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完)
姑娘(完)
小公子身姿挺拔,通身氣質(zhì)同莊子里那些小蘿卜頭好不一樣。 一雙烏眸一眨,狹長的睫毛就跟扇子似的,弄得姑娘時常想撥弄一下。 姑娘喜歡拉他去林子,或是埋在他身上,或是抱著他。 他不情愿,姑娘有一萬個撒賴的法子。 有次他們頑得遠(yuǎn)了,在山谷里,各色的野花污糟地開。 一開始他們還坐著,后來鬧得累了,就直接倒在上面,奇怪地大笑起來。 她不許他動,自己偷摸地去親他,他自是不許的,但姑娘在這樣的不許下反倒來了趣味。 這時小公子的臉比莊子里熟透的高粱還紅,喘著氣你呀我呀半天吐不出一句話。 后來姑娘還是得手了。 她有時抱著他,會有點想親他,她覺得這也不能全怪她,因為那滋味著實不錯。 先是冰冰冷冷的,一會子又熱起來,軟軟的,比小公子帶給她的甜糕還好吃。 但哄來的小情兒卻不是那么好親的,她總共才得手那么幾次。 神仙似的快活日子沒有幾月,家里鬧翻了,姑娘看到阿娘哭紅了眼睛,囫圇地聽著大人們的話,才知道找小情兒很不好。 阿娘就是因著阿爹找的那小娘子才傷心的。 小情兒是壞人,找小情兒更壞,姑娘想到自己干的好事,抽抽嗒嗒地哭了。 她不敢同大人說,偷摸地抹干淚,決定再不去招惹那哄來的小情兒。 豈知書中說的錢債易償,情債難還,不是沒有道理。 阿爹養(yǎng)在外邊的小娘子找上門來那日,家中好不熱鬧,污糟的罵人話聽得過路人都堵了耳朵,姑娘趁著亂子跑出去。 走得遠(yuǎn)了,忽見一少年,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他半轉(zhuǎn)身,墨瞳在松林的照影下變成淺棕,隔著重林密石,他定定地看過來,仿佛一眼就能鎖定她。 正是小公子,他沾了一身灌木落下的小的圓。 小公子走過南橋,爬了高山,穿過密林,當(dāng)然是為了看她一眼,然而他總是羞于直言的。 于是淡色的唇張張合合,青白的耳垂幾乎燒成血,也只說了半字婉-。 小公子的話沒能說完,姑娘的狠話就連珠似的撲向了他。 后來,姑娘難能地回想起這一樁舊事,也不明白,那時的自己何以那么的不留情面。 她從來不是這樣的人,行事向來都是天生的留三分情面,因此友人玩伴從來不算少。 總之,故事到此為止了,被按進懷里的姑娘激烈地掙開他。 他不慎掉進河里。 水不深,但等他自己萋萋地爬起來,姑娘早已走了。 小公子獨自走遠(yuǎn)路回去,被罰了一場,又吹了冷風(fēng),大病。 姑娘又頑過一段時間,但總也慢慢大了,在家中越發(fā)艱難,慢慢地學(xué)了規(guī)矩。 后嫁了人,也和樂過,她的夫君又找了其他小娘子,姑娘很不得意。 但她想到以前家里的那些不停地吵和罵,不愿意變成那樣子,于是也忍下了。 但那一日,那薄情的男子竟然動起手來。 姑娘的心在那一日死了,也活了。 姑娘規(guī)矩學(xué)得很好,沒人能想到她從前什么樣兒,但那家奴說要帶她私奔時,姑娘摸著眉眼上的烏青,奇異地幾乎沒有掙扎地就點了頭。 她想,總不能更糟。 這是姑娘的十二年,長遠(yuǎn)得仿佛已過了半生。 他卻說,短短。 你在想什么木頭座椅嘎吱一響,王涿已經(jīng)站起來,比舊年更高了許多,長袍曳地,目光沉沉道,與其想那家奴,倒不如替自己分辨分辨。 姑娘抬頭,似要仔細(xì)地端詳他,男子長長的影子沉下來,劍眉星目,再也沒有半點那任人哄騙的青澀模樣。 如何,可有什么想說的他直視著姑娘,一雙漆目仍然是沉的,半晌,又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姑娘,你若是真心要我。 真心的,自然是真心要您的原諒姑娘搶了話頭,您饒了他吧。 