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轉身(加更 貴妃太醫 慎買!)
慢慢轉身(加更 貴妃×太醫 慎買!)
一月后,蘇州,宋觀卿于書房內收到探子密信貴妃薨逝。 他一怔,那個只在宮宴上遙遙見過幾次的女子,本是他父親替他選中的未婚妻。 那時都道相府嫡女才貌雙全,溫柔賢淑。他當時十分抗拒,本想一再推脫,誰料還不由他拒,新帝登基,那小姐便已入宮成了貴妃。 那貴妃獨寵后宮,丞相右派風頭更是一時無兩。 可他在宮宴上見她,卻只覺太過冷凝,對那位高權重的天子居然也不假辭色形容冷淡。 他想還好當時未曾去下聘,這樣的冰山美人他當消受不起。 只觀這模樣便知她身不由己,卻不肯虛與委蛇。 最近風頭正盛的是新晉的苗婕妤,雖也是丞相的人。但他有時分神想如貴妃那般冷傲的人,怕是很難留住天子的心,如今果真被新人搶了風頭他倒有些惋惜。 豈不知過剛易折,貴妃那樣的性子瞧著也不是會爭寵的人。 現下她驟然薨逝,即便那新晉的婕妤如何盛寵,陛下對貴妃的偏愛眾人也是有目共睹,這些年丞相那些動作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很難不說是礙著貴妃的情面,這下朝內怕是要變天了。 三月前,紅墻碧瓦,宮闈景象十年如一日的清嚴。 鐘粹宮內,芙月卻愁眉不展:自那日陛下來過,娘娘的身子愈發不好了。 菱星也憂心忡忡:是啊,哪怕鄭太醫來了也不見好。 自那日皇帝離去,貴妃就好似又回到了當年那般,夢里靈堂里母親的身影不斷重現,少年天子落寞的神情也時刻纏繞,她總是心悸難安,夜夜驚醒,就這么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黃昏時分,鄭太醫步入鐘粹宮,見宮人們俱是憂心忡忡,心下也不由一凜。 殿內還未點燈,香爐內燃著安神香,煙霧裊裊。貴妃正躺在窗下的美人榻小憩,暮色染人,透過那朦朧的窗紗灑在她身上,她身形越發清瘦了,蜷在那美人榻上,是一種毫無安全感的姿態。 她蹙著眉低聲叫著什么,鄭太醫走近,隱約聽到母親二字,他正欲替她蓋上薄被,冷不防卻聽到那個無人敢喚的名字,他的手一抖,那手中柔軟的錦被霎時墜地。 他一驚,連忙去看貴妃的神色,她仍陷在那夢魘中還未醒來,眼角已有淚靜靜滑過。 鄭觀溪若無其事地將那錦被收起來,輕輕叫醒她:娘娘,娘娘,醒醒。 貴妃掙扎著醒過來,一見是他,佯作無事地抹去眼角淚痕,坐起身來輕咳兩聲,道:你來了。 鄭觀溪點點頭,一時靜默下來。 貴妃轉頭看窗外,已近深冬,柳樹枯敗,往年皇帝總是往她殿內移植許多奇花異草博她歡心,她冷言相拒道不喜花草后,陛下便再也不一個勁往她宮內送花草了,只有庭院內的樹木一年四季立著,眼下冬日已至,樹葉凋零,倒是蕭瑟。 臣斗膽,貴妃近日是有心事?鄭觀溪終于開口了。 貴妃這才回神望他,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一雙含愁的眼越發惹人憐惜。 沒什么。她輕聲答道。 良久壓抑的沉默籠罩在這座宮殿。 你還喜歡他。鄭觀溪不知自己該做何表情才能使這句話不大驚動她,他竭力放緩語氣,想使自己的語氣稀松平常。 但是那病弱的貴妃仍舊瞬間變了臉色,急道:我沒有! 鄭觀溪默了默,嘆息道:梔柔,我一直知道你心中有他,你不必回避,我擔心的是你。 她又何嘗不知道,她忍不住落下淚來:觀溪,我我怎么辦?我到底該怎么辦?每一夜我都難以入眠。 令慈也不會想你日日痛苦的,梔柔你應當放過自己。若是若是仍舊喜歡他,這也沒什么。鄭觀溪那張常年嚴肅的臉擠出一絲微笑,他試圖安慰她,試圖開導她,這么多年了,他也一直如此。 不是的,觀溪我沒有再喜歡他。我只是也許只是還放不下。她頹喪的模樣如此凄楚,那往日里目空一切的貴妃原來如此不堪一擊。她試圖解釋,卻又覺得自己沒法解釋。 