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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龍

    

天下第一龍



    事情無非是個誤會。

    近來桃溪不只從哪里跑來一群盜墓賊,平日里偽裝成混混在大街上閑逛,打聽各家一次葬的祖墳,半夜里上山挖出棺材來盜寶。他們行事隱蔽,又有道士高人指點,洛陽鏟都挖到了烏云洞門口了,松煙才發現有這樣一件事。

    他本來應該告訴容姺,可是兩年前和她大吵一場,不知道該如何尋她,只好自己化身成人,裝成心思不正的鄉下漢子,來找這幫人發財。

    剛才在街上,確實是那幫賊人頭子先看上了陸均荷。在廟里做事的女人大多無依無靠,那人便起了歹念,要當街擄走。

    至于自己搶劫她財物的事情嘛,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他認出那枚玉佩是容姺的東西,自己要是有這么一件信物,自然就能找到榕蔭軒處去。

    說到這里,他抿嘴嘆氣,看看陸均荷,又看看容姺。喉結上下一滾,還是低下了頭,掏出玉佩來遞給容姺。

    等松煙講清「非禮搶劫」的前因后果,容姺捂著臉半天沒說話,甚至忘了主持松煙與陸均荷道歉。

    松煙是個憨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陸均荷倒是個油滑的。母狐貍繞開容姺,從松煙手里取回玉佩。細聲細氣地做了自我介紹,告訴他這佩環的來歷,又從身上拆了一個荷包,要當作見面禮送給他。

    「不準收。」容姺回過神來,扣下了陸均荷的手,「該是你賠東西給她。」

    「哦」松煙也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他現在一副混子打扮,連衣服都算不上干凈,上下幾個口袋里左掏右摸了好一陣,也只找到兩枚油亮亮的銀元。

    容姺與云豹相熟,自然知道他原本有多英氣逼人。現在為了這事,裝扮成這樣的破爛模樣,自己也不知是心疼多一些,還是無語多一些。

    「你且收著罷。」她揉揉太陽xue,「我改天再找好東西賠給她。你本來也是好心,本座也一并謝過了。」

    松煙聽話,把銀元又塞回了衣袋內里。

    他回到了人類模樣,與剛才現身時的華麗夢幻完全相反。雖然未改英俊面容,卻滿頭滿面都是灰塵和油污,還有幾道傷口。

    「怎么弄得臟兮兮的。」容姺伸出手,想攏一攏松煙臉上的碎發,卻又不敢碰他,在觸上面容的一瞬間立馬收回了手。

    「哎呀,阿姺,」陸均荷嗅出了一絲不對勁,「人家有心要混入黑幫之中,當然得用人家的規矩咯。是不是,云公子?」

    松煙遲鈍地點點頭。

    剛才那女孩兒叫她「阿姺」是吧?她在仙姑身邊,是個什么位置?

    這女孩兒看著像個狐貍精,難道

    他竟飛快地在腦里盤算起修習變男女身的功法。云豹不如狐貍,若是要修成這件法術,以他不太出色的天姿,怕是得要幾十年。

    如果容姺察覺到松煙的出神,對他用了讀心之術,隔壁青樓今日便會多出一單好生意。然而她對舊情人抱有幾分怯意,以為松煙發愣是舊恨從中作梗。說完了正事,自然要寒暄,而決裂過后的尷尬,讓彼此恥于與對方相見。

    容姺梅開口,松煙也不說話。陸均荷看看兩人的神色,不消他們說明前因后果,自己心里就明白了七分。

    「那」她試探著問,「阿姺,我們一起喝茶去?」

    「也好。」容姺說。

    正要向松煙告別,抬頭又碰上了他的眼睛。

    于是忽然又改了主意,揮揮手,「算了,你自己摸螺打海去吧,我我和松煙去那些賊人的老巢轉一圈。」

    -

    出乎容姺意料的是,那些人的老巢不在深山野林,而在外城一家破敗的宗祠。

    這家人容姺勉強還有些印象,早年靠邪術發了筆橫財,不過十年便建成了全城最氣派的宗祠。進百年過去了,那家人的后裔大都已經不在桃溪,灰塵和蛛網布滿了花大價錢采購的奇珍異寶,勉強能看出當時的一點點風光無兩。

    轉過空蕩蕩的院子,繞到正殿后邊,廂房的門還是開著的。里頭滿滿當當,應該是被用做了倉庫。

    容姺不方便進人家的祖廟,便伸出一只手攬著松煙的肩膀,云豹也清楚她不方便的地方,順勢將她打橫抱起,帶她進了廂房中。

    門內屏風之后,是一只半人高的花扎龍頭,竹骨彩紙,兩只眼睛嵌著土玻璃,反射著外邊的陽光,閃閃發亮,恍忽間真的如同有靈一般。廂房間的墻壁被粗暴地打通,神龍的身子胡亂地疊在一起,竟然也填滿了整個院子。

