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呼——”

氣息洶涌，幾乎卯足了全身所有的勁大步向前跑去，過度的恐懼與慌亂，令得一片空白的腦子似乎都忘卻了自己本擁有靈力這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只是憑借著兩條雙腿，喘著粗氣，不斷向前奔跑…奔跑，企圖逃到一個再也不會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他知道了…知道了…….

就像是一片永恒循環(huán)的白幕，用碩大的黑字錐刻在雩岑腦海的每一方寸，胸口悶震的急速砰砰聲好像就要如此跳出喉口，她甚至不知用什么表情來面對那時的零隨。

所以她逃了。

害怕、恐懼、壓抑、心酸、不舍，還有無盡的痛苦。

似乎一切的負面情緒普天蓋地地將她瞬間淹沒在水底。

懊悔還有怯懦…如果她早些下定決心一飲而盡，是否現(xiàn)在又是另一個順利瞞天過海的局面。

雩岑不知道。

或者說，她從未對自己如此心狠。

心狠到明知雙倍藥量便可達到目的，卻還是擔心自己仙體不足，選擇了更重的劑量。

可是…她終究下不了手。

那時在武試時面對唾手可得的復仇機會是如此，仇人尚且存有一絲惻隱，更何況自己腹中可能存在的親生孩兒

后悔嗎？

她不知道。

雩岑只知自己端藥的手抖了又抖，好不容易湊到嘴邊時碗?yún)s因無力托舉的手哐當落在桌上，濺出些許殘忍的藥液來，眼淚的清在棕紅的藥面濺起一汪水花，圓月形的波瀾一陣陣輕暈打在白瓷的碗壁上，淚濕浸透了薄枕。

她恐是上輩子欠了零隨的。

不然前世的情怎得如今要她用淚來償？

往日在受人欺辱時，她從未掉過眼淚，就像咬著一口不服輸?shù)臍猓小揽吹环透伞钠疵c倔強，從未在何種事上服過軟，那時白澤對她紅鸞姻緣的預測雩岑尚還未放在心上，如今一一想來，無非是玄拓、濯黎，還是之前極端討厭排斥的零隨，都惹著她不斷掉了淚。

幾乎是一路跑眼淚一路的掉，眼淚抓著風，涼絲絲地敷在面上，不知為何，小姑娘甚至在悲傷之余還有些奇怪的慶幸，辛虧這大晚上的正兒八經(jīng)遇不到旁人，如若被他人瞧見她這等丟人的淚奔模樣，這眼紅鼻涕淌的，往后的日子幾乎也不必混了，直接找個地方一頭撞死得了。

她跑的是樂安今兒下午帶她進城的近路，岔路口甚多，除卻兩岔外甚至還有兩處是三岔的，也就是樂安這等在軍營內(nèi)摸得門清的能記得住，若換作旁人，恐是前幾個到路口便就走岔了，雩岑慌忙之下雖說腦子空白，白日的記憶卻突而無比清晰，待到她遠遠望見軍營哨樓隱約的燈火時，才發(fā)覺自己竟神奇的全都走對了去。

零隨現(xiàn)在靈力被封，她跑的又是岔路，再加上些許時間差，按理來說男人本是追不上她的。

待到腕間的朱砂小痣開始熨著燙人的溫度時，雩岑才發(fā)覺，自己想的未免太簡單了。

…結(jié)魂咒？

奔跑之余分神卸出些許靈力微微靠近，小姑娘才頭一回發(fā)現(xiàn)這個之前怎也喚不靈的小紅點如今竟能在隱約間聯(lián)系她與零隨的位置，甚至腦海中還無端浮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指引，似是牽連著她的思想往男人的方向不斷游移。

憤怒、憤怒、還是憤怒

靈力方一接觸，內(nèi)里便瞬時反饋出滔天的震怒，別的情緒尚還未傳導而來，零隨震怒的黑臉似乎早已浮現(xiàn)在眼前，連動著男人不斷接近的方位，幾乎嚇到她瞬間腿軟，踉蹌著險些吃了個狗屎坑。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追來了！！！

雩岑這才顫抖著發(fā)現(xiàn)兩人的位置如今就像是實時共享的一般，眼見著，零隨的距離幾乎死死咬在了她的身后，似乎下一刻便會突而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頂著那張嚇死人的鍋底臉將她當場抓獲。

