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42.出院)
季總沒有去酒店,倒是決定就在這邊住下。上次她生季然的時候,季念白天時在時不在,晚上倒也是在醫院陪著住了兩晚,所以這回連月沒有說什么,倒是晚班護士過來確認的時候,眼神還頗為吃驚,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估計是覺得你這樣的人不該來醫院陪我,”護士出去了,連月躺在病床上,又嘶了一聲,是小腹還在絲絲的疼——她笑,“你們這樣的公子哥,太太生產,應該正好出去夜夜笙歌,泡泡夜店,摟摟美女什么的——”“我不用別人教我怎么做一個公子哥,”季念在行軍床上躺著,一邊說話一邊挪了下,似乎也有點不習慣——上次生季然是在私人醫院生的,一晚雖然收好幾萬,可是那邊是一個帶廚房浴室的四室溫馨套房,他來陪床也是有自己的床睡的。這次卻是在公立醫院,陪床低窄,他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是又挪了下,“他們覺得我該怎么樣我就怎么樣,是他們姓季還是我姓季?”連月勾勾嘴角,沒有說話。“不過這個床可真窄。”他的聲音又從床邊傳來。連月沒忍住又笑了一聲,卻又扯到傷口,她哎呦了一聲。旁邊的男人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連月挪了挪身子,又歪頭去看他,卻看季念眉目嚴肅,拿起了手機放在耳邊。“爸。”他說。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季念一邊嗯嗯一邊說話——是說的英文。他站了起來,穿上鞋子出去了。過了二十來分鐘,他又進來了。連月躺在床上看他。他慢慢的進來,站在床邊低頭看她。連月眨了眨眼睛。“爸已經登機了,可能明天早上就到國內了。”“哦。”爸不會過來看她吧?云生這么遠。上次她生季然,那么近,爸都是三天后快出院了才來的——季然還是男孫呢。“爸要直接上京,要去拜訪下王部長。”“哦。”果然。不知道為什么,連月反而松了一口氣。季念還在垂眸看著她,似乎還想說什么——欲言又止。連月躺在床上笑著伸手去拉他的手,“爸忙就先去忙,反正寧寧——”她哽了一下,“寧寧也還沒出院。爸來也看不見。”一個男人微微含笑的面容從腦海滑過。爸從來就不喜歡女孩,他沒有掩飾過,她也心知肚明。這種家庭,喜歡男孫——“爸還說讓你先出院。”男人回手捏著她的手,在她床邊坐下了。他看著她的眼睛,默了默,又輕聲道,“還有兩天過年了,說是過年住院不好——到時候請醫生到家里來看護你。我想著怎么都還是在醫院好些,你身體又沒好,不如在醫院多住幾天。”連月抬頭看他,沒有說話。出院。是了。要過年了啊。季念是豪門公子,又是獨子獨孫。季家規矩多,很多她都沒聽說過。過年不讓住院。云生又那么遠——爸也要他回去。她吸了一口氣。傷口又疼了起來。“出院也行。”她想了想,握著他的手,又笑,“這里環境也不好,回家躺著空氣還好些。”她從來不任性。他既然都說了出來,那就是已經決定了。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她為何不笑著接受?出院——“那你得給我找兩個好醫生。”她又笑。“不能出院,”男人低頭看她,又伸手去撫摸她的臉,聲音低沉,喉結滾動,“連月你身體沒好,怎么能出院?家里設備不齊——爸是說你住院太遠。”男人頓了頓,“我是想,不如我們先轉院回圣瑪麗醫院——那邊離宅子近,醫生也盡心些,”他頓了頓,“爸媽也好來看你。”