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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韻

    午宴既罷,眾賓客休憩。寧蘊得了張顯瑜的無限允許與掩護,與林思瀘等密會。張顯瑜臨了便自嘲:“姐夫爹爹都叮囑我好好襄助羌王世子,然而此刻我卻襄助于你。哎呀,寧老師,您才天底下最受神眷的那個?!?/br>
是距離張顯瑜宅院最遠的小院落,林思瀘提出的。

寧蘊心急如焚地等著。聽得腳步聲一進院子,寧蘊便一溜小跑往外走去。林思瀘帶了一隊人馬來,領頭的他滿臉憂思:“寧姑娘,我們聽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寧蘊訝道?!澳阒朗裁矗俊?/br>
“你……”林思瀘嘆氣?!霸S大人要在今夜晚宴上請旨。”

“就是來說這個的?!睂幪N左看右看,竟不見陳蒼野?!白愈Q不在此?”

“小世子身陷囹圄,如何能在此?”林思瀘苦道。“我等是他耳目,是他雙耳、雙目。”所以才說他盡管隔墻都能聽見。

寧蘊不料如此,聞言握了握拳,片刻道:“也罷,此刻便只有我等。我們的人都齊了?紫月呢?”

林思瀘答:“在陪小萊王?!?/br>
寧蘊便將許韶君的佞言、玲瓏縣主的許諾飛快地說了一通?!按丝涛抑琴F人定不在場,此刻只有一法——這里見過那貴人的恐怕只有林公子閣下,請公子尋個模樣兒身材與貴人相若的,請紫月一番打扮,如此過關?!?/br>
林思瀘訝道:“姑娘可知貴人是誰?這是要殺頭的?!?/br>
寧蘊妙目一抬:“此刻若縣主不嫁,鬧了起來,秘事讓人知悉,不光我等要死,全天下人都得死。”然而可是好找的?明面上,紫月只是清香樓的歌姬,與靖遠公府一點關系都無。

林思瀘沉吟片刻,道:“這天下間,和那貴人最相似的,除了幾位皇子外,倒也不是別人,竟正是小世子。然而他不在。”

寧蘊道:“無妨,另尋他人,取長補短?!弊显履軐⑺虬绯蓚€老婦人,也能將別人打扮成皇子天家。

林思瀘道:“此事體大,無世子、公爺或貴人令,某也不敢專擅……”

寧蘊冷道:“你膽敢看全天下人就死?”

林思瀘嘆道:“或還有轉圜余地?”

只見寧蘊風一般將手里的白玉牌子拿了出來:“萬漾館主令在此,將紫月請來?!?/br>
林思瀘今天吃的驚都夠他吃半輩子了:“小世子說丟了的玩意,原在你這?”寧蘊令道:“趕緊?!?/br>
林思瀘猶豫了片刻,嘆道:“姑娘,此舉魯莽了?!北懔钊艘钥h主的名義去請紫月。

院落里,紫月既到,而林思瀘屢屢欲言又止:“只怕無人可用。”

寧蘊鄙夷地看看他:“易娘子只知道林公子乃林瀘州之后,本背負血海深仇,應承雪恥之志,乃有思瀘一名、復生一字,此刻竟如此怯懦!”當即令紫月:“將我打扮成陳蒼野模樣?!?/br>
紫月訝道:“姑娘雖高挑,也不及小世子壯實呀!”

寧蘊道:“你有辦法的?!绷炙紴o氣得一臉紅,正要回話,被寧蘊搶白道:“公子還請少說兩句,現在最快的能辦到得到辦法只有如此了。按照方才公子說的,那貴人屢屢裝扮成優伶,料定也是對歌詞話本十分熟悉的。對不?”

林思瀘頭頂上直冒煙,盯著寧蘊手心里的白玉令牌,恨聲稱是。

寧蘊一邊跟著紫月到宅內去準備換裝,一邊道:“易娘子撰的新曲,想必貴人也陪著縣主聽過了?!?/br>
仿佛眨眼,時間到了薄暮時分。晚宴又開起來。此宴后,那絕世美人便交托給了羌王的隊伍。

酒過三巡,許韶君四下里都尋不著寧蘊,便悻悻地到了百里老爺面前去:“百里老師,此刻若再將塵玉收藏起來,可是不應?!?/br>
百里胡楊在一旁伺候,聞言氣道:“許大人此言何意?我家老爺爺何曾將人藏起來?”想了想又道:“大人想要的,蔽館都一應應承,此事如何會又給大人添麻煩?”雙目中竟盈盈有淚光。

許韶君有些意外,笑道:“胡楊兄激動了。無事,橫豎各位都已去了縣主殿下跟前先行打點,料也無妨。我去寧太太處看看。”

寧母正在酒席最遠處的小桌上坐著。見到許韶君來了,也微微帶笑。許韶君笑道:“寧太太,塵玉何在?”

“我沒有見過她。自從你們的人和我說找著了她,直至到了此宴席上,我只在午后你帶她過來時見了一面?!?/br>
“那會在哪里呢?”