而發(fā)軟的雙腳迎面便在她回頭探看的瞬間迎面磕上地面散亂的尖石，回過神來的小姑娘頂著驚恐的雙眸向前便要撲倒而去，一聲劃破夜空的驚呼響起：

“啊啊啊——！！！”

“呃…！！！”

一道沉穩(wěn)的悶哼聲中，某個正巧拐過彎來的身影迎面與摔飛而出的她撞到了一起。

杏眸眨了又眨，好幾刻之后才倏然反應過來，視線上移，正巧撞在某個稍有些慍怒的死板臉的身上。

“多大的人了，走路不知看路的麼？！”

幾份油紙包精心包裹的小糕點在火光跳躍的黑暗處狼狽灑落一地，男人雖身量高大未被雩岑突襲的沖擊被撞倒，然正正好夾在兩人之中的替罪羊此刻卻凄慘得不像話。

黑夜陰影處，狂糙而隨意半束起的長發(fā)凌亂得像是話本里草原上的牧人，滿臉胡子拉碴，厚實的毛發(fā)幾乎看不見什么實質(zhì)面容，然其中熠熠透而出的凌利星眸和其下高挺的鼻梁卻隱約透露出其不俗的五官，然稱得上是五官唯一亮點的雙眸此刻正滿盛怒火地刺著她，好似雩岑真的做了何些傷天害理的大事。

眼眶紅紅的小姑娘驚的一愣，遲遲反應過來之時方欲道歉，擠到嘴邊的話語便被遠處漸漸而來的急促腳步聲所占據(jù)，臉色瞬時一僵，根本來不及理會面前瞧見她滿臉淚痕霎時僵硬地熄了火的男人，便將面前抵擋著要個說法的人墻用力推拒而開，幾乎快成了殘影地便往哨所外慌亂逃竄而去。

“抱…抱歉！！！”

雩岑奔跑的聲線飄蕩在虛無的夜風中，就連匆匆抵攔而來的士軍都未反應而過，便見那道青衣身影已是輕巧著撐跳而過足有一人半高的鹿砦，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宵禁黑暗之中。

方才那股波動……

奇異的目光直至瞧不見匆匆隱沒在黑夜中的身影時方才淡淡收回，周圍的值守的士軍嘀咕著商量是否要將這件事上報時，男人幽深的目光探向地面無一幸存的糕點，難得地低低輕嘆了口氣。

“真是…那丫頭看不見這些估計又要鬧了。”

然挺身欲走時，一道十分不起眼的方形白影卻無端鉆入眼角，俯身拾起，溫潤的玉制柔撫掌心，粗糙的指腹感受著其上精雕細琢的淺淺暗刻。

“這是——？！”

遲疑間，一道月白色的高挑身影亦如殘影般從他身后快穿而過，眼見著與方才雩岑的手法如出一轍，直接無視了門前幾十號重重防衛(wèi)的守軍，腳尖輕點，一躍踩上削尖得極為銳利的鹿砦，霎時間亦消磨在遠處無盡的黑暗中。

………

映著細碎的萬家燈火，雩岑腳踏黑暗，穿梭在萬般沉寂的孤城之中。

白日虛假的繁華掩映散去，似乎這等悠然沉睡的深沉與寂靜，才是這方百年古城最真實的模樣。

夜露濕石瓦，青苔蔓石階。

空氣中散發(fā)著些許濕濡的草木香氣，夜風掃過，冰涼地浸染著她的雙頰，些許早睡的農(nóng)家已是暗暗地熄了燈，光影掃過，巷內(nèi)城沿的小院中，時有遺落的燈火輝煌。

借著四通八達的破碎小巷，一一避過城內(nèi)舉火巡夜的守軍，待到背身而處的行影再一次隱沒，雩岑才悠悠輕松下一口氣來，貼著高高的磚墻，滑坐在巷角一隅。

累…好累……

不知為何，全身酸軟無力，好似腦子里最后一根緊繃的弦應聲而斷，甚至連思考的氣力都完全失蹤，手汗浸透掌心，然輕撫而上，卻只有滿手的冰涼。

奮力奔跑的結(jié)果卻似乎并沒有將身體加熱，反過頭來，她反倒像是亟待融化的冰塊一般，一點一滴，一點一滴地，滲出大把大把的冷汗，內(nèi)核的溫度卻愈發(fā)冰得嚇人。

“呼——”