“好。”連月握著他的手笑,又松了一口氣。原來又不是真要出院啊。云生(43.出院)43.無人打擾的一夜過去。也許連月自己也不曾想過,此生竟然還能在云生醫院短住。這里條件不佳——墻面陳舊,設施老化,萬幸醫生還是負責。她睜開眼睛看著墻面,想著昨晚的此時某刻,外面還在紛紛擾擾,警車和救護車燈光閃爍,透過窗簾撒入,有人萬般忙碌,卻還抽空來到她的病床邊安坐;今晚月色如華,身邊呼吸聲安穩,也有另一個人的陪伴。無論身份和差距,他們都還是有溫度的人。月色撒落地面,窗外鑼鼓聲隱約,她又想起了J國的那些年的夜晚。地域不同,心靜不同,似乎就連月色似都不同了起來。當年J國的月亮,好像格外比現在又大了幾分,掛在窗外如同銀盤。那時她偶有失眠,也會躺在床上看著外面的月。外面喜慶熱鬧,游龍會還在繼續,依然偶有煙花爆裂,她躺在床上,只覺小腹抽痛——因為年少的經歷,每到過年她都很惆悵,人和人之間的悲歡離合,顯然也并不相通。一大早季太突然要轉院,云生的醫生們很是吃了一驚,本來是不同意的——這才是手術的第三天,可是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怎么的,卻又同意了。傭人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圣瑪麗醫院那邊已經安排了救護車來接。等車來的那段時間,連月還給周老師打了個電話——她還記得周老師讓她去拿雞蛋的事。電話通了,連月沒有說自己早產,只說要回去了又走不開,讓傭人去她那里拿東西。季念站在一邊看著她,沒有說話。“周老師對我很好。”掛了電話,連月躺在病床上虛著聲音,“我那時可是全校有名的貧困生——成績還行。學費免了,連飯錢都要學校貼補。那時候周老師才剛剛畢業沒多久,還拿她的衣服給我穿。”那些年日子太難。別人的好,一點一滴她都記得那么清楚。就算幾十年過去,也不會忘記。旁邊的富貴子孫看著她瘦尖了的下巴和粉白的唇,嗯了一聲。可能這輩子也沒體會過這“一百個雞蛋的情誼”。“季念你那時在做什么?”哪怕是待會要轉院,這邊醫生還是盡職的又給她掛上了三包水。連月躺在床上看著他笑。“是問哪一年?”他喉結滾動。“10年左右吧,”回憶往事讓人心里觸動,不知道怎么地,連月心里一動,伸手去捉他的手。男人沒有躲開——她的指尖觸碰到他的,他反應了過來,也虛虛的捏著她的。她指尖微涼,他掌心溫暖。“那時候,我應該還在美國念小學,”男人昨晚陪床一晚上,剛剛才去酒店洗漱用餐了回來。他握著她的手在她床邊坐下,想了想,又看著她微微笑了起來,“雖然那時候國內經濟還不怎么好,不過我家那時候生意就已經做到全球,還買了兩架私人飛機了。我記得第一架就是G350——你沒坐過,早賣了。不過在那時可是高級貨。媽那時候穿的衣服都是幾千美金一件,”他頓了頓,“哪里知道那時你這個小窮鬼連飯都吃不上?早知道我就把我的零花錢分點給你,”男人捏捏她的手,聲音低沉,“你和媽用都夠了。”“那時候我都高中生了,不好騙小學生的零花錢,”一想到她念高中的時候他還在上小學,連月有些得意的一笑,又扯到了肚子上的經脈,人痛得一抖,連眼淚都流了出來,是男人伸手幫她抹去了,她笑,“我是先苦后甜,一畢業了就有錢了,勞動力馬上變現——”一畢業就月薪三萬呢。第一個月發工資,她到手兩萬二,拿著錢去買了一件一千五的裙子。美麗很重要。傭人提著雞蛋回來的時候,還提回來一包嬰兒的衣物。周老師大概是聽連月說過是女兒,準備的衣服都粉嫩鵝黃粉白,十分可愛。指尖撫摸過這些已經“入水燙過”的小小的衣服,入手柔軟,女人沉默不語。