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14.大哥)
已經冷掉的鍋又重新熱了起來。透明的煙霧開始慢慢沿著湯面裊繞。氣泡貼了鍋壁一會兒,又順著慢慢開始翻滾的湯汁兒騰起,最終破滅,消失,化為無形。湯鍋周圍擺了滿滿當當的菜,旁邊的小邊桌上擺著各色的酒——四副碗筷。連月慢慢出現在小廳門口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女人已經重新換了衣服,化了淡妝。黑色的秀發洗過吹干,拿了卷發棒重新卷過了,大波浪披在了背上。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連衣裙——腰身寬大,遮蓋住了她隆起的小腹,卻又襯得她肌膚雪白。懷孕了,自然沒有高跟鞋穿。女人腳上是一雙白色的勾花布鞋,小腿還露在外面——還是那么纖細漂亮。和她那美麗動人的臉一樣。她笑了笑,和他含笑的眼眸微微觸碰,又挪開了。她走到了桌子旁邊,有人給她拉開了凳子——她坐下了。男人們的話題并沒有因為她的出現而中斷,仿佛是她無意中闖入了他們聊天的場所。“邊境一向有些摩擦,”喻恒一身迷彩服,凳子拉得很開,長腿直直的伸著,手里還夾著煙。他對于出現在他右手邊的女人熟視無睹的樣子,繼續道,“大的沖突沒有,小的摩擦不斷,正常的。”“當年我在西部戰區,還跟著爬過雪山巡過邊——我們一班十幾個人,來回巡一趟要三四天,周圍鳥都沒有一個,那才叫一個冷啊!”這個話題好像挺有趣的,連月偷偷的看看他。難道喻恒這么黑,是當時爬雪山巡邊曬出來的?她還以為是他去哪里玩多了曬黑的呢。可是連月正想多聽的時候,喻恒偏又不說了。他磕磕煙灰,順手又把煙頭摁滅了,端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要說窮,有些地方也真窮,”他放下茶杯,又說,“后來我又調去了高原那邊,那邊又濕又冷,常年下雨。有一回我趁著營里沒什么事,就打了一個招呼,帶了兩個人出去玩——”連月抽抽嘴角,果然。就別指望這個紈绔子弟安身五秒鐘。“開到半天車,到了那什么縣附近吧?”喻恒想了想,說了一個名字,“路上我們遇到幾家人的聚集地,就說進去找口水喝,結果不知道——你們猜這幾家人吃啥?一堆不知道什么糊糊。黑黑的,屋里燈也沒有,看也看不清——現在想起來那味道,都想吐。”“還不如回車上啃壓縮餅干。”“這是個問題,”連月對面的男人點點頭,又嘆氣,“高原自然災害多,氣候不好,發展農業很難。限于地理位置,交通不便,工業也不好發展。”“民生多艱,”他聲音溫和,“總要一點點來。”鍋開了。煙霧騰起。湯汁翻滾,帶起了湯底的配料。棕的白的,分明是一些藥材和補料。連月站起了身。“哦,酒。”剛剛的話題有些沉重,季念想起了什么,打破了沉默,他轉身拎起了那瓶血紅色的酒,又笑,“現在天氣冷了,先喝點鹿血酒暖一暖——連月,”他一邊開酒一邊喊住了拿著盤子準備往里面下料的連月,“你先盛湯給我們喝。”連月哦了一聲,放下了盤子,拿起了湯勺。“這鍋湯廚房今天熬了六個小時,”季念笑著解說,“滋補著呢。”“聽說上次還專門派了阿姨去重新學藝?”喻陽接過話。一身紅裙的女人已經向他走了過來。他看著她的臉——她卻低著頭,并不看他。男人的視線下滑,落在了她鼓起的小腹上。不大,看起來不像是六個月的孕相。卻即將瓜熟蒂落。時間剛剛好。“是啊,”這邊弟弟還在笑,“媽咪上回說廚房的湯熬的不好,我們就把阿姨專門送去學校學了一回。”玉手纖纖,玉腕潔白。她一身紅裙,已經站在了他身邊,伸手拿起了他面前的碗。暗香浮動,沁入心脾,擾人心魄。“小心燙,”他視線落在了她柔軟的手腕上,聲音溫和,“你身子重,以后就別做這些了。”她沒有回答,只有大紅色的衣料在他身邊浮動。不過兩勺,碗已經半滿。她松開了勺子,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著碗,放到了他面前。“大哥。”她輕聲喊他,“喝湯。”不見(15.月色)15.她一身紅裙,寬松的腰身下小腹微鼓。她站在他的身側,皓腕潔白,衣料微晃。她俯下身,輕輕把碗放在了他的右前方。右側的喻恒側臉而望,對面的季念微微挑眉。男人眉目不動,垂眸看著那雙潔白又柔軟的手腕。順著這雙柔臂,他微微側身抬頭,看見了她的臉。明眸皓齒,美艷動人,是一抹不容忽視的亮色。離他那么的近。卻又低眉順眼,雙手托碗,那么的恭敬。不該這樣的。男人覺得喉嚨微微的癢,他手指微動,卻又忍住了。