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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米蟲的倒掉

    

論米蟲的倒掉



    姜琪已經抄了五天的經了。

    但看那紙上的字,說抄也不盡然,她分明是在依葫蘆畫瓢。

    這事說起來卻不能怪她課業懶散,不學無術。因為五天前的姜琪只是個畢業即失業的大學生,正糾結于是繼續讀研還是出去找工作,就驟然被分配到古代來抄經了。

    賊老天!狗禿驢!

    姜琪每抄一個字心里就恨恨罵一遍。

    還是簡體字好啊,這經書沒有標點符號就算了,還筆畫復雜,從右往左豎著寫,她看得眼花繚亂,根本不知所云。

    罵人的心穩如老狗,筆下的字抖若蠕蟲。

    把筆一擱,姜琪長嘆了口氣。

    這具身體看著雖然不過十來歲,但也早已過了開蒙習字的年紀,她怕被旁人瞧出破綻,都是獨自一人在屋里埋頭苦寫。

    要說她抄經的原因,卻并不是為了練字,更不是真就誠心禮佛了。

    她是在求一個回家的機會。

    五天前姜琪醒來的時候,那個自稱是她師父的禿驢告訴她:異世之魂誤入此地,唯有以無盡墨與述天筆寫你心中所愿,方有一線轉機。

    這便宜師父能看穿她換了芯子,姜琪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如同病患問診,刨根問底:那我寫些什么?要寫多久?不會寫到我壽終正寢了都回不去吧?

    便宜師父似乎哽了一下:不拘內容,只需心誠。不過我這有些經書,想來你也多半不懂,正好能屏除雜念,誠心抄錄。就在先前你住的院子里抄吧,我會讓人給你家里送一封信同他們說明的。

    你這辦法真的靠譜嗎?不會是誆我替你抄經吧?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姜琪忍不住打量他光溜溜的腦袋,察覺到她灼灼目光投向的地方,便宜師父終于開口,一把將橋給砸了:每日抄三個時辰。

    沉默。

    沉默是金。

    你這是公報私仇!鳩占鵲巢也不是我想的啊!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在耍我?每天三個時辰我手都要斷了,萬一我成功了你徒弟回來了,結果發現她自己變成個殘廢,那她不得恨死你??!姜琪憤憤控訴,可惜這身體還是個女童,十分的怒意經過這把脆生生的嗓子說出來也憑空弱了五分。

    那就兩個時辰,便宜師父閉目,撥動手中的佛珠,寺中簡陋,飯菜粗疏,恐怕你住不慣,便不多留了。

    然后她就被轟出寺里,跟著婢女上了馬車。身后兩個粗使婆子,一人抱著一摞積滿灰塵的佛經,一人端著筆墨紙硯,灰溜溜地被趕回了現在住的這個地方。

    篤篤。

    有人在敲門。

    小姐,夫人讓您去她那兒一趟。

    姜琪連忙把墨跡未干的宣紙掩好,揚聲道:進來。

    著青衣的婢女推門而入,她身后跟著兩個丫鬟,一人端盆一人捧巾。青衣婢女服侍姜琪凈手后,那兩個丫鬟便收拾好盆巾退下了。

    啊,這萬惡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封建上層社會。

    她才來了五天,已經快被這樣的生活給腐蝕了。

    這就是當米蟲的快樂嗎,愛了愛了。

    夫人有說找我什么事嗎?這大清早的又不是飯點,冒牌貨姜琪心里發虛。她自打回府,除了吃飯等閑不往別人跟前湊,生怕被看出什么不對勁來。

    說來奇怪,原主的身份可不是什么不受待見寄人籬下的庶女表親,她是當朝右相的嫡出幺女,上面只有一個哥哥。如此顯赫的家世背景,想來原主也是個教養極好的貴女,但她這么沒規沒矩的窩在屋里不去晨昏定省卻無人訓誡,讓她過了幾天很是提心吊膽的日子。

    難道是便宜師父給她打掩護了?那為什么今日又突然找她過去?

    奴婢也不知,青衣婢女將桌上擱置的述天筆掛在筆架上,蓋好盛了無盡墨的硯臺,又把經書宣紙歸置好,看見姜琪外衫上星點墨跡,便問道,小姐要換身衣裳再去見夫人嗎?

    姜琪低頭看了看衣服,兩指捏住那塊墨跡一搓,指下黑點旋即消失殆盡。

    不得不說,便宜師父給的東西確實有那么點神通。

    不換了,我們走吧。

    姜琪住的閣樓離右相夫人的屋子不遠,兩人很快就到了。

    門口的婆子見了來人,忙上前來給姜琪行禮:小姐稍等,老身去通傳一聲。沒過一會兒便轉出來請姜琪進屋。

    姜琪心下惴惴,但來都來了,只能硬著頭皮邁入堂屋,卻沒看見姜夫人,那婆子道:夫人在里屋呢。

    于是她繼續往里走,進了里屋,看見姜夫人倚在床上,眼眶微紅,手里還攥著帕子。她的婢女看見姜琪來了,行過禮就和青衣婢女一同退下了。

    還不忘把門關上。

    這氣氛,姜琪差點拔腿就跑。

    她還沒開口,床上的姜夫人先抬手示意她到近前來。

    姜琪慢吞吞地挪到她身邊。

    這張拔步床很高,姜琪人小個低,姜夫人探出半個身子把她抱上床來。

    秧秧,我的兒,姜夫人顯然是哭過一場,話語里還有些哽咽。她輕輕撫著姜琪的臉,察覺到女孩的疏離與僵硬,好像更傷心了,你還記得娘親嗎?

    完了,遭瘟禿子果然不靠譜,怎么什么都往外說!

    這下可咋辦,如實招來會不會被趕出去?會被當成妖怪抓起來燒死嗎?也不知道那禿子和她說了多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以不變應萬變了。

    姜琪心里狠狠嘆了口氣,破罐子破摔之下反倒冷靜起來。

    她看著姜夫人,適當露出一絲迷茫的神色來,這微微的迷茫很快化作悲傷,她順勢窩進姜夫人懷中,遲疑道:娘親?

    姜夫人緊緊摟著她,隨即低下頭來,與姜琪臉貼著臉,久久不語。姜琪忽然感覺到臉上有一點濕潤。

    半晌,姜夫人拿帕子拭了淚,對姜琪綻出一個笑來:秧秧別怕,忘了才是好事,是娘親舍不得你,著相了。洗前塵過后,忘卻的越多便意味著越有靈根,等我們秧秧及笄,就可以去鎮國寺隨國師大人修行了。

    別怕,也別怪娘。她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能去鎮國寺修行是大造化,往后即便不能常常歸家,卻可保你一生安穩無憂。

    姜琪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好摟住姜夫人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臉。

    難怪這幾天她的反常都沒有引來別人的懷疑,敢情這一家子是以為她在鎮國寺受了洗前塵點化,不記得前塵往事了。

    這不就好辦了嗎,真失憶還怕裝失憶?

    姜琪留在姜夫人屋里用過午飯便回了自己的閣樓。

    她還得繼續抄經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