雩岑喘出一口冷氣，細碎的額汗?jié)裢噶祟M角細碎的雜發(fā)，狼狽地糊在皮膚上，似乎全身上下除卻手腕朱砂那僅剩的些許熱度，幾乎未有一處令她感受到溫暖。

然如此漸漸放輕松下，待到雩岑小半刻后知后覺地反應而過時，某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已離她愈來愈近，近到幾乎只隔著一條短短的巷角，心臟突而猛縮，方想要站起身來繼續(xù)翻墻逃跑的身影卻只是扶著墻晃悠了幾下，險些再一次癱坐在地上。

跑…跑不動了……

雩岑驚恐地勉勵扶著墻，眼見著巷前的光影投射處，方從拐角轉(zhuǎn)出的高挑黑影投射在地面上，若一步一步逼近的野獸，嗜著兇狠的獠牙，就要如此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她咬斷喉管，享用一頓堪稱豐裕的早餐。

一步、兩步、三步……

不知為何，明知最慘只是被零隨暴打一頓的小姑娘還是忍不住嚇得渾身顫抖起來。

瞳孔因過度恐懼而劇烈收縮，突凝的空氣甚至連呼吸也被因此禁止，倒吸一口涼氣的雩岑便如此看著地上的黑影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一點點接近，像是早就篤定她無處可逃般，只待震怒地將她當場擒獲。

身體僵硬，眼角余光處，身后的巷子已然封閉，小姑娘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正是毫無逃跑之力地被困在了一個死路之中。

心臟砰砰跳得飛快，然在身影終究要露出真面目的前一刻，僵硬的身子卻被一道溫熱從身后猛然束在懷中，雩岑驚恐的叫聲方還未發(fā)出，迅急的大掌已然捂堵了小嘴，些許逸散的尖叫被掐悶在寬薄的掌心。

“別出聲…”

她聞見貼得極近的耳側(cè)傳來的細細呼吸帶著些許寒光雪后的冷茶清香。

“不想被發(fā)現(xiàn)的話，便隨我來。”

輕輕語罷，便見杏眸滿盛驚恐與遲疑，繼而猶豫地頓了頓，終還是若有若無地安靜點了點頭，嘴角輕勾，突而出現(xiàn)身影挾著雩岑在地面黑影側(cè)側(cè)轉(zhuǎn)過的前一刻，揮袖消失在無邊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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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有點生病沒更，跟大家說聲抱歉，往后更新繼續(xù)哈

本章科普:鹿砦lùzhài

古代的鹿砦用樹木或竹子之類削尖而成。形式多樣，一般來說做成一長排尖角，用途是在道路險要處或營寨門口用來阻擋敵人騎兵。

252、冷香

一道幾不可見的影光旋即從長袖中快速射出，雩岑被捂著嘴愣眼看著，眼見著那道與她一模一樣的青衣身影從旁側(cè)的小院中猛然躍出，在眾人目光下靈活攀援跳出了巷尾高高的磚墻，便見零隨的側(cè)影毫不停頓地從她眼前穿過，甚至連多余的目光都未在她臉上停留，就跟隨著那道身影匆匆追尋而去。

是的，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離開過原位。

手腕的結(jié)魂咒依舊guntang，長睫輕顫，她卻完全難以理解為何區(qū)區(qū)一個簡單的障眼法便能將男人糊弄而過。

黑暗中，意欲側(cè)轉(zhuǎn)探看的小腦袋卻牢牢被鉗制在懷中，胸膛悶震，她聽見身后低沉的聲線似是帶著些許玩味和笑意，便覺捂住小嘴的大掌順勢掃過雙眼，世界瞬時漆黑，緊貼后背的溫熱鉗制亦變成了攔腰而起的橫抱。

“抱緊了。”

她聽見男人如此說道。

話語未落，便覺預發(fā)涼寂的夜風蔥蘢掃過額面，雩岑驚呼一聲，騰空之中下意識攬上了對方的勁瘦的脖頸，懷中浸潤的冷香愈濃，卻無端令她稍感熟悉。

…………

門扉輕掩，門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劃破長空，眼前濃濁的黑暗卻半分未消，絞緊的拳頭內(nèi)已是一片濕汗，呼吸沉重，雩岑卻無端感受到了隱隱的威脅。

“…你究竟是誰？”