梔柔,我明白,我都明白。他上前一步,不遠不近的距離,他蹲下身仰視她:我只是希望你不再痛苦,你的身體要緊,不能再這樣自我折磨下去了。我不希望你的夢永遠都使你痛苦。 可是我做不到!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我母親,他沒有做錯什么,可是我卻沒法放過自己,只要還在這座宮里,我永遠都沒法解脫。她絕望地開口,淚水再度滾下來,眼前混沌一片,不知是在想她母親還是在想那個人。 沉默,再度沉默。 鄭觀溪沒法不恨自己,他不過是一個無能的太醫,既治不了她的身體,也改不了她的困境。 他這樣無能無力。 遙想當年,她進宮不久后,鄭觀溪便見過她,這貴妃確實煙姿玉骨,亭亭而立,只是臉色太過蒼白。 不久后那貴妃果然病重,他奉命醫治,卻在她小睡之時聽見她的囈語:鶴淵鶴淵母親!母親 凄涼又絕望的低語。他當即一震,看那張玉容上滿是淚痕,心下不由動容。 他在宮內當差也自然知曉,這貴妃雖然盛寵,但對陛下是出了名的冷淡。 可他今日卻好似窺見他人隱秘心事,她分明對陛下有情,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 其中怕是另有苦衷。他不由對她上了幾分心,私下去查探了來由,丞相府中事確實瞞得緊,但他仍舊得了消息,知曉了她進宮的緣由,心中更是憐惜。 鄭觀溪眼見著她一日日地枯萎下去,身子一直不見好,什么金貴的藥材往她嘴邊送也不管用。 當然不管用,心病還須心藥醫,她憂思太重,夜不能寐,即便他是華佗在世,又如何醫治一個不想活的人。 春日遲遲,草木怒生,她的臉色一日比一日差,陛下也越來越著急。 這日貴妃屏退宮人讓他診脈,他終于斟酌著開口:娘娘,心疾難愈,臣為醫者不得不說,還請娘娘放過自己。 彼時的貴妃對他仍舊滿是防備,聽他一言,立刻斥道:放肆!本宮的身子本宮心里清楚,就無須勞煩鄭太醫了。 鄭觀溪仍舊不惱,一張清俊的面容十分嚴肅,直言道:娘娘若是執意如此,恐只有一年之期。 他以為他這番話能令那貴妃正視自己的病況,誰料那貴妃卻扯出一個笑容,甚為滿意道:如此也好,能得解脫。 那清艷的面孔剎那之間居然有些充滿希冀生機,他登時怒了,那明擺著是期待死亡的笑容。 娘娘怎可如此輕賤自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娘娘如此作踐自己,就不怕九泉之下的令慈痛心?他一通搶白卻見那貴妃的臉霎時白了,那扭曲的幾乎窒息痛苦仿似剎那之間將她撲滅,再沒任何生機。 他沒由來地也覺得痛心,他不是故意的。他想開口解釋,但是那貴妃已是沉默著擺擺手:你下去吧,本宮乏了。 此后他仍舊替她醫治,只是沉默不語,那貴妃好似聽進了他的話,盡量定心,掙扎著入眠。 半年后陛下出征,臨行前左盼右盼,眾人皆知在等貴妃為他送行。可鐘粹宮的宮人卻來報:稟陛下,貴妃身子不適,不宜見駕。 她還說什么了嗎?陛下期待地問,哪怕只是只言片語。 那宮人面色尷尬,回道:并無。 皇帝只是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那替朕告訴她,照顧好自己,等朕回來。 遵旨。 待陛下一走,周圍議論紛紛,皆道貴妃恃寵生嬌,待陛下如此輕慢。 可是鄭觀溪卻知道不是這樣的,她身子愈發不好,夜夜為陛下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 他有些看不透這個女子,她分明愛慕陛下,卻要令陛下覺得她對他并無情意。 全是因為她的母親罷。她這樣倔強,只是在折磨自己。 陛下凱旋而歸那夜直奔她殿內,她神色冷淡,將那受傷的天子冷落一旁,不痛不癢地打發了那滿眼是她的皇帝。 鄭觀溪隨太醫院的人跟在陛下身后,眾人退去,他的目光仍舊落在貴妃身上,看那形容孤高的女子雙手隱隱顫抖,轉身的瞬間眼中隱有淚意。 