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風流(三)
尋風流(三)
到了地方,羅文錫顯然松了一口氣,落了窗,看一眼眼前的小別墅:老頭幾十年前買下來的閑置,一直沒進去住過,但有定期打掃,不怎么大,你看著收拾吧。 他一邊說,一邊解安全帶,蔣錦沫問:你不是要去談生意嗎? 誰會在這談。 他扯謊扯得自然,被拆穿也不臉紅,蔣錦沫搞不懂他,隨著一起下了車,許是天公不作美,剛才還艷陽高照的清晨,轉而彤云密布,墨色低沉。 蔣錦沫沒走幾步路,頓覺身上落了幾滴清涼的雨絲。 她抬起手:你帶沒帶傘啊? 說話間,豆大雨滴便砸了下來,頃刻成為瓢盆大雨,滴答滴答,灌木叢的寬葉被圓潤砸彎了腰,入目就見顆顆分明的淚珠墜落。 羅文錫把她拉進屋檐,忍不住敲她腦殼:下了雨不躲的? 蔣錦沫沒懟回來,她神色怔忡地看著細密的雨簾自屋檐流下來,敲冰戛玉,此起伏彼,像首輕快跳躍的小調。 她又去看羅文錫,羅文錫當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們在一起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場雨,下得比這還要大,噼里啪啦,自高懸的月亮傾瀉下來。 那時蔣錦沫在空窗期,要物色新男人,宴會上合胃口的聊了個遍,唯獨不敢近羅文錫的身,奈何他沒喝酒,又是同校,只得搭了順風車。 一路蔣錦沫都在盯著自己的鞋尖,心道什么時候能到地方,到了地方又下雨,她有苦說不出,只好撐著他的傘,小心往女舍走。 她沉默地聽雨聲打在傘面上,突然傘面開口說話了:你很討厭我嗎? 嗯?哦,不是傘面,是她身旁的男生。 很多次,蔣錦沫都要感謝那天喝了很多酒,反應能力極為遲緩:什么? 我說,你很討厭我嗎,你根本不正眼看我。 蔣錦沫想說不是討厭,是敬而遠之,可她怎么敢說實話呢,于是晃著腦袋想怎么搪塞,想著想著,她憋出來一句:你已經有女朋友。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結果羅文錫說什么呢?他說:我分手了。 倘若蔣錦沫情商在線,這個時候就要跑路,可她沒明白什么意思,所以羅文錫看著笨蛋晃腦袋,問:現在可以追你嗎? 蔣錦沫說不行,羅文錫問為什么。 蔣錦沫于是又開始找理由推脫,她都開始自爆了:我是個撈女啊,我只要錢的。 他們都知道她是個撈女,不過蔣錦沫風評很好,因為她知道分寸,不會貼上來就掏你的錢,她太知道怎么做富少爺的女朋友了。 哦。羅文錫從善如流,我有錢,你來撈我。 這讓蔣錦沫怎么回答,她幾乎要心花怒放了,誰跟錢過不去啊。但不知為何,她依舊沒有立馬答應,她對羅文錫的觀感跟其他小少爺不一樣,一方面有點怕,另一方面又有點別的。 于是她很謹慎地問:那你都知道我撈了,你圖我什么? 這是個白癡問題,羅文錫當然說:圖你身子啊。 意料之中。蔣錦沫松了口氣,又有點失落,她說:那好吧,很公平。 其實哪里公平了?全怪她喝酒誤事,利害掰扯不清,就這么把自己備選名單扔到一邊,上了艘賊船。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和七年后當然不一樣,那天羅文錫抱著剛到手的女友去開房,里里外外哄著她搞了個爽,現在進門五分鐘蔣錦沫就困得睜不開眼了,戶型都沒記住,倒床上就要睡覺。 你睡就睡,你拽我衣服干什么? 羅文錫心道都是自己慣的她,但沒再掙扎,躺她身邊百般聊賴,西裝被拽得皺巴巴,在她指間夾縫求生。 轉頭看她,呼吸綿長,睡得極香,好似做美夢。 果然是個愛撒謊的女人。戀愛時總說自己不喜歡下雨天,噪音大,睡得會不安穩,結果每次在他身邊睡得都酣甜,叫都叫不醒。 當初哄得他心猿意馬的話,也不知道有幾句真,幾句假。 羅文錫挑了她一縷青絲,順到耳后,露出她精致流暢的半邊側臉,鴉睫又長又密,并不彎曲,而朝下垂著,像沾墨的筆刷。 蔣錦沫睡相乖,冷了就滾來蜷在他懷里,半點不打擾他做事,反倒把他養出習慣抱女人的毛病,單手一圈,確覺歲月安寧。 但那是以前。 現在呢,現在她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爸爸的女朋友。 涼水澆上燒紅的熱鐵,把羅文錫眼里的眷戀滋得焦黑寒涼,他忍不住坐起來,深覺荒唐,又忍不住痛恨撕不破荒唐言的自己。 但她呢?她云淡風輕,巧笑嫣然,輕撫他胸口,分明與他親昵,說出的話卻現實又辛辣。 當然是因為他有錢,不然我撈什么? 她當真兢兢業業,說到做到,好似他們的戀情只是畫紙錯了一筆,只要撕了重畫,就可以當做從來沒有畫錯過。 說的也是,畢竟他們分手,都已經四年了。 蔣錦沫睡得并不安穩,窗外雨聲絲絲撓撓,吵她耳朵,伸手往四周一摸,沁涼,半分溫熱也無,她就迷迷瞪瞪地醒了。 這才隱約想起半夢半醒,羅文錫說他要去工作,什么產業園派對聽不太清,她不管他的社交,只曉得往他懷中拱,還被他嫌嬌氣。 時雨濛濛,玉珠敲碎芭蕉葉。 蔣錦沫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給羅老爺子發微信,說自己這房子不要了,還不如老實做女友舒心。 當然要搪塞些理由,畢竟她可是第一次拒絕錢。 也不為什么,畢竟在昨天見到羅文錫之前,她都還不知道老頭是他的爸爸,羅文錫沒提過自己的家庭背景。 她是愛錢,沒愛到要超越社會倫理的地步,周旋在父子之間,曲意逢迎,狐貍夾尾,指不定哪天露餡被掃地出門,豈不凄慘,還是算了,為了一套房子不值得,還是想想怎么全身而退。 畢竟她上位時間短,還沒跟老頭滾過床單,看人敢單方面宣布訂婚就不好相與,要是拿了這房子,更不知要被怎么算計。 但她不著急,著急的是羅家那幾個子女。 蔣錦沫看一眼震動的手機,似笑非笑,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