“奴家也不知。”寧母垂目。

許韶君冷眼看著這個昔日他所仰視的高貴婦人,一抹恨意陡然而生。“夫人便毫不擔心小公子下落么?”

“哪個小公子?”寧母抬腕喝了一杯。

“寧蘋?!?/br>
寧母的手微微一顫,旋即無比平靜:“大人既然知悉,大人與昭兒也將是一家人,何苦為難?”

“此刻請旨,蜜兒不在,成何體統?”許韶君道?!叭羲怀霈F,寧小公子也將有麻煩。小公子天賦過人,是上天眷愛之人,若是受辱……”

“大人此言有誤。”寧母道?!罢褍翰贿^一個普通小孩子,哪里來什么異稟?!?/br>
“腳踏五星?”許韶君輕聲道?!叭羰切」訛槭廊怂拿\便不能受自己控制了?!?/br>
寧母仍是平靜地道:“大人,請閣下自便吧,老奴嗓子也累了,想歇歇?!?/br>
“頗有點神韻了?!绷炙紴o奇道。

紫月在寧蘊的護甲上披上一件袍子,聽到寧蘊輕道:“燈籠、紗帳、龍腦和曼陀羅可是備好了?”紫月點了點頭。

寧蘊此時才抬頭沖著林思瀘一笑:“這方子讓人頭昏昏,子鶴如此炮制過許韶君。”

林思瀘看著這穿了護甲再穿外衣、已是一臉英氣頗有些陳蒼野影子的寧蘊,嘖嘖稱奇:“姑娘這是?”

寧蘊低下頭,緩緩唱了一句。“昔時奴心如焚恨銷骨,且看儂憂思日日?!迸c林思瀘囑咐起來。

晚宴自是更莊嚴肅穆,紫月伺候完寧蘊換裝,溜到廳子去看,只見幾個胡服的武夫、麗人已是到了,顯然便是羌部迎親的主力。

許韶君的人必定在候著——哪怕這人不候著,恐怕老學究們都等著所謂“玉成佳話”,要捉寧蘊去請旨。紫月如此想著,下了樓,往萊王席上而去。

小萊王最近才抱得佳人,恨不得日日與她粘著,見她離去了半晌,十分不悅。紫月笑道:“這場面恁大,奴家可要嚇壞了。”

小萊王笑道:“這算得什么?我聽說約莫十年前,就寧大學士給他們家里小孩子辦壽辰,比這個排場還要大?!?/br>
紫月訝然:“是那個因為貪瀆而下獄就戮的寧鳳山大學士?”

小萊王笑道:“是的,這寧大學士的小兒子據說有點神異之處,因而頗為眾人的側目,不過那場宴會我還小,沒看得真切。據說那小孩兒腳踏五星,在場人嘖嘖稱奇?!?/br>
“那……豈不是天人之相?”紫月驚奇地說。

小萊王說:“哪里,古書說是相師之相罷了,不過也確實引得各派都想要招攬寧大學士,為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嘛??上Я颂旒沂遣恍诺?,這不寧大學士貪瀆一事事發,合家滿門都……”

紫月若有所思地靠在小萊王懷里,看著殿門。門后就是一簾又一簾朦朧的輕紗帳。

姍姍來遲

天色昏昏,酒興已酣。“他呢?”臺閣上,紗櫥里,張顯瑜應付完來慶賀的嘉賓、打發了羌部的人,不免疲乏。身邊侍女回答:“未見貴人?!?/br>
“寧蘊怎么做事情的!”張顯瑜氣得將手帕一摔。林思瀘難得在這冷艷的臉上看到如此生動的情緒,便勸和:“在來的路上了?!闭f著,抬眼看了看身后的侍從,又看了看遠處層層疊疊累累垂垂的紗帳。

燈籠、紗簾都好了。人也是打點好了的。

“寧蘊呢。”張顯瑜問?!澳阋粋€男子進入內帷本就不對,這么點兒事情讓你去盯著不行嗎?”

林思瀘被罵得狗血淋頭,忙要爭論,身后的侍從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裳,林思瀘便知了要靜下來。

張顯瑜揉了揉肚子,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女侍來報:“萊王爺、許大人、張大人、李大人等求見?!?/br>
張顯瑜皺了皺眉,問那女侍:“何事?”

女侍道:“原下午說是要向縣主請旨賜婚予許大人與寧蘊老師。縣主吩咐了的,只表面功夫應承著?!?/br>
張顯瑜恍然大悟,笑道:“好,好?!北阏垘兹说巧吓_閣,又給賜座。然而見面仍是隔著簾子,張顯瑜等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臺下幾人。

先是張、李、萊王等人一番鋪墊恭維,便由那萊王滿臉春風地說喜上加喜云云,好不歡喜。許韶君恭正行禮,謙虛地道:“叩請縣主指婚鈴蘭館寧蘊與小臣?!?/br>
“很好,很好。”張顯瑜忽而瞟了一眼內殿以遠那重重紗帳,仿佛幽幽燃著燈來?!叭欢?,姐夫,這事兒jiejie知道嗎?jiejie今日一整日在我身近,可是不知道你突然冒出這個念頭的吧?”