救護車離開的時候,院長甚至都親自來了一趟。他早就認出了季念了——昨天已經來查過房。季念又和他握了握手,又說了幾句客氣話。又說叨擾了幾天,快過年了醫生很辛苦很盡責,他給全院的醫生都準備了禮物謹表謝意——下午助理會來聯系。院長有些吃驚,大概是沒見過這么大方的病人,不過沉吟片刻,還是接受了。季總微微一笑。他站在醫院門口,身姿俊朗。四周圍著的幾個人,要么是他自己的助理,要么是醫院的人員,并沒有云生的政府官員——和季總一向的排面不符合。畢竟像天意這種黑科技公司,哪怕在世界金融中心的大S城,交稅排名都能擠入一眾巨無霸的央企國企清單里,對于拉動其他地區的GDP自然更不在話下。這幾年中央要求全國均衡發展,不要搞得各個地區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像個肢端肥大癥的畸形兒——天意也積極響應國家號召進行內陸布局,在內地幾個大省大市都設立了研發中心和客服中心,就連制造都內遷了部分,很是改善了內地民生,拉動人才回流。所以這幾年季總和季總董事長走到哪里,當地政府都熱情洋溢,車馬相隨。要說云生市政府不知道天意季總在這里,那也是存疑的。畢竟昨天網上的消息到底哪里泄露出來的還是未知數——但是季總這次來云生一不是為了投資,二也沒走公務渠道,又或許這次“季太預襲”案件本身就事態詭譎——先是當日下午省里就撲來了不少要員,來勢洶洶;隔壁S市還調來了不少專家會診——就連醫院當夜都被緊急封鎖了六個小時;第二日天都沒亮,醫院一解封,父母官就連夜一路進了省,無聲無息,到現在都沒回來。這么一想,天意的能量似乎大的讓人心驚。雖然院長大人是第二天早上才終于搞清楚這個美貌的女人是季太——前晚的消息也封鎖的忒嚴了一點,那陣勢連他都嚇了一大跳;但是一想到天意富可敵國,季月白甚至能和幾個部長和封疆大吏談笑風生,就連副國級都親自接見——一切又那么理所當然。院長站在路邊,微笑著目送著救護車遠去,就像是目送一尊瘟神。轉院當然更好——這次季太的治療他全程親自盯著,自覺十分滿意,就連轉院他都破格安排了兩個醫生護士一路送過去,只求務必不要有任何紕漏。要知道,一般的病人都是送出醫院的門了事。救護車唱著歌遠去了。季太帶著保鏢輕輕的回來了,又和保鏢分別躺救護車里興師動眾的走了。她回來了不過三天,走的時候云生似乎和以前沒什么兩樣——但是路上多了一倍的警車,和某些政府部門的噤若寒蟬,又似乎暗示著到底有什么不同。圣瑪麗醫院的設施,果然比公立醫院好很多,房間寬闊,裝修時尚。醫生海外名校畢業,格外的體貼,噓寒問暖——季家財大氣粗,眼睛都不眨的直接買的頂級看護,五個醫護專職照顧季太一個病人,一天十五萬的價格,對于季家來說那只是小意思。終于回到了“熟悉的環境”中,季念似乎也松了一口氣。政府的公立醫院面向平民,量大價低,實在不是喜歡清凈的季總的最佳選擇。醫生還站在旁邊查閱著病歷檢查著傷口,又低聲問著季太的感受,季總的手機響了起來。“媽?”連月看著他,季念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兩天他好像格外的喜歡皺眉——那邊說了什么,她看見他的眉頭舒展開了,整個人似乎都放松了下來。“醒了?”他笑,“您要過來看連月?”1.冬“月月,不是媽咪昨天不想去看你,”寬闊的病房里,紗幔微動,落地窗外的樹上都打了霜,屋內的暖氣溫暖。這里的環境寧靜又整潔,顯然比隨時都有小baby哭聲傳來的小縣城公立醫院好上了許多。