敬畏的意思,直直走到他跟前,開門見山道:我要回家。 他睜開眼,定定看著姜琪,問得高深莫測:回哪個家? 姜琪一滯,心中涌出一股被戲耍的怒意,忿然道:明知故問!騙我很好玩嗎?那副筆墨根本不能幫我回去,枉我替你抄了這么多年的經,怕是死人都能給超度活了,我卻仍舊在這蹉跎! 他好似感受不到姜琪的憤怒,平心靜氣地注視著她,開口道:那么你是要回姜府了? 是。 他搖了搖頭,嘆道:不行,你既然借了她的命數,便要承她的因果。 姜琪咬牙。 成桓不是說他不信佛嗎,怎么凈用這一套來搪塞! 如果我偏要回姜府呢? 他又嘆了口氣,緩緩道:你回不去的。我觀你行止,已然是用過那伐經洗髓的丹藥了。姜琪心底一沉,聽他接著說道,洗髓過后,你便與那些rou體凡胎不同了,也不能再入世做個凡俗之人,自然就需斬斷塵世親緣。 姜琪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隨便用他給的東西了。 就給個使用說明也不講清楚還有這副作用的! 她煩悶不已,說出口的話十分尖銳:然后像你一樣永遠被關在鎮國寺嗎。 他忽然深深看了姜琪一眼,這一眼極晦暗,其中飽含的深意讓姜琪一陣心驚rou跳。 但他說話仍是波瀾不驚的:等你學會使用符陣法咒,到時也可出寺。 姜琪從成桓那已經知道了出寺就是出差工作,并不被他這模棱兩可的話忽悠住,話鋒一轉,問道:我不想回姜家,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可以讓我回到我原來的地方? 他沉吟片刻,道:確有一個辦法。只是也要等你學會那些東西才能嘗試。 姜琪覺得自己像個掉進同一個坑兩次的傻蛋,卻也束手無策,跟著他走進了偏殿的藏書閣。 姜琪接過他遞來的一冊竹簡,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雖頗為陳舊卻保存完好,上書四字,底下還署著個名字:嚴寄安。 她便問:這是你寫的? 他背對姜琪在書架上找著什么,聞聲應道:是我寫的。 嚴寄安。 這是個存在了四百多年的名字。 姜琪默默念著這三個字,仿佛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時光煙塵,滄桑而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