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電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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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這家畫廊了。 雖然名義上他是畫廊主之一,但他只負責出錢,經營另有人在負責。加上近一年他的重心放到了子公司的業務上,工作一下子變得很忙碌。算起來,已經有大半年沒有過來看看了。 負責經營的畫廊主是嘉歡。 嘉歡本就是這間畫廊的原主人,幾年前因為資金上的困難,便拉來了季明野入資。季明野享受分紅,經營方面的安排卻沒有變化,還是全部由嘉歡說了算。 季明野很欣賞嘉歡,兩人是合作伙伴,也是多年的朋友。 嘉歡是畫商,也是一名策展人。這家畫廊因為嘉歡慧眼識珠,又善于挖掘新人,在藝術圈里一直以年輕藝術家的搖籃而聞名。 這次聽說她又發掘了好幾位新銳畫家,其中似乎還有一兩個很不錯的。 嘉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都還忍不住激動,先是大夸了一通,夸完后又馬上表現出強烈的危機意識,擔心現在沒把好的藝術家簽下來,到時候展覽一爆,就不占優勢了。 季明野聽著多年的合作伙伴活像一個驚慌發作的囤積狂,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時非典去超市囤鹽的肯定有你一個吧?季明野揶揄她。 嘉歡還真被他戳到了痛處,雖然她當時沒有囤鹽,但是她確實很喜歡囤東西,好東西就是要放在自己手里才安心嘛...... 哈哈,幸好我的工作就是囤東西,不然我家里說不準還真會到處都是鹽。 季明野想到她盤腿坐在堆成小山的畫框上的樣子,仿佛一個吝嗇的守財奴,警惕地打量著周圍想要靠近的人。 他覺得有點好笑,哪有畫廊主把自己的工作和去超市囤鹽相比的? *** 季家是藝術世家,從專業的藝術品市場發家,擁有多家老牌的畫廊、拍賣行和藝術館。 近幾年季家開始往大眾藝術方面擴展,投資了一條線的劇院,規模不容小覷。 再來就是季明野最近進軍的藝術地產。這家子公司現在正是季明野在負責。 所謂藝術地產,無非就是藝術酒店,藝術商場,或者更有野心的,一整個藝術社區。 這些東西雖表面上還是打著藝術的名頭,但實際上已經是純粹的商業領域了。和季明野之前管理拍賣行相比,實在是無趣很多。 需要他虛與委蛇的時刻也越來越多。 思及此,季明野便沒有推掉嘉歡的邀請。難得看到嘉歡這么激動,他打算去見一見這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順便看看她的新展。 展覽第一天來看的一般都是業內人士,按說會比較清凈,加上今天周五,普通觀眾應該更少。 季明野抱著清清靜靜和老朋友閑聊的念頭,下午三點多才慢悠悠的開車到畫廊。 剛開進畫廊他就吃了一驚。 畫廊進去有一個鋪滿白石子的露天院子,這里是給嘉歡的朋友們預留的車位。 平時他來這里最多停三四輛車的,今天居然停滿了。 室外的羅馬傘下有人聚在一起喝酒談笑。粗略往室內望一眼,里面人影綽綽,居然比去年大家展的時候還要熱鬧。 季明野只好將車退出去,停在了園區的停車場,重新步行走進來。 嘉歡這次真的很想推這幾位新人。不僅請來了一堆業內好友,畫商,記者,藝術家這些自不必說。甚至還有好些有名望的大家。可以說是高朋滿座。 季家是世家,接觸的面又廣,藝術圈里大多數都和季家有過或多或少的合作。沒有合作的,也有過聽聞。 今天他一進場就在賓客里掀起了不小的動靜。 大家都有一些時日沒有見到季家的公子了,于是今天格外熱情。 友輩紛紛問他最近在做什么,有沒有時間一起出去玩,有沒有興趣投資新的項目。長輩則問他家父家母如何,讓他代為問好。總之是一通寒暄,他剛從一個人面前掙開,就撞上另一張帶著笑的熟面孔。 季明野千辛萬苦的在嘉歡請來的人群中開出了一條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嘉歡,嘉歡卻也忙著和一眾賓客周旋,根本沒空理他。 嘉歡今天穿了一條不規則菱格印花的長裙,脖子上用紅色的絲巾系了個結,喜氣洋洋的。跟人說話時眼角眉梢都要飛起來,別提多得意了。 她脫不開身,就隔著人群沖他揚了揚笑臉,讓他自己先去逛。 她旁邊站著她的女朋友,他記得好像叫章凌的。她總是酷酷的一身黑色,對誰都很冷淡,現在卻在充滿愛意的看著嘉歡神采飛揚的臉,千種柔情蜜意。 意識到他的目光,章凌隔著人群沖他點了點頭,算是問好。 季明野也回了個好。 這兩個人倒是很搭,他心里暗暗想。 本想和嘉歡敘舊的,現在嘉歡沒空,他只好先自己去看畫。 季明野重新撐起笑臉,一邊應付著過來寒暄的人,一邊悄悄朝著人少的地方挪動。 *** 不得不承認這次展覽確實很不錯。 很難想象,這一屋子的作品都是出自新人之手。還有幾位藝術家之前沒有任何曝光,完完全全是被嘉歡一手發掘的。他們的作品也毫不遜色,不乏青澀的犀利。 這次的青年展倒是真的滿足了大家對年輕畫家的期望,很有一股生猛的力量。 嘉歡確實值得好好得意一番。 他正想著,嘉歡那邊似乎在致辭了,大家紛紛舉著酒杯朝她聚攏。 周圍的浪潮退去,頓時只剩下他一顆堅硬的沙礫。 他稍微扭頭,便看到右邊的轉角處站著一個年輕女孩,正對著一幅畫仔細地瞧。 另一顆沒有被浪潮帶走的沙礫。 季明野說不上他是被女孩的背影吸引了,還是被她面前的畫吸引了,亦或者都有。他竟一下沒能移開眼睛。 女孩留著短發,兩只手垂在身側,虛虛的蜷成一個空拳。身形似乎有點緊繃。 在她面前的是一幅巨幅的抽象畫。 無數朦朧的形狀構成全部的畫面,像一疊破碎綠玻璃的虛影,像潮濕粘稠的霧氣,霧氣籠罩下的草叢深處。 他恍然吸入這樣冰涼的霧氣,就像吸入一個跌跌撞撞的夢,跟隨它的顏色,它的溫度,在湖水下飄飄蕩蕩。 猛然間似乎有人聽到了濕漉漉的幽境深處傳來的聲音。蝴蝶的翅膀融化了。車玻璃上的雨里封存著女孩倒映的眼睛和城市閃爍的霓虹。蝴蝶的翅膀融化了。 枯黃的田野深處聚出一團團飄渺不定的,曖昧而搖曳的顏色,時而給人清涼,時而如愁緒一般扯著人下墜,墜往同樣旖旎的夢境之境。 女孩微微仰著頭,巨大的畫幅似乎要將她吸納進去,就仿佛她也是那幅畫的一部分。 季明野感到一陣心驚。那女孩卻一動不動,心甘情愿舍身飼火般站著,沉默著與世界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