一身D家套裙的女人坐在床邊,面容年輕,看起來不過才三十來歲模樣,此刻她圓圓的眼睛有些微紅,手里還拿著手絹,“恒恒昨天又發燒——”“媽咪,我沒事的,”連月嘴唇干裂,聲音有些低弱,心里還在嘆氣。在圣瑪麗醫院安頓好之后,爸爸來了一個電話直接把季念叫走了,直接導致了現在媽咪過來無人安慰。連月雖然生了孩子,可是天意的生意還在繼續,哪怕員工們都已經開始心神不寧的摸魚等放假,可是季念這個航空母艦繼承人也不可能停的下來。去云生陪了一天一夜,他顯然已經盡了力。媽咪吃過午飯就過來了。她穿著黑白格子的D家套裙,脖子上系著圍巾,手里還提著一個十年前的中古限量款愛馬仕,神色哀戚。在床邊坐著看了看她的臉,媽咪一張口就開始道歉——連月趕緊安撫住她。到底是已經哭過了兩天,也不知道這兩天哪些人都被她守著哭過了——旁邊的女人倒是沒有再情緒崩潰,只是低聲抽泣了幾聲就收了聲。一個人坐了一會兒,媽咪站起來看了看病房四周,神色漸漸有了些滿意的樣子。“這里環境好,離家里又近。”女人看了一圈回來,又低聲說話,“早該把你送回來的。我昨天就在說陽陽,怎么他就只想著把恒恒轉回來了?那邊條件也不好,不該把你丟那邊——”“不用的媽咪,前晚我也還動不了。大哥,”連月氣息頓了頓,低聲道,“大哥,他前晚也已經過來和我說過的——”“陽陽已經和你解釋過啦?”女人神色有些驚訝,似乎也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坐在她床前,女人圓圓的眼睛低頭在看她,這次語氣輕松了許多,是語重心長的模樣,“陽陽他是做大哥的,做事就該要妥帖些,是他該做的。我也一直和他說要照顧弟弟meimei——所以連月你不要多心。這兩天他一直守著恒恒,心里其實也很記掛你。剛剛我說來看你,他本來也說要來,是媽咪看他太忙,電話不停,就沒有等他——”“我知道的。”連月看著媽咪微笑的臉,輕聲回答。媽咪是在安撫她。這個家里這么多人,媽咪要讓大家都開心滿意,也一定很cao心吧?兒媳婦體貼忍讓,自己又成功維護了一次家庭和睦,女人看起來又松了一大口氣。她又伸手輕輕握住兒媳婦的手,“媽咪知道這回你和恒恒都受了罪,寧寧也——”女人頓了頓,“出了這么大事,怎么可能輕拿輕放?你放心,媽咪這次一定給你出氣。”“嗯。”連月看著她,輕聲嗯了一聲。雖說民間由婆婆來照顧兒媳婦坐月子是常態,但是讓媽咪來照顧她,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媽咪陪她坐了一會兒,又到了連月的運動時間。連月被傭人拉起來慢慢的走動,小腹走一步抽痛一次,媽咪坐在旁邊看著她,嘴里還在說“我已經去給你訂了那個疤痕膏,過兩天就送過來了。等傷口愈合了你就開始抹,碧荷都用過的。你看她現在的肚子,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印子的。”“嗯。”兒媳婦氣息有些不順。“碧荷其實也在國內,不過我沒和她說你已經生了,等孩子出院了再說。”“嗯。”“連月你就是不愛運動。我到時候給你介紹個教練——你要收收肚子。你雖然是我兒媳婦,可是媽咪也想你好。我這幾個兒子也都是男人啊——男人的事我們女人要懂。都喜歡漂亮的。”“嗯。”連月想笑,可是又抽到了肚子,嘶了一聲。“還好我之前就陸陸續續的給你備著東西了,”女人又道,“那個燕窩我已經讓傭人都翻出來了,等你出院就吃上。還有薏米,棗子,那個粥,去濕氣的,劉媽會做。上次她照顧你也照顧的很好——這次我再辛苦她,她做好了我再給她獎勵。”“嗯。”“誒,”說到了這個,女人又想起了什么,“我初三——初三我要去京城。