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江璟
65 江璟
自從晏隨帶著寶寶離開,江璟就被父母勸著好好養身體,他們盡心照顧她,他們等江璟能完全下床,她還是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門。 André來看她,她疏離地和他聊了兩句,把人送走了。江父江母心急如焚,他們的女兒這樣下去,還能出去和人接觸嗎。 她的萎靡不振持續了很久,足不出戶,錯過了初春春意盎然的里斯本。直到復活節前,江父跟她語重心長聊了一回,江璟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這樣有多么自私,她痛,她的父母一樣痛。 她答應父親,過了節,就出去找工作,她決定好了,還是待在里斯本。 江父江母還是不放心她,直到她真的找到一份工作,開始正常上班,朝十晚五,過了一個月,她逐漸話多了,臉上也有了笑容,老兩口才放下懸著的心。 他們畢竟不熟悉這里,出去買菜能勉強用英文對付,可是住在這里久了,老年人還想想念自己的家鄉。 江璟看見母親時常嘆氣,為自己的遲鈍懊,將父母送回了回去。里斯本只剩她一個人了,她很空。André偶爾會約她到外面的酒館里喝酒,聽悲傷的葡萄牙法多音樂,江璟幾乎每次都應約,她不想有閑暇的時候,最好一直被雜事堆滿,大腦放空就會難受。 夏天的時候André邀她去葡萄牙北邊城市避暑,并且制定了詳細的游玩計劃,從布拉加玩到波爾圖,盡享碧海藍天風光。當他們并肩走在里斯本街頭,他把那些計劃一一說給江璟聽。很誘人的計劃,André熱情似火,他笑起來的時候,感染力極強,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幾乎不會有異性會拒絕他。 江璟知道他們的關系快過線了,像André這樣的男人,恐怕在他們去往旅游的路上和她加以親密,中途把這場以朋友名義組織的旅行變成情人之旅,江璟不想,那樣,就太尷尬了。 晏隨說過,男人都是見色起意的,她記住了。這是為數不多她從他身上學到的東西之一,江璟現在看每個試圖和自己靠得過近的男人,都會戴上防御眼鏡,精準避開他們。 她拒絕了André,他沒多說什么,舉起雙手退出她的家。第二天,André就帶著她的新女友在里斯本街頭飆車,看見江璟提著一大袋東西往下走,特意停下來跟她打招呼,江璟報以微笑。 她很失落,不是因為André不是真心喜歡她,而是,她沒有了下班以后約她出去的人。她再次工作以后,以前的同學和老師都不常聯系了,她有點害怕遇見熟人,她有未婚夫,并且因為一點小誤解,和未婚夫鬧到警察局的事情幾乎在圈子里傳遍了。 她不想解釋,她寡于開口。 漸漸地,江璟也適應了這種,異國他鄉,沒有朋友,索居離群的生活。 她把那條粉色的裙子藏起來了,壓在衣柜最下層的抽屜的最里面。她要封存關于她和寶寶的記憶,緣分太淺,記憶太疼。 年底忙起來的時候,她出差,去了一趟巴西。索性沒有遇上熟人,不過認識了一個孔院的男老師。男老師有點特別,他是盲人,能在里約當地的大學教書,幾乎算得上是個傳奇。江璟協助他還有一幫人幫助里約當地的華人聯會組織最近一次的葡語國家華僑春節晚會,這個晚會屬于中國春晚的一部分,是特別篇里的,江璟工作的新華社尤為重視。 晚會的事情多而復雜,江璟和這個叫陳江的老師聯系密切起來,她由衷地欽佩她的魄力,一個盲人,工作量可能比正常人多出幾倍。有好幾次,深夜江璟突然想起什么問題,發郵件給他傳幾個文件給他提自己的想法,陳江都能迅速回復,并且在郵件的末尾夸一夸她的工作態度,她有年輕人珍貴的品質有干勁兒。 江璟不敢承受這句夸贊,她多么拼命工作是因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幾百個華僑華人忙活了將近兩個月,總算是把晚會準備完美,由中國駐巴西大使館廣泛向在巴西的國人宣傳,意在華人同胞一起巴西過春節。 晚會進行一切順利,陳江悄悄把她請到外面的街上,叫來人,給他們照了一張合照。他帶著茶色眼鏡,扭頭偏向她,江璟目視前方。 小江說話的聲音好聽,應該是個美女。 他開著玩笑,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看不見而遺憾,反而無比自信。 江璟卻不喜歡這種話題,陳老師,過幾天我就會里斯本了,這張照片我會珍藏,和您相處這兩個月,我收獲了很多。 說話太客套了。小江以前有在資本主義公司打工的經歷嗎。 江璟臉紅,羞愧:在中國一家跨國公司工作了五年。 陳江嗤之以鼻,哼,我有很多學生也和你一樣,去這些公司掙了幾年錢,交朋友的道理都渾忘了,說話就和你一模一樣,虛偽啊我認為人和人之間不該是這樣,你說呢? 