張元善大人上前:“此時想必珊兒也能曉之以理。”

張顯瑜冷笑:“爹親呀爹親……賣兒鬻女都是亂世時才現出情狀,我朝難得太平,怎么就要這樣著急了呢?是縣主田奉不夠父親用度?”

張元善哪里見到張顯瑜這樣說話過,這女孩兒從來都聽話得很,便忍住怒火:“縣主多慮了,此乃我府、我朝大喜事?!?/br>
紗帳后煌煌地亮起了燈燭。紗櫥內也緩緩升騰起恬謐的香氣。林思瀘嗅到了,轉了轉口舌上的薄荷腦。

“父親說的,瑩璧都聽從,只記得很小時候稍有一點兒不像貴女模樣便被打得死去活來;因而見得jiejie喜歡上了微時的許大人,父親倒是不打了,這一點瑩璧也是很嫉妒與不解的。不過,這會兒一看,看來父親的心腸還是從始至終如此……”張顯瑜笑著說。林思瀘驚訝地在她身上看出了一些凄愴的人情味來。

張顯瑜的瞳孔漸漸擴開來,看著遠處的紗帳后現出一個朦朧的、斜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輪廓來?!八麃砹恕!睆堬@瑜臉上漾開一抹笑容,悄聲道,便要起來。林思瀘忙上前小聲道:“縣主,不妥。且想想貴人縣主以身涉險來此,能夠遠遠相見,已是不容易。”

張顯瑜猶豫了一下,坐了下去。

“貴人呈來此函?!绷炙紴o接過了身后侍從遞來的信件,轉交給了張顯瑜。

張顯瑜拆開信,還沒來得及看,又聽得臺下張元善催促道:“還請縣主指婚。”

玲瓏縣主毫無聽從之意,拆開信看了起來。只見上面是水氣淋漓的熟悉的字跡:“人生幾何,長毋相忘。”便知道是剛剛寫的了。

“呵,這?!睆堬@瑜哈哈地笑起來。遠處的人影,緩緩地換了個姿勢,動作遲緩、猶豫,仿佛遠遠地從夢中走出來的魂。

“縣主殿下!”張元善語氣不善。

“姍姍來遲?!睆堬@瑜笑著看著遠處的人影。“呵,何其姍姍來遲哉!”林思瀘看著她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忽而渺茫的歌聲從臺下的宴席里響了起來——“昔時卿心如焚恨銷骨,可憐我憂思日日……”如此凄婉,真個柔腸千轉。正是紫月,獨自高歌起來。一時間,紗櫥里外、宴席里外都靜了下來。

“縣主殿下!”許韶君終于忍不住開口。

“不允,不允!”張顯瑜不勝其煩,一疊聲道?!跋氯?。”

紗櫥外諸公驚呆了。尤是張元善大人,驚了半晌?!斑€請縣主慎重。”

“相逢不見,相見無言,再會難乞。亙古是相思難得,問世間情是何物?”紫月唱得極美,就是無情之物也要為之動容。

“這都唱的是什么東西。”張顯瑜皺眉?!耙稽c兒意思都沒有。情情愛愛的,無聊得很。清香樓有個挺俊的小男旦很會唱的,再找個人來,讓他倆來唱游龍戲鳳可好?”話是和林思瀘說。林思瀘見張顯瑜恢復了正常,笑道:“可?!?/br>
“縣主……”許韶君忍不住道。

“沒聽到嗎?不允!”張顯瑜哼道。“趕緊都下去!”便遣了身邊幾個男侍從去攆他們走。

眾人不可置信地退出去,張元善還暗暗為女兒刁蠻向諸公道歉了去,只道女兒出嫁鬧別扭也是正常,勸慰許韶君擇日再試試。萊王、李祭酒何曾受到這樣的氣,悻悻地走了。

“我敢說必然是寧蘊搞的鬼?!痹S韶君冷笑道。“瑩璧素來聽話,怎么會突然反叛如斯!這女人失蹤了半日,定是去搞什么鬼去了?!?/br>
張大人做了個噤聲的姿勢,看了看隨從而來的仆人。

“父親莫要擔心,我許某人今非昔比,天下間恐怕再無可擋我者?!痹S韶君笑道。“寧蘊那丫頭,還有她家那個老娘,要吃點兒教訓。”

侍從風風火火地趕回去張顯瑜的臺閣,只是已晚了——密密麻麻的衛兵站在樓梯下。那侍從問作何事,衛兵只道:“等待寧蘊老師?!?/br>
林思瀘見到他了回來,忙上前去迎,將他帶到了紗櫥里。張顯瑜、貼身的女侍們已依著貴妃榻睡了過去。林思瀘道:“香爐熄了。去往紗簾那邊的路站滿了許韶君的人?!?/br>
陳蒼野嘆了口氣:“我的蜜兒,究竟說她是聰明,還是魯莽?”說著,令林思瀘開路,往紗簾后人影縹緲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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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顯秀,字瑩珊。張大人叫她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