那邊東西多,質量又好,到時候我又去給你拿點東西——咦?陽陽好像明晚要回京,他要回去陪他爸嗯就是他伯父過年,”女人好似自言自語,“我不如讓他去拿,他要比我早回來,好像也說初三回。”兒媳婦被人扶著慢慢挪步,咬著唇沒有說話,發絲垂落,飄蕩在空氣中。“恒恒也要補,”媽咪想了想,還在這邊說話,“到時候我去問問他要吃什么好——給他燉一碗,給你燉一碗。看看都缺什么,讓陽陽一起拿。”媽咪在旁邊絮絮叨叨,想著指使長子去拔誰的毛的事,連月咬著唇,一聲不吭。她忍著疼痛挪步,全身汗如雨下。她童年失怙少年失恃,很小就無人依靠。媽咪現在的絮叨和關心,對于她,都是曾經可望不可及的東西。媽咪照顧這一大家子人,對誰都十分關心,對人都好的毫無保留——單純又美好。是她永遠也做不來的那種母親。依然不能進食,雖然一直在補水,可是連月的嘴唇卻依然有些干裂。等走完十五分鐘又躺了回去,傭人給她擦完汗,又拿來棉簽給她擦了擦嘴唇,媽咪又在旁邊看她。“人都憔悴了,”媽咪伸手給她縷了縷頭發,又皺眉,“這個嘴唇,慘白慘白的,看得人心疼。”她摸出了自己的口紅,“我來和你涂點口紅。這是潤唇款,涂上水嘟嘟的,很好看。”連月沒有說話。女人自己在她唇上涂抹了一番,又看了看她,露出了滿意的表情,“這下氣色好多了。”“我要去看恒恒了,”又坐了一會兒,媽咪收拾好包包站了起來,“連月你睡一會兒,媽咪晚上再過來看你。念念也會來的?你爸爸去京城啦,明天才回來——恒恒那邊也是的,病情反反復復,不過那邊我倒是不怎么cao心,”女人哽咽了一下,又低聲道,“京城的專家昨晚又調過來了兩個——”“有人終于想起他還有個侄子了。”是抱怨,還是什么,聽不分明。連月看著她。“恒恒好著呢。”女人抽泣了一下,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我過來之前,他還醒了一會兒,還在問你——我們都和他說你很好。”“你好好休息。”渣女冬(2.已經夠了)冬(2.已經夠了)2.媽咪走了。她在的時候覺得有些吵,她走了之后又覺得病房安靜的可怕。連月躺在床上,看著冬日的陽光散落在輸液管上。一滴,又一滴。小腹又抽痛了起來,仿佛是在提醒她有什么事發生過。一切又太快。不過只是請假去了趟云生。每次出事好像都是和喻恒一起。十年前和他去了一趟云省,前后也不過一周,她的生活就翻天巨變。這次也不過去了趟云生,不過三天,兩個人回來都躺在了病床上,說不上誰更慘。手機被季念收走了,其實她還想看看單位有沒有人找她的——想來沒有,畢竟大家馬上都要放假了,無心上班。陽光慢慢的出來了,傭人坐在落地窗邊的角落里打著瞌睡。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發出咔嚓一聲輕響,傭人突然驚醒,站了起來。然后她走了過去,悄無聲息。沒有對話。對面墻上散落著幾塊光斑,液體還在一滴滴的滴入身體,冰涼,又讓人清醒。門咔嚓的一聲,是被帶上了。有人的腳步聲過來,還特意放輕了聲音。連月微微側頭看了過去。她眨了眨眼睛。一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身影。門上的玻璃外,還有干瘦的黑大衣一晃而過。來人看見了她的眼睛,似乎是沒想到她還醒著,一下子笑了起來。他聲音低低,還帶有一些沙啞,是怕打破了屋里的沉靜,“怎么還醒著?沒睡會兒?”連月看著他,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媽來過了沒?今天感覺怎么樣?”他站到了病床邊,還在低頭看她。