空白的頭腦逐漸回歸正常，然面前掩障的靈咒卻是半分未散，小姑娘一路運氣靈力來暗暗努力掙脫，卻好似只是給與了豐厚的養(yǎng)料，反倒將目上的鉗制牢勒得更深。

這人絕不是一個善茬。

心里的后悔愈發(fā)翻涌，明明只是與零隨兩廂之間的矛盾，如今卻因她一時的動搖導致了某種錯誤的選擇，這平庸繁華的人界看似太平有象，然卻又無處不逢殺機。

身子緊繃，恍然間，那時韓靈癲狂的模樣映入腦海，既是韓靈那等越界的靈力都以在人界暗存，臥虎藏龍間，她愈發(fā)難以猜測面前這人的身份，但似乎有兩點是她目前得已確定的——

男人比她強。

她，見過他。

況這等詭異的屏目之法不像是基礎共用的小把戲，或許更偏向于某個稀有屬系的天賦技能…

“你是光系？！”

眉頭緊蹙，連連詢問卻得不到半分答復，氣氛冷得像冰，心里暗自籌劃的細苗若初升的藤蔓般迅速攀援，小姑娘不免泛起無盡的悲觀來…

畢竟這人是連結(jié)魂咒都能屏蔽的怪物，更何況她一個靈力低微的小仙。

“不記得了？……”溫熱的手背蹭過她發(fā)涼的小臉，雩岑本就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半晌失明之下，更加將內(nèi)里的緊張無端顯露在面上，游移著、踟躕著，完全不知瞧著她驚慌失措小臉的男人已是笑開了花，然其聲音依舊故作沉穩(wěn)道:“那時……”

“那時在開云承蒙受品您一茶！”深深咽下一口氣，小姑娘搶過話頭趕忙道：“可惜我如今身無分文更是付不起茶錢，我一個偷跑下界的小仙哪費得上您這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絕…絕世美人兒的蕭公子的盛情款待，今日被人追殺又得您相救，簡直令我本人頭上都榮幸得直冒青煙，百世百代不勝榮幸…”

“此份人情我且再記下，不若…不若來日有空再還您？”

雩岑索性趁著眼瞎一口氣將所能想起來的彩虹屁全都夸了個遍，反正她目前已是睜眼瞎講話做不得數(shù)的，無論如何先從情理道義上將對方架住，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心情一好，就是想要下手殺她，也得掂量掂量她的舔狗程度。

啊，此等好的方法她怎得之前都沒想到呢？

小姑娘狠狠在心里給自己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畢竟這等奇異的茶香自是品過就令人無端忘懷的，再結(jié)合那時在開云獲贈池喬的那瓶雪頂寒翠，自也不難猜到小丫頭口中心心念念的蕭何蕭公子自是她白日間偶遇并請她喝茶的那一位，只是雩岑萬般想不明白，開云與臨峣相距千里有余，就連她來此地亦是快馬若奔，怎得恰如此剛好，蕭何竟還在她被零隨追擊的時候似隨意地幫了她一把。

但既是如此，她也大抵可猜得男人對她并無太多惡意，不若那時在開云所見之時，便可直接下毒將她弄嗝屁了，哪還留得到現(xiàn)在的迂回麻煩。

果不其然，悶頭盛贊的話音剛落，她便覺輕撫在面上的觸感消失了，衣料摩挲的聲音響起，面前之人像是端起手來，似看著她玩味笑道：

“哦？…你怎得知曉我姓蕭？”

“蕭公子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總之，總之我對您的崇拜簡直若高山流水般難以停止，亦如日月之升般恒遠不…”

“可惜啊，猜錯了。”

雩岑吹了一半的彩虹屁被倏爾打斷，臉色一僵，鉆到嘴邊的話便如此噎在了喉口。

“我不姓蕭…那只是化名。”

她聽見男人一點點貼近，頗有磁性的低嗓慢悠悠道。

愈撫愈近的氣息挾著冷香不斷鉆入她的鼻腔，恍然間，兩人呼出的溫熱近乎融在了一處，無神的瞳孔內(nèi)印入一張長眸輕瞇的撩人臉頰，身體緊繃，就在雩岑緊張到無以復加冷汗直淌時，一個輕脆的響指卻旋即在眼前炸響，沉蒙的雙眼綻開一片澄澈的光明——

“好久不見，抑或是…初次見面？”

她看見男人淺珀色的長眸內(nèi)盛滿意味深長的笑意。

“吾名零郁”

“二嫂嫂，此番前來，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