江璟渾身起雞皮疙瘩,從來沒有人和她這樣坦誠地講話,他說話的神態和語氣,都是對對話者的尊重和誠實,世界上這樣的人不多,江璟被他的人格魅力震撼了。 聽他這樣的男人說話,讓人難以忘懷。當她回到里斯本,又過了半年,她還沒能忘掉當時陳江講話的神態。陳江偶爾在過節的時候和她相互問候,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她申請上了里斯本大學的跨文化研究的博士,下半年開學,她重新回到校園,開始攻讀博士學位,她半工半讀,常常被各種論文弄得頭疼不已,忙得不可開交。 晏隨離開兩年了,她在里斯本過第三個春節,除夕下午,她接到了陳江的電話。 小江啊,我現在在特茹河邊喝酒,你來不來喝一杯啊,剛才過去一個葡萄牙人,他說我對面有一個凱旋門。 里斯本的凱旋門,不是巴黎那個世界著名的凱旋門,不過在里斯本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奧古斯塔街凱旋門,也很美。 江璟去了,她已經有一年沒見過他了,他還是戴著茶色鏡片的眼睛,靠在石臺邊,風把他半白的頭發吹得凌亂散漫。陳江好像是少年白,四十出頭,就白發橫生了。 她走過去,輕輕叫了他的名字,陳江轉過頭,遞給她一瓶啤酒。 中國人不能不慶祝除夕,過農歷新年,這人來人往,就我們兩個能慶祝了。 江璟接下酒,昂起頭喝下去半瓶,這種啤酒量小,整瓶全喝下去也不撐。 換工作了?好像沒有你的消息了。 我申請了博士,換了一份方便的工作。 難怪啊我也換了工作。 嗯?陳老師不當老師了? 當,來里斯本的孔院教書,你覺得這個工作會不會比我原來的工作輕松。 江璟微微訝異,應該不相上下吧 工作是其次的,主要是我在里約待膩了,考慮到你在這里,就來看看,我的葡語都是在巴西學的,沒來過里斯本。 江璟警惕起來,又驚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陳江 陳江直言不諱:我覺得我們還挺投緣的,你要是對我有好感,我們可以湊活過一過,如果沒有,我們繼續喝完手上的酒,等新年來。 陳江身上充滿了浪漫氣息,是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浪漫,是能對自己和別人都負責的浪漫,江璟承認自己有一點心動。她活過了三十,卻從來沒有被哪個追求者真正平視過,陳江沒有男性天生高高在上的傲氣,缺什么就最渴望什么,江璟不自在被他吸引。 江璟并沒有當場給出答案,她把酒都喝光了,坐到高臺上,看著被夕陽落日照得橙黃的陳江:上來坐一會兒而吧,陳老師,我們一起過新年。 陳江釋然一笑,探著手坐到她面對的高臺,耳邊是特茹河溫柔的潮浪聲。 靜靜坐著,時間流逝。 江璟抬手看表,國內晚上十二點了,新年了陳老師。 新年好,小江。 江璟回他一句新年好,有一種堅冰融化的感覺,動容而奇妙,江璟沖動地想一直和這個男人在這里坐著。他明明沒有多說什么,卻能給她精神安慰,江璟不禁想要靠近他。 接下來的初一和初二,她都和陳江過的,André來找過她,看著江璟和陳江各自神情放松地坐在一起暢聊,完全將他這個客人忘記,他便突然問了一句:你們什么時候結婚。 二人都愣住了,停住說話,沒有人回答,André氣沖沖走了。發誓來年春節再也不來看江璟,這個漂亮女人,不可能喜歡自己。 結果下一年,他又來找江璟,那時候,他已經不需要多問,打開門,他們的默契不言而喻。江璟在這一年里愛上了這個比自己大江璟一輪的男人,江璟留André吃飯,他發現,他們已經同居了,不知道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多久了。 江璟主動說:我們要結婚了。 在那個叫晏隨的瘋男人離開里斯本三年后,江璟要嫁人了,她言語間都洋溢著幸福,好像比他第一次在廁所碰見她時更漂亮了,她沉靜了不少。 André不想給她祝福,草草吃了兩口便離開了,他走的時候看了那個男人一樣,世界上怎么會有完美的男人。但是江璟看向他的樣子,簡直就像陳江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讓人智昏的日子不會一直有,就在這一年,晏由生日那天晚上,江璟收到一封特殊的郵件,主題寫著晏由三歲了,她問mama在哪。 江璟的呼吸幾乎停滯,點擊鼠標的手在發抖,她打開郵件,里面附了一張圖晏由高高舉起玩家在火爐邊玩耍的照片。 晏由晏由 她的寶寶,她和晏隨的女兒,她長大了 江璟盯著屏幕失控地流淚,陳江的聽力極其靈敏,他關心地問她怎么了。 江璟不敢說話,她幾乎認為陳江在冒犯她的隱私,對,她和女兒,是她最不想被人觸及的情緒。陳江是外人,不管他怎么耐心問,江璟都抗拒回答,因為回答,他也不能和自己感同身受。 