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chapter 52
年三十的韓宅和平日并沒太大的區(qū)別,就是門口換上了韓江海親筆寫的對聯(lián),再擺了幾盆韓白萱自己插的年花,就算過年了。 但像過年這種合家團圓的節(jié)日,很容易會勾起韓白萱的胡思亂想,連續(xù)幾天她都休息得不好,還是強撐起精神下樓吃年夜飯。 今年年夜飯和往年一樣,請的是老飯店的主廚回家做。 因為韓白萱的原因,菜單好多年都未曾變過,烤麩熏魚油爆蝦,鱔絲膏蟹白斬雞,用餐人數(shù)少,大廚把菜肴做得十分精致,又不失老上海傳統(tǒng)味道。 飯桌上和往常一樣安靜,只不過,突然間有手機鈴聲響起。 是韓哲的手機。 韓白萱的筷子狠狠抖了一下,看向韓哲,而韓江海咬著一口蝦沒敢繼續(xù)往下咽,也看向孫子。 抱歉,我忘記關機了。 韓哲從褲袋取出手機,見是谷音琪的電話,一時停頓,沒直接掛了電話。 是公司有急事嗎?是的話你出去接聽吧。韓江海替他說話。 韓哲看向韓白萱,只是這么會兒功夫,母親的眉心已經(jīng)蹙起。 他拒絕了接聽,再把手機調(diào)到飛行模式,低聲道:沒事,繼續(xù)吃飯吧。 韓白萱被混亂思緒干擾,再吃了幾口菜,就匆匆離席回房。 韓江海也沒了興致,悶悶不樂地把鱔絲挑得亂七八糟。 韓哲放下筷子,主動道歉:外公,對不起。 一頓團圓飯吃成這模樣,老人難免有情緒,語氣也重了些:阿哲,雖然是辛苦一點,但有些規(guī)矩不能亂,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的,今晚是我疏忽了。 韓哲夾了塊平時不讓外公多吃的紅燒rou放他碗里,但mama的病情是不是又嚴重了?比起前段時間,她的精神差了許多。 我也覺得她比前段時間焦慮了些,想讓她找陳醫(yī)生看看,但你知道的,她不愿意吃藥,而能勸得動她吃藥的那兩個人都不在了。 一個是韓哲外婆,一個是韓哲父親。 可諱疾忌醫(yī)不是長久的辦法。 韓哲覺得外公對母親實在是過度溺愛了,母親不愿意做的事,韓江海都不會逼著她去做。 雖然韓哲聽外婆講過原因。 韓白萱很小的時候就出現(xiàn)過強迫性的行為,但那個年代的人對這種精神疾病認識不深,甚至不覺得這是病,只會覺得是病人自己作。 當時韓江海顧著忙生意上的事,沒把女兒的病放在心上,直到妻子無意間在女兒房間里翻出好幾封遺書和各種可供自殺用的工具,他才急急忙忙帶她去看醫(yī)生。 如今韓江海事事順著韓白萱的意,也是為了補償女兒。 再說吧再說吧。 韓江海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喚了阿姨來,吩咐把一些菜夾起,留給韓白萱晚點肚餓再吃。 菜肴味道再好,這時也是味如嚼蠟。 韓哲覺得這些年不止他一個人繞著一條軌道走,他外公,他母親,也是按著自己的軌道走,誰都不愿意踏出舒適的安全范圍,像一條不知什么時候訂下的規(guī)矩。 他以前對這樣的生活其實并沒有太大的異議,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父親讓他幫忙照顧母親,他既然做出過承諾,就要兌現(xiàn)。 但現(xiàn)在他覺得實在太窒息了,這好多歲的老房子是巨石壓背,桌上的白色公筷是銀針扎眼。 可他又能怎么樣呢,他既不能怪責生病的母親,也不能怪責心疼女兒的外公。 飯后本該陪外公下棋,韓江海說他吃多了有些疲,想休息一下。 嬋姨送了韓江海上樓,再下來時見韓哲一人坐在餐桌邊發(fā)愣,她于心不忍,走過去安慰一句:最近太太精神不好,老先生也不太好受,少爺你別怪他們。 韓哲搖頭,我怎么會怪他們? 他們都沒有錯,他們都沒有錯 那就是他錯了,是嗎? 韓哲走出韓宅大門,身上單薄襯衣像被空氣中的濕冷水汽浸透,寒意一點點往骨頭里鉆。 這個別墅區(qū)住的人越來越少,大家紛紛往外頭搬,又不需要賣掉別墅來套現(xiàn),獨留一棟棟烏燈黑火的老房子。 他給谷音琪打電話,但對方?jīng)]有立刻接起。 他繼續(xù)打,邊走邊解開領口扣子,寒風從缺口灌進來,像潰堤河水,意圖將他淹沒。 谷音琪正洗著頭,滿腦袋都是泡沫,洗面臺上的手機鈴聲一聲接一聲跟催命符似的,她著急,頂著泡沫就跑出去接。 來電人是誰都不用看了,耳朵上也有泡沫,谷音琪只好按了擴音,直接說:喂喂喂!我在洗澡! 韓哲松了一口氣,他以為谷音琪是生氣了才不接他電話。 他解釋:我剛才在家里吃飯,因為一些原因才掛了你的電話,對不起。 啊?你道什么歉啊,多大點事 浴室沒有浴霸,干區(qū)好冷,谷音琪又躲進去濕區(qū),抹掉洇到眼角的白沫,調(diào)侃道:是什么原因啊?哦,該不會有家族聯(lián)姻的未婚妻在你旁邊吧? 哪來的未婚妻啊,你給我介紹嗎? 