他那么的高,面容英俊,面色溫和。他的身上,還帶著一些風塵仆仆的氣息,眼睛卻格外的明亮。她看著他,沒有說話。這兩天,他一定很忙吧?正常家庭出了這種事都是一團亂麻,他們家的身份,又是這樣的特殊和敏感。不可說,不可問。他站在她旁邊,那么的高大,只是那么低頭看著她。他沒有說那晚和這兩天的事,她也沒有問。“喻恒呢?”過了一會兒,她終于忍不住似的,輕聲發問。好像很久沒有開口,就連聲音似乎都有些發銹。媽剛剛來絮叨了很久,都是她說她聽,她有點想問喻恒的情況,卻又不敢。要是問了之后她老人家又開始哭——安慰人不是她的強項。“好多了。”男人的視線還在她的身上,他低聲回答,似乎是無意細說。陽光透過落地窗撒入,細微的灰塵在光束里飄舞。“你現在感覺怎么樣?”他又問了一次。“好多了。”她聲音虛弱。男人低頭看她。“我這里有寧寧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輕聲道。女人的眼里一下子有了亮光。她沒有回答,卻是迫不及待的點了點頭。男人看了她一眼,卻沒有笑。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摸出了手機。又點了幾下屏幕,他靠了過來,把手機屏幕面向了她。他靠得那么近,氣息又環繞住了她,那么溫暖和安定。她看著面前的屏幕,他穿著黑大衣的袖子和修長的手指都在眼前,骨節分明。一個小小的嬰兒出現在屏幕上——紅彤彤的,蜷縮著身體,小小的腿舉著。它閉著眼睛,鼻間帶著輸氧管,身上還貼著很多儀器。它那么的小,四周的一切對于它都是龐然大物。左手還掛著液體,連月吸了一口氣,伸出右手去拿他的手機。男人卻是沒有松手,任由她的指尖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如同蝴蝶的輕觸。她握著手機,看著屏幕,眼睛一眨不眨。“誰給你的照片啊?”她輕聲問,手指慢慢的撫摸過屏幕,眼淚又慢慢的涌了上來,“哪天照的?”“昨天。我讓人去要的。”他聲音溫和,又伸手摸去了她臉頰的淚,“別哭。好著呢。醫生說體征穩定。”“嗯。”她聲音哽咽。手指還停留在她臉上,他垂眸看她。瘦了,又憔悴了,氣血虧損,臉色蒼白,下巴都尖了——就像是風雪里一顆搖曳的葉。讓人忍不住想要摘下來握在手中。拇指在她臉上,又慢慢往下,然后輕輕按住了她水潤的唇。慢慢摩挲過去,指肚卻沾染上了一些水潤的粉色——露出了原本蒼白的唇色。“怎么還在涂口紅?”粉色在他的指上,他低頭看著手指,輕聲說話,又皺了眉,“不用涂這些,連月你是怎么樣就怎么樣——沒關系的。”“是媽說我唇色太淡——”她輕聲解釋,男人卻垂眸看著那瓣被自己觸摸的唇,卻是不語。然后低頭吻了下來。明明那么的想念。前晚諸事繁復,匆匆一面,只隔兩天,卻又似好久沒見。弟弟的事特別,民眾看不見的平靜海面下暗流洶涌,只是于她無礙。但是他平靜下卻又一直暗感焦灼,這又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受——直到此時此刻。看見她,咬住了這瓣唇,才終于放下心來。圣人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想把她帶去另外的地方,真正把她藏在身后一人獨賞——可是卻不能為。“別聽媽的,”他的唇在她唇上,呼吸交纏。他喉結滾動,低低說話,“連月你這樣真的很好看——”“已經夠了。”渣女冬(3.火盆)冬(3.火盆)3.已經夠了。他的唇在她的唇上,只是觸碰,并未深入。呼吸交纏。