其實要說歡喜王中,也不見得,姑娘愛人的心,早已枯死了,但王中若不是要帶著她走,或者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王涿似是氣得笑了,連說了兩聲好,再沒看姑娘一眼,揚長而去。 姑娘平白地留在府里,如此過了數(shù)十日。 她賴在躺椅上,憊懶非常,身上穿著南明來的絲綢長襦,腰上著束素。 長直的下裙尾巴褶皺著,襯得身段姣好,料子又涼爽,竟只能算得府上三流的用度。 涼風(fēng)徐徐地被一旁扇風(fēng)的可人送過來,姑娘想不明白,王涿那日真氣著了?還是府上的吃穿用度當(dāng)真如此。 總之也管不得那許多了。 明霞,你去請王涿,就說我想明白了,有話同他說 姑娘!奴馬上去明霞放下蒲扇,一張臉上滿是高興,一溜煙地就跑出去。 姑娘也立馬翻起身來,王涿從沒來過這院子,只讓人傳了一句話,讓她好好想想,想明白。 想什么?姑娘腦子想得疼了都想不明白。 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姑娘摸著胸口的包袱。 救王中的行動簡直順利得不可思議,姑娘把手里的包袱扔給圍墻上的王中,正準(zhǔn)備爬上去。 一聲對不起響起來,接著是落地的聲音。 剛才還在圍墻邊的王中,三兩步就走遠(yuǎn)了。 姑娘有些懵,開始還能聽見王中的腳步,后來連腳步都聽不見了。 她站在榆樹下,被火辣的太陽光一刺,才驚覺這日頭太毒了些,光圈穿過榆錢的縫隙刺在姑娘眼里,姑娘有些恍惚。 姑娘實在不明白,王中為何扔下她獨自跑了。 要說兩人之間有何深情厚誼,倒不見得,只是臨到了這個地步,扔下她跑和獨自跑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想來差別并不大。 何至于,連步子也不停一下。 直到姑娘轉(zhuǎn)身看著那立在后面的男子,他沒有表情,站在她后面的榆錢樹下,一雙漆目冷冷的望過來。 不同于前次那種仿佛故意表現(xiàn)出的憤怒,他握著拳,閉上眼睛,極力抑制,但仍有黑云壓城之勢。 姑娘難能的有些心虛。 直到看見王涿終于睜開眼睛,姑娘沒有放下心來,反而更加忐忑。 因他對姑娘笑了一下,他人才是極好的,神采英拔,目如郎星,但這笑,著實詭怪了些。 姑娘胳膊上不知怎的冒了幾個疙瘩。 你怎么,怎么在這兒 姑娘舔了舔拔干的唇,心里想了幾個由頭,好賴先過了眼下這一關(guān)。 是我的不是,婉婉 他挑開垂在身前的一簇枝椏,一身慘綠長袍曳地。 逆著光,他皎如玉樹的五官被榆錢的影子打得一時暗下去,再看不出多年前那如初生青鳥般天真的小公子的影子。 只恍惚見他唇上下翕動,一字一句道我竟然妄圖相信你。 仆婦低頭,跟著進入照花閣,心里惦記著府上的叮囑,并不敢多望,只低低埋著頭。 日子久了,才嚼過味來,亂頭傳的,王大人至今尚未娶親,是如何地鞠躬盡瘁如何地不近女色,竟只有五分真。 仆婦老實,守夜的活計就派給她,閣內(nèi)那些動靜,哭吟得聽得她一個老婆子都害臊。 雕花圓扇珠窗的外的棗樹青葉落一地,映在珠窗桃紙上的那一豆燈光撲撲閃閃,動靜到后半夜才漸小。 夜里常換水,有一回,仆婦沒耐住偷偷望了一眼。 那女子枕在花梨木床榻上,蓋一條緙金秋海棠絲衾,堪堪遮住身子,頸子和胸前的白rou上全是紅印。 腳腕子白得跟刷在墻面上的白膩子似的,上鎖著一條拇指粗的鐵鏈。 她累極了,仆婦們進來也未吵醒她。 粗淺的道理仆婦還是明白的,若說王大人覬覦那女子美色,但莫說娶妻,何至于府中連一房姬妾都沒有。 但若說歡喜,怎么就鎖在那照花閣中,日日這樣子-欺負(fù)。 哎,真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