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藍(四)
克萊因藍(四)
這是九年前,國安局副部長被襲擊的錄像,注意看,在兇手拿槍之前。 江燃站在講臺前,對著幾十個神色認真,整裝待發的安保人員,放大了兇手的面部表情。 這個表情,眉頭緊鎖,眼周繃緊,嘴唇收縮,這是個典型的微表情。 他又舉了幾個例子,將照片羅列在一起:如果你在某一個人臉上看到這種表情,那么他正打算襲擊他人,哦,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人臉上有44塊肌rou,但是有一些肌rou無法通過意識控制,所以不管兇手來自哪個國家,接受過哪種文化,微表情都是共通的。 他演講的尾音一頓,目光自濟濟一堂的聽眾飄過去,看向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的李思郁,她現在半明半暗的陰影里,紅裙妖冶,風姿搖曳。 連裝都不裝了。 李思郁察覺到他的掃視,她才不管什么微表情,光明正大地學圖片上殺氣騰騰的神色,近乎挑釁地告訴江燃自己的目的。 江燃淡淡移開目光,真是奇怪,他沒有揭穿她。 房間不太大,但隔音良好,這里是冉家的地盤。 白家禍不單行,頭目慘死,毒品被查,如今冉家一家獨大,有白道保護傘,很難大廈將傾,反而新開了一家產業園,這樣有政治傾向的動作,免不了四方賀喜,來一場觥籌交錯的宴會。 如今人都來齊了,冉家卻突然接到消息,說會有人襲擊。 襲擊誰?不知道。還開不開?當然要開,出爾反爾,冉家要得罪多少人。 只能雇傭更多的專業人士,里里外外建立起密不透風的防護網,江燃作為心理學專家,臨危受命,教所有的保鏢如何更快地從面部表情識別危險分子,防患于未然。 而真正的危險源,李思郁小姐,早已拿出邀請函,做了宴會的上賓。 她不知道為什么冉家的單子要交給她,但Shei說:買家指定,一定要你完成這個單子。 這不是讓人高興的贊揚,相反,手上沾越多的血,只會讓李思郁更自厭。 但誰透漏的消息? 李思郁暫時沒有頭緒,當然不是她的同伙,但直覺告訴她也不是江燃,他不屑于這種小把戲,那就沒必要針對他,專心做任務就好。 地理位置牢記于心,現在要等著目標人物出場。 李思郁沒事干,歪在門外聽江燃頭頭是道的演講,他身上的藍過于純粹,像是俯瞰一望無垠的深海,連窗外的光都要退避三舍,他有蟄伏在深海下的鋒芒。 背后響起掌聲,傳說中坐鎮冉家的主事人緩緩走進來,他是個瘦小卻眼神犀利的老人,后面還跟著他的兒子和孫子。 他說了些拜托大家的客套話,又轉而請江燃單獨談話,江燃瞥了眼李思郁,被善于察言觀色的老人捕捉到,他不記得李思郁是哪家的商賈貴族,但多留了個心眼,委婉地問及兩個人關系。 江燃看出他的打算:是我女友,小情侶的下意識,您別放心上。 這個借口極好用,或者說他們確實因此被捆綁在了一起,李思郁還是心軟了,在兩方都在懷疑和調查彼此的時候,裝模作樣地跟對方裝情侶約會了幾次,不提白以寧,聊得還算愉快。 就是別說七天了,十七天也沒能把對方睡到手,煩人。 唯一的好處就是,賭注作廢,誰也沒討到好處。 江燃走出來,手里握了一堆素材,他穿過兩排座椅中間狹長的走廊,角度原因,并無陽光施舍,他獨自行過漫長的陰影。 李思郁站在灼熱的明亮下,百般聊賴地等他。 江燃愣了一下:你在等我? 不是你要找我嗎?他那個眼神分明是有話要說,不是因為了解微表情,是李思郁開始了解他,你有話對我說? 江燃覺得有趣,她竟會看懂他。 嗯,有話。 他邊說邊出了門,李思郁緊跟其后,狐疑地問:你沒說什么不該說的話吧? 你希望我說什么?江燃回頭,狹促地眨眨眼,要我說,你們不用調查了,兇手我已經找到了? 李思郁有點慌張,心虛又嘴硬:那你可真是未卜先知,有證據嗎? 什么證據? 但凡李思郁咬死不是她殺了白以寧,重案組也不能拿她怎么樣,因為沒有證據鏈,一如重案組之前接過來的兇殺案。但幾個被害人被殺的手段相似,明顯是一個或者一組人干的,所以江燃早就知道她有同伙。 他不說,不代表他不明白。 他敢這么問,李思郁直覺就是被捉住了尾巴,她下手一向干脆,連個指紋都不會留下來,江燃能查到什么? 想到這,她驟然有了自信:那你要跟我說什么? 江燃眼睫垂下,帶著李思郁走出大廳,宴會正進行最后的調整,奢華的金色倨傲地盤踞在天花板上,順著雕龍畫柱,融化在瓷磚表面,遠處的保鏢正守在門前,對來往人員檢查。 你身上沒帶什么利器吧? 他的目光從她濃密的盤發間略過,發現頭飾都是流蘇樣的金屬,倒是聰明。 李思郁不答:你猜猜看? 他不用猜,他看見了她的表情。 江燃眼睛帶了點笑意:那正好,去約會。 他是怎么說出來這句話的? 李思郁不可思議,卻無比自然地跟著他往外走。 莊園盤踞于半山腰處,離了人潮喧鬧處,正是一片盎然的綠色,灌木茂盛,花樹挺俊,沿著山徑小路往遠處看,隱約窺見縹緲的連綿群山,云霧在烈陽下游弋如煙塵。 李思郁心情大好,沒再否認江燃應付客人的男女朋友說辭,她不是來這享樂,當然越不引起注意越好,客套話全是江燃的活。 再走過一段距離,連客人都不見了,江燃才停下來,背對朝陽,喚李思郁的名字。 你要問什么? 江燃把手里其中一個文件夾遞給她,示意她打開。 李思郁看見里面的照片,咯噔一下,臉色越發難看,全是之前暗殺目標的兇殺現場,死相慘烈,鮮血似乎要化作利刃,刺破她的眼球。 她猛地合上:你給我看這個,什么意思。 這里面,你殺了幾個? 李思郁冷笑一聲:我一個也沒殺。 但江燃心中有數,她表情摻雜著愧疚,良知在折磨她。 思郁。他輕輕嘆口氣,這些全是我們重案組接過來的案子,現在已經被合并為重大案件,可想而知,你們以后只會越來越暴露在警察的調查下。 他撩了眼皮:我并不想策反你,至少從現在開始。 李思郁當然明白他的話,他是警察,而她是陰溝里的老鼠,對立的關系就像一百八十度的鴻溝,橫戈在兩人面前,誰也別想跨過去。 就算江燃不說,李思郁也知道自己下場好不到哪里去,但她沒空理別人的苦衷,她需要足夠自私。 足夠自私,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以防隔墻有耳或者江燃帶了錄音設備,李思郁依舊咬死自己的說法,如果你想調查我,勸你別白費功夫。 她不擅長撒謊,或者不擅長被審訊,她的訓練生涯里不包括這個項目,一旦身份暴露,她會立馬被Shei處決,她只能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