陳江只知道江璟從未對他有什么隱瞞過,如果她有什么不想說,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他走不進去,那個走不進去的地方令他沮喪,他還以為,他已經是江璟最特別的人。 他聽過很多人夸他思想行為特立獨行,為他傾倒的女性大多也最喜歡他這一點,他有過很多追求者,他一開始就篤定江璟對自己有好感,自信她會愛自己。 于是來到里斯本,果不其然,江璟愛上了自己,可是現在,她有私藏的大秘密。和他無關的秘密。 前夫還在聯系嗎,小江,其實人不該總和過去牽連,往前看才能往前走。 江璟第一次認為陳江并不善解人意,他什么也不懂。她怎么能逾越過女兒往前走,她們做過十一個月的母女,朝夕相伴,血濃于水。 不是前夫。她的回答冷而硬。 江璟坦誠提過晏叢德,卻有意將和晏隨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在對話里抹去,那段時光她沒齒難忘,卻只字不敢提起。 兩個人在一起過的第二個春節,睡在一起,同床異夢。 陳江在江璟不在家的時候用語音播報聽了她所有的郵件,他不相信還有比他更特殊的存在,令江璟反常至此。 于是他終于聽到那條信息模糊的郵件,不過他可以相信,將故事和沒說完的話都補充完整。江璟當過母親,她從未跟自己提起過。她不坦誠,甚至掩飾自己的過去,這樣的行為踩了他的心理紅限,陳江厭惡這樣的行為。 不過大部分時候,江璟是他喜歡的樣子,單純而堅韌,努力積極,他決定包容她一些不好的地方,畢竟沒有人是完美的。 又過了兩三個月,André沒收到江璟和陳江的結婚邀請,卻聽說江璟懷孕了。她的情緒變得很沮喪,因為她想起了刻骨銘心的疼,還有絕境里唯一的溫暖,都是她第一個孩子給的。 她和陳江好像越走越遠了,她去孕檢,想扶著拄盲拐的陳江,陳江揮開她的手臂,我瞎了二十幾年了,小江,我瞎之前,就學會走路了。 開玩笑的語氣。江璟卻覺得刺耳,她對陳江的迷戀好像淡了,為什么呢,因為她發現,自己不能將最隱秘的一隅敞開給他。陳江很有魅力,是每個人都不會排斥的魅力,可是不是獨獨屬于她的,他們的心緒并不全然相通。 江璟懷孕兩個月,從超市買東西回家的路上,小腹突然劇痛,她昏倒在大街上。她被路人送到醫院,醫生遺憾地告訴她,她的zigong已經不適合受孕,她懷孕流產是必然的結果。 江璟堅持要出院,她去超市沒帶手機,陳江還不知道她為什么不回家。 她忍著疼,打了一輛出租車坐到樓下,抬頭望向他們的公寓,亮著燈,一切如常。 她挪著腳趴著腰上樓,一進門,陳江便問她為什么回來這么晚,菜買到了嗎。 江璟夾著腿,說,我不能懷孕了。我很抱歉,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陳江震驚了很久,消化她說的話,然后,他走過去抱住她,兩個人相擁而泣。 孩子沒有之后,江璟漸漸不想回家了,家里的氣氛變得令她窒息,陳江并沒有怪過她,從來只是說自己運氣不好,注定是不會有孩子了。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江璟感到極大的不適。就這樣湊合著一天天過,又過了半年,今年的農歷新年江璟和陳江都不是很想慶祝,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住在一起,更像兩個合租客。 四年了,晏由該四歲了,會長得更高,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問過mama在哪里這種問題,或者說,晏隨已經給她找到了mama 江璟半夜起來查看郵件,等完整個后半夜,天微微亮,還是沒有收到晏隨的郵件。 她心灰意冷,關掉電腦,篤定晏由已經有了mama,再也不會那樣問了,于是晏隨也就沒來給她拋難題。江璟收起所有失望,去上班工作,和同事們一起吃飯,下午一起站在街邊喝咖啡。 一只貪吃的鴿子飛撲過來啄她手上的蛋撻,她受了驚嚇,不是因為鴿子,是因為回憶,還有回憶里那個人。 江璟扔了咖啡和半塊蛋撻,狂奔回辦公室,打開郵箱,找到自己的黑名單,看到那個熟悉的來件人,她幾乎快哭出來,她點開晏隨的來信。 一張新的照片赫然出現,她的眼前快速朦朧,她使勁擠壓眼皮,拂去熱淚,伸過脖子貼近去仔細看。 晏由晏由 她再抬起眼睫,那行主題寫著:晏由四歲了,她還是在問,mama在哪。 江璟泣不成聲。 一個月后,江璟提出了離婚,陳江不出意外灑脫答應了。他也不想維持一段雙方都無趣的婚姻了,兩年過去,里斯本讓他煩膩了,他要找個新的地方,遇見新的人。 江璟經歷了兩次婚姻,都是沒有辦過婚禮的低調婚姻,只有至親好友知情,程序上一旦判定婚姻結束,就什么都結束了。 【很粗糙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