他不需要她恭敬。他沒有回應。也不需要他回應,連月放下了碗,又往旁邊挪步開了。暗香和紅裙,都漸漸遠去了。走了幾步,她挪到到喻恒右邊,伸手拿起了他的碗。喻恒咂吧了一下嘴,支著長腿看著連月給自己盛湯,一聲不吭。他這回倒是沒有少爺病發作,說什么“我不喝湯”之類的話——說了,自然就沒人給他盛。給喻恒放下了湯,連月又過去給季念盛了一碗。“謝謝。”男人微笑道謝。連月笑了笑,又給自己盛了一碗,這才開始往鍋里下菜。“來嘗嘗鹿血酒,”季念拎起了酒瓶,又接著剛才的話笑。黑科技公司的太子爺已入公司十年,業內地位極高,直接雇傭的員工數萬,間接養活的供應商更是數千,影響就業人口已超百萬。雖然天意資產能謎,但是旗下的藍嶺資本卻屢屢在投資屆有亮眼表現——就算在資本圈也是能說得上話的男人此刻卻親自動手,先給右邊的男人倒了滿滿一杯酒,又站起身給對面面無表情的迷彩服也倒了一杯。“慶祝今日團聚。”然后他舉起杯,意簡言賅。“團聚。”三個杯子輕碰,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里面如血液般猩紅的酒液微微晃蕩。“大哥明年進修完是回N省,還是繼續輪調?”生血酒味道有點沖,季念放下了酒杯,又端起碗喝了一口湯,開始發問。“看組織安排。”男人神色不動,聲音溫和,“回N省可能性也有,換個地方也有可能。”“我看要換地方,”喻恒把酒杯的酒一口悶了,端起湯喝了一口,接話道,“大哥在N省待了五年,現在也是時候換個發達省份搞搞了——不如就留在S市?”他突發奇想,“這樣我們幾兄弟也離的近——”“留在S市可能性不大,”男人微微一笑打斷他,口風不露,“現在也還不到時候。”“也是,沒必要。”喻恒想了想,又說,“時間浪費了還好說,主要是卡位不好卡——”他拿起筷子開始夾鍋里的牛rou,一邊笑,“那就是再換個省會城市搞一搞,先干個三年書記,再直接省委入常,十年磨一劍,封疆沒問題。”“哪里那么輕巧?”男人搖搖頭,笑了起來,“沒譜的事。也就自己家里說笑罷了。現在說這些,到底都太早。”似乎是不想再說這個問題,他看了一眼對面低眉順眼的女人,溫聲道,“連月你怎么不吃東西?食欲不好?”“我喝湯,”連月笑了笑,眼神和他輕輕一觸,又躲開了,她看著翻騰的湯水,輕聲說,“我沒等你們——你們過來的時候,我都自己先吃過了。”“上次那個炒牛rou,你還吃的慣嗎?”桌上的其他兩人都沉默了,似乎都在等著他們說話,男人看著她,又笑著說,“你要是不習慣,我再安排人去給你找找。”“不用。習慣的,好吃。”她笑。張了張嘴,連月想說謝謝,可是話到了嘴邊,到底還是忍住了。男人的視線在她臉上頓了片刻,又挪開了。叫她來吃晚飯,其實話題也并不在她身上。幾兄弟又慢慢的一邊喝酒一邊聊天,鹿血酒一人喝了一杯,又換成喻陽上次從京城帶過來的酒。“我去下洗手間。”趁著他們聊性高,連月笑了笑,喝了兩口湯,放下了筷子。“注意安全,小心別滑倒了。”季念端著酒杯,側頭看她。對面那個男人的目光,也在她身上。“好。”她笑了笑,看著季念,沒有看他。出了小廳,連月嘆了一口氣。洗手間,是真的要去的。從洗手間出來,連月沒有再回去。出了洗手間右轉,她看見了被玻璃封起來的屋檐廊臺下的那一片好月光。月朗星疏。一個冬季的絨布躺椅,安靜的躺在廊臺上。她拉開了門,一股暖氣襲來,和屋內蔓出的暖氣糅合在一起,又有了宜人的溫度。女人拉了拉裙子,走了出去,慢慢躺在了躺椅上,又扯上旁邊的薄被蓋上了腰身和腿。躺椅上的溫度慢慢上來,她透過玻璃,看向天上的月。看了很久。這平凡的一刻,卻又注定毫不平凡。女人身子微側,躺在躺椅上,閉上眼睛假寐的時候想。首先要有一個能放下躺椅的房子,還要有一個能看見月亮的地方。更要有抬頭欣賞月光的時間和心情——這一切不是平凡,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奢侈。她已經十分幸運。三十五歲快來到的時候,還能夠抬頭望月。屋里有腳步聲過來了。越來越近,直到身邊,呼吸平靜。然后躺椅的墊子下陷,是有人輕輕坐在了她的腿邊,似乎是在看她的臉。她閉著眼,呼吸均勻,狀若熟睡。來人看了她一會兒,慢慢伸出了手,給她捻了捻被子。她一動不動。他的手慢慢往下,輕輕撫摸過她的肩膀,又掠過她的胸,在她鼓起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又往下,落在了她的小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