陛下將將痊愈,太醫院的人不敢大意,他卻只在意那貴妃的身體,想她今日是否又在為陛下傷情。 這夜他依舊奉命隨侍貴妃宮中,深夜卻聽到殿內壓抑的哭聲。 貴妃待下向來寬厚,守夜的宮人早已挪了地方睡去了,他猶豫著推門而進,見她伏在桌案上低泣,桌案上冷金紙一堆,上頭的詩句皆被墨汁糊了滿面。 他輕聲開口:娘娘。 貴妃一驚,胡亂擦去眼淚,站起來故作威嚴道:大膽!誰準你進來的?退下! 他卻鬼使神差地上前遞上手帕,低頭望她:娘娘恕罪,臣只是擔心娘娘出事。 那目光十分僭越,貴妃不接他的帕子仍兀自低頭拭淚,因此也沒有察覺他目光中的憐惜。 娘娘,臣斗膽想請將臣當作啞巴傾吐心事。臣不愿再見娘娘如此痛苦。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這話不經掩飾,確實十分曖昧。貴妃不曾料到古板守舊的太醫會如此膽大包天地開口,一時驚惶不已,急急斥道:放肆!本宮并無心事,退下! 想是春月動人,她方才哭過,冷凝的面容梨花帶雨,鄭觀溪很冷靜,明知不應再開口,卻仍舊堅持道:娘娘,你喜歡他,為何要壓抑自己? 此話正如平地一聲驚雷,那貴妃踉蹌一步跌坐在交椅上,顫抖著:你、你胡說什么! 臣只是不想再見娘娘自欺欺人了。他抬眼瞧她,分明是冷靜的神色,貴妃卻覺得咄咄逼人,她突然無力,只覺渾身發冷,坐直身子反問道:你想做什么? 鄭觀溪不知何時總是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此刻見她的模樣便知她心中防備更甚,不由懊惱自己是否太過冒進。 他上前一步跪下行禮,恭敬道:娘娘誤會了,臣真的只是憂心娘娘病體。須知心病還須心藥醫,娘娘憂思過重,無人開解,臣只是想為娘娘分憂。 他言辭誠懇,畢恭畢敬地跪在她身前。貴妃這才勉強松口氣,仍舊回絕道:不必了,本宮好的很。 喜歡的人就在身側,為何還要壓抑自己?娘娘本可以同他很恩愛。鄭觀溪恍若未聞,自顧自地開口。 貴妃果然被刺痛,有些失態地斥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竟敢平白無故對本宮大放厥詞,你給我滾!滾! 臣是不懂,臣只知道令慈亦不愿你日日悲痛欲絕,夜夜噩夢纏身。 娘娘還要暗自垂淚多少次?還要默默瞧他多少次?娘娘為何一定要壓抑自己?放過自己罷,娘娘,臣亦不忍娘娘日日如此耗下去。 他是真心地為她好,一字一句都是善意。 你不明白。貴妃只是含著淚重復道。 死者乃為生者開眼。斯人已逝,娘娘應當往前看了。鄭觀溪起身走到她身上,逾越地掰過她的雙肩,盯著她正色道。 我看不見,我也沒法看見!我只看得見母親躺在靈堂灰敗的臉!她憤怒地朝他吼,一把推開他:你以為我不想往前看嗎?我做不到!我每次看見他就想起我母親,我要怎么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同他恩愛?你告訴我,你做得到嗎? 鄭觀溪沉默不語,仍舊執著道:娘娘心結太重,令慈不會希望你如此痛苦地活著。 是,所以我也不想活了。她無所謂道,不過是在這宮中虛耗年華罷了。 臣不愿見娘娘虛耗年華,臣盼著娘娘好起來。臣自知冒犯,但若娘娘夜夜難以安枕,惟愿娘娘愿將心事說與臣聽。臣解不了娘娘心結,卻也想為娘娘分憂。古板的太醫從未近女色,平生第一次動心便戀慕上這個可望不可即的人。 他慶幸自己是太醫,可以日日守在她身旁,卻又恨自己醫不了心病,面對她卻也束手無策。 貴妃擺手令他退下,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鄭觀溪不愿再逼她,沉默離開。 他們的關系從這一夜起開始有了微妙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