他的氣息灌入鼻腔,她閉了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想側頭躲開——男人的唇舌卻一下子兇狠了起來,咬住了她的唇。“不要躲。”他咬著她的唇,在她耳邊低聲說話,呼吸guntang。連月閉了眼。他的舌頭侵入了進來。糾纏。她好像是犯了什么錯。當初明明說好了一次的——可是現在一次又一次。似乎有人食髓知了味。又或許她以為她只是逗弄了一只貓,現在卻明白這就是一頭惡龍。以前這頭惡龍是人畜無害的模樣,直到后來有人撼動了封印,它抬起爪,微微露出了一點指甲。卻已經讓人錐心蝕骨,無處可逃。良久,男人松開了她。他低頭看她,眼神莫名,薄唇上沾染了幾分水潤的粉紅。她盯著他的唇角,嘴唇翕動,似語未語。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用手擦了擦嘴角。看看染紅的手指,男人輕笑了一聲。那粉紅滟開,攤在了嘴角。“我包里有紙巾。”她挪開了眼,輕聲提醒。“好。”他低聲回答。女人行動不便——他看見了她柜子上的包。起身,打開。男人垂眸。里面就像是平常女人的那些東西——是他一帆風順志向遠大的人生里,一直不太關注的那部分瑣碎的信息。手機,錢包,紙巾,口紅,鑰匙,鏡子。他垂眸看的時間太久,就像在研究什么似的,連月卻又囧又急了起來,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包,阻斷了他的視線。手指修長,手腕優美。“我找到了。”他輕聲說話,輕輕握一下她的手,從她包里拿出了紙巾,隨意的擦了擦。“還有。”她低聲提醒。“哪里?”他問。她點了點自己的嘴角。男人笑了笑,又擦了一下。“現在呢?”她點點頭。男人輕笑,又把紙巾都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他過來,確實沒有什么用——這里什么都不需要他。他也看起來的確很忙。不過才小坐了一會兒,又接了好幾個電話。最后個電話看起來是喻叔打的,直接把人喊走了。房間里又靜了下來。剛剛被趕走的傭人又悄無聲息的回來了,連月不知道她看出什么都沒有——或許多聽少做才是明哲保身,又或許他們已經習慣了這些不速之客。液體還在一滴一滴。終于到了尾聲的時候,護士來取走了袋子。季念下午一直不在。他到忙不忙,晚飯也是在外面應酬吃的——和公司留守的高管一起。心里倒是記掛她,不過十點就來了醫院,一身酒氣。還叫人把小季然送了過來。小季然已經一歲多了,上下各長出了兩顆牙齒,虎頭虎腦,十分可愛。過節喜慶,傭人給他穿上了一套紅色的新年套裝——還教會了他作揖。傭人把他抱了進來,小家伙第一次來醫院,東張西望,很快認出了自己躺在床上的媽咪,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扶著床架,口齒不清的喊“媽麻媽麻”。連月摸了摸他的頭發,小家伙又伸手去抓她的輸液管,被傭人扯開手抱走了。房間寬闊,小家伙精力充沛,舉著手跑來跑去。等他終于睡著的時候,季念又讓傭人把他抱了回去。“小孩子不要在醫院睡,怕沖撞了。”他說。“明晚過年了,”屋里只剩他和她的時候,他又說,“明晚開始我們就回家去住吧,讓醫生也跟著過去——你身體行不行?”“行啊。”她笑了笑。豪門規矩多。新年是不可以在醫院過的,爸爸說過的。這注定是一個不尋常的新年。第二天上午的水輸完,連月出了院。手術已經過了三天,醫生醫術高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