    她在心里約約估算了一下,光是抬一個龍頭,也得要七八個男人。這么多節龍身相連,出到街上,怕是能整整繞桃溪一圈。

    「這幫人表面上做游龍,背地里才做的那些混賬事情。」松煙解釋道,「鄉下人愛排場,逢年過節,有閑錢了就會請他們去逛一逛。」

    這個習俗她是知道的。正月十五元宵夜,鄉下不比城里,辦不起花燈會,只有這兩百多節的大龍出行做節日消遣。游龍的隊伍浩浩蕩蕩,能有數里,一路上爆竹不斷,好生熱鬧。

    不過一般的村子,都是各家自己做龍身,只有龍首會請匠人,這些人

    「走近點。」容姺拉了拉松煙的袖口。

    松煙抱著她蹲在地上,幫她舉起一只龍身,好讓容姺看得真切。

    龍身是一只拱形的竹籠,還未來得及題字裝燈,宣紙糊著的龍身下卻已經垂著裝飾。伸手拆下絲帶,一只古樸的玉扳指便從散落的繩結中掉了出來。

    「是古物,想來是他們挖出來的東西。」容姺把扳指放在手里,翻來覆去檢查一番,得到了這個結論,「游龍龍身本該由各家各戶制作,有不一樣的穗子也屬正常。」

    「而且這樣出門,也不會被官兵攔下檢查。」松煙補充道,「好聰明的一群匪徒。」

    松煙也低頭看著她手里的扳指,兩人臉頰擦過,都有些發燙。

    「躲在人家的廟里,也難怪我不知道。」容姺嘆氣,「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我」

    松煙忽然又想起了兩人之前的事情,還未開口為辯解就閉上了嘴。

    云豹成精純粹出于偶然,不下心吞吃了石壁上一枚千年的靈藥,幻化成人時還是少年心性。

    本來就是在易動心的年紀,又撞上了古意招惹人的容姺,也不知他前世犯了什么罪孽,也就一頭扎了進去即使到現在也沒改變半分真心。

    若容姺當年不是那么決絕,連榕蔭軒的門都要關上,自己怎么可能近一年未去尋她?

    「我已經找不到榕蔭軒了。」

    「你怎么」

    容姺猛地轉頭盯著松煙,牽連著身子也在松煙懷里轉了一圈。松煙蹲著重心不穩,差點跌到一邊。

    曾經的記憶就在這時纏住了她,讓她想起了兩人爭吵時說過的狠話,啊地一聲松開了手臂。松煙剛才站穩,容姺又一次扭動身體,讓他一個沒注意,帶著容姺撲在了面前的游龍身上,嘩啦啦地倒了一大片。

    「咳咳。」

    房間內一下全是灰塵,十分嗆人。

    雖說這祠堂已經很久沒有香火供奉了,可從前鼎盛時攢下來的家底,倒也還未完全敗光。容姺摔在地上,用手掌撐著自己的身子跪著,立馬感覺雙掌雙膝都如火燒一般,疼得她齜牙咧嘴。

    「干娘!」

    不等她起身,一邊的松煙就攬上她的腰,將她扯到自己懷里躺著。

    「都怪我。」松煙抬起容姺的手腕,看她掌上通紅,聲音也變得輕柔許多。

    「是我亂動,」容姺握拳,藏起手掌上的傷痕,「不管你的事情。」

    松煙摟著容姺的肩膀,環著她坐起,把頭埋在她頸間。熟悉的木香充斥他的鼻尖,竟然讓他格外安心。

    這一刻的親密,容姺也沒有拒絕。她沒忍住拉了拉松煙的耳垂,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干娘」

    松煙感受到容姺的唇,大吃一驚,抬頭對上容姺一雙含笑的桃花眼睛。兩人之間一直存在的薄冰,好像被此刻的曖昧全部融化掉了。

    容姺也不是凡人之身,從來不會困擾于夏日炎熱,可是如今可是如今,她卻覺得院子里止不住的蟬鳴,是那么刺耳煩心。

    或許,她應該親上他的唇

    「誰在里面!」

    門外傳來呵斥的聲音,打斷了容姺的旖思。

    「噓」容姺只好用手指點上松煙的嘴唇,「我帶你回烏云洞里去。」

    等那個混混一腳把門踹開,只看見幾只被壓得稀爛的龍身,還有一股濃郁的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