韓哲嘆氣時有白煙成型,胸口倒是沒剛才那么難受了,至少能呼吸順暢了。 他繼續(xù)解釋:我家吃飯的時候,不太能說話,有電話打來也不能接。 谷音琪怔了幾秒。 她不大能想象那畫面,因為在她家,吃飯時總是唧唧喳喳的,剛剛的年夜飯也是,老青少三人邊吃火鍋邊討論春晚,熱鬧得不行。 她回想著和韓哲的幾次一起吃飯,確實,韓哲是吃飯時不愛說話的類型,她以為是家教使然。 她問:那你們家吃飯的時候,是不是也不能看電視啊? 嗯,是的。 哦這樣啊,我剛才打給你,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看春晚,還有年夜飯吃了什么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 韓哲想,或許是這一夜太冷,他說話時牙齒磕磕碰碰。 我們家的情況有些特殊等、等下次見面,你還想聽的話,我、我再告訴你。 谷音琪抿了抿唇。 她的過去是跟韓哲坦白了,但關于韓哲的事,她只知曉一小部分。 其實她并不想知道那么多。 感覺韓哲在她面前坦誠多一分,兩人之間的距離就會拉近多一寸。 可她聽出了韓哲微顫的聲線,好似沒調(diào)好弦的吉他,撥弦時有些微小的變調(diào)。 所以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好啊,等下次見面,你還想說的話,我會認真聽的。她答應下來。 窄小淋浴間里溫熱的水汽逐漸消散,谷音琪打了個噴嚏。 巧的是,韓哲也因為一陣冷風吹來,也打了個噴嚏。 你那邊冷嗎? 你那邊冷嗎? 兩人竟不約而同地發(fā)問。 韓哲揉了揉鼻尖,先回答:是很冷,我只穿了件襯衫就跑出來了。 谷音琪細聲嘟囔道:那也比我多,哥哥,我光溜溜的呢 你趕緊繼續(xù)洗澡,別著涼了。 那你呢?還在外面溜達嗎? 再走一會兒就回去,我今晚在別墅這邊睡。 過年期間會有不少人來給韓江海拜年,韓哲得在家里陪著。 谷音琪眨了眨眼,忽然喚了他的名字:喂,韓哲。 韓哲頓了頓,我在聽,你說。 她很少這么認真喊他的名字,更多的時候,她總喊他哥哥、小韓哥哥,聲音又甜又黏,好似熬得黏稠的麥芽糖。 花灑往下滴水,啪嗒落在她肩膀上。 谷音琪把手機湊到唇前,小小聲說:我給你個抱抱,抱一下就不冷啦。 說完,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種哄男人的話谷音琪以往沒少說,就跟喝水一樣輕松,但這次似乎有些什么不同。 寒風依舊,韓哲身體還是冰冷的,但心率慢慢降了下來,牙齒之間也不再碰撞。 聲音沉穩(wěn)下來,他說:好,你抱一下我。 結束通話后韓哲繼續(xù)往前走。 道路兩側的香樟樹樹冠茂密,樹葉冬天不落地,將路燈篩成一地星光。 他記得,小時候樹冠沒現(xiàn)在這么茂密,因為他和父親從畢宅往家里走,或一群男孩從這往畢宅走,路燈都能把他們腳下的影子拉得好長。 他走到畢家,大門同樣緊閉。 自上次趙寧的游輪單身派對之后,他和畢韋烽就沒再見過面,微信上也沒單獨聊天。 畢韋烽在群里向來活躍,最近別人艾特他,他也就蹦出來說幾句話,接著又不見蹤影。 到底是多年老友,韓哲拍了張畢宅大門的相片,給畢韋烽發(fā)過去,附上一句「新年快樂」。 往回走時他邁的步子較大,步速很快,快走到韓宅時身子已經(jīng)半暖。 隔著一小段距離,韓哲看見有人站在門口左右張望。 他腳步稍頓,很快拔腿跑過去,幾步就到了韓江海身前,外公,你怎么出來了? 老人穿著單薄,韓哲皺眉,還穿這么少衣服,趕緊進去。 這時嬋姨提拎著一件長大衣小跑出來,氣喘吁吁,儂要去找人也多穿一件外套哎呀,少爺回來了。 韓哲接過嬋姨手里的大衣,給韓江海披上,快穿上。 韓江海攏了攏大衣衣襟,嘴硬道:我就是吃太飽,出來散散步。 韓哲隔著大衣握住老頭兒的小臂,帶他往屋子走:天太冷,回屋里走走就好。 那還下不下棋?韓江海挑起眼角偷瞄他。 下。 邊看春晚邊下? 行。 我剛才說話不好聽,你別記心上。老頭兒悄悄加碼。 韓哲斜瞥他一眼:你剛才說過什么?我忘記了。 韓江海聲音幽幽:忘記了?那我重新提醒你一下,剛我讓你到江海幫忙,你答應了。 韓哲: 七十歲的老狐貍不容小覷。 韓哲:都說等公司再穩(wěn)定個三四年我才考慮去江海。 韓江海知道他開便利店為了誰,也不勉強,反正集團有其他人給他打工。 好吧好吧,那今晚你得陪我下棋,一直到春晚結束。 行。 回到溫暖大屋,韓哲換鞋,聽見韓江海又問他一次,真的沒生氣? 老頭兒越活越回去了,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反復確認他有沒有不開心。 韓哲嘴角輕輕揚起,真沒有。 他剛才已經(jīng)被一個抱抱給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