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第三回
次日,風平浪靜的一天。白云縣地小人稀,每日就連夫妻斗嘴都很少。素日沈容極其負責,就算堂上無事也會在衙門呆著,或是自己親自上街巡視。但今日因葛思妍吵著屋里煩悶,便換了一身家常衣裳帶她上街轉轉。內心不禁安慰自己:也算是巡街了。 葛思妍換了一身鵝黃色輕便紗裙,頭上戴著一朵小小的珠花,因著衙門都是男人,想借個水粉也沒處找人借的,故素著一張小臉,也有幾分清新嬌俏的顏色。烏黑的發依然綁成兩股又黑又粗的大辮子垂在胸前,論誰看了也會覺得是個天真可愛的鄰家少女而不是俠女。 沈容小心地牽起她的小手,見人也并不反抗,心里長舒了一口氣。掃視一圈集市上的婦人、少女,心里暗道:蜀地出美人,我在此地生長了二十二年,卻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女子能比阿妍美麗。有道是萬紫千紅總是春,可別人再明艷,也不如她萬分之一。側臉看了看身邊的人,發覺葛思妍也仰眼看著自己:看我作甚? 葛思妍撅著小嘴道:看你這呆鵝今日穿的衣服好看,我...我多看幾眼不行吶? 沈容說不過她,只是吃吃地笑。說起衣服,沈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拽著葛思妍就來到一家裁縫鋪子。沒等葛思妍問,一個中年婦人就迎了上來:啊,是阿容啊,怎么?今天還帶了一個姑娘來呢。沈容是這家裁縫鋪子的老主顧了,從小的衣服都是在這兒做的,但被這么一問反倒是臉上飛紅:田姨,這是...沒等沈容說完,葛思妍挽著他的手插嘴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被叫做田姨的女人喜上眉梢:誒呀,這可是好事兒啊。那今天來,就是給姑娘做衣裳了?幾時成婚吶?不知能不能吃上你們的喜糖? 葛思妍甩開已經臉紅成了一樁木頭的沈容的手,大大咧咧道:快了快了,阿姨,本店都有什么樣式啊? 等沈容反應過來,葛思妍已經換上了店里的樣品,一身端莊無比的桃色長裙,遮住一雙修長美麗的天足,臉上不施粉黛,但因著氣質艷麗,也襯得起這身衣服。 呆鵝,看呆了你的!葛思妍紅著臉嗔道。 啊,好看,好看,很好看!沈容忙道。 葛思妍得意一笑,轉身對田姨道:田姨,麻煩這個樣式的和那個,那個,再那個樣式都一樣來一件,然后要用這個,這個,這個布料做,外加兩件輕薄披紗,兩件冬天的小襖。小襖我里面可是要蓄足了棉花的。田姨更加歡喜,這可是大單子,連連答應。 算下賬來一共五兩白銀,這可不是一筆小數。葛思妍幸災樂禍地想看沈容rou疼的表情,沒想到沈容十分坦然,宛如對皇帝進貢一般把銀兩如數奉上。葛思妍朱唇微張,想說什么,但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在結賬以后把他連忙拉了出來。 沈容雖是男子,卻沒有武功,這么一拽差點站不穩。沒想到葛思妍還劈頭蓋臉一頓數落:誒呀,說你是呆子,真是個呆子!為什么要付錢,你就不知道拿出來幾樣么?五兩銀子,是那么好掙的嗎?你你,一個九品芝麻官,一年也就二十兩俸祿,打腫臉充胖子,呸! 沈容不解,輕聲道:阿妍喜歡,我就都買了。 葛思妍像被一口飯團噎在咽喉,對自己方才任性的行為有些懊悔,溫言道:我喜歡,你就答應啊?也...也不看看多少錢。你若是不好意思,只說我穿著不好看,不要了就是了,我也不會說什么呀,更不會拂了你的面子。沈容輕笑,明朗的眼睛一笑就眼角彎彎,十分好看,葛思妍臉上一紅,又嗔道:笑什么!人家說的都是實話。沈容道:我笑阿妍這么聰明,卻不知道一來,阿妍穿什么都好看;二來,掙錢容易,但讓阿妍開心就很難,能花五兩銀子買阿妍開心,當然是不賠本的買賣;三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這人最不好的就是面子,只要阿妍開心,怎樣都行。 聽他此言,不像是油腔滑調,更像肺腑之言。葛思妍竟眼眶一熱,牽著他的手道:好了好了,說起話兒來一套一套的。沈容微微歪頭看著她道:阿妍不開心嗎?葛思妍活潑的臉上蒙上一層陰郁的神色:有什么好開心呢,我已經很久沒有開心過了。沈容不解,但看葛思妍也不太想說,便沒有追問,只是心中疑惑,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好,為什么會叫她很久沒有開心過呢? 葛思妍冰雪聰明,看得出他的疑惑,二人路過一個糖畫攤兒,看小販畫的精致,糖也晶瑩剔透,看起來很好吃。葛思妍道:你給我買個這個,我就開心了。沈容聽言,立馬拿出五文錢,買了個最大最漂亮的蝴蝶糖畫塞到她手里。 葛思妍噗嗤一笑,咬下一口,把糖伸到沈容面前:吃。沈容搖了搖頭:我不喜食甜。葛思妍恨他像根木頭,嗔道:吃!沈容乖乖也咬了一口,卻覺得阿妍咬過的地方似乎格外的甜。 二人正在漫無目的地逛著,忽見遠處跑來一個熟悉的人影,原來是捕頭鄭義。 鄭義跑過來忙道:我的青天老爺,可算找到你了。有一家的奴仆來報案說他家太太上吊死了。仵作驗尸以后說此事另有蹊蹺,派屬下尋您來呢。 聽言,葛思妍雙眼放光,連忙道:誒呀,那我們可得趕快過去看看吶。沈容點了點頭,三人一行朝案發地點行去,不再話下。 案發地乃是一家客棧,這兒是白云縣最好的福源客棧。聽保安仆人闡述才知道,原來死者乃是旁邊的大城蓉城氏人,范夫人。范夫人性格敦厚,對待下人很好,從不苛責。此次來白云縣是和丈夫范員外一起來寺廟還愿的。今日午間夫人因頭痛讓丫鬟云兒出去買藥,云兒回來以后幾次叩門叫夫人無人答應,心下奇怪,便推門往里一瞧夫人居然已經上吊死了!忙叫了車夫喬大來報案。 仵作見沈容來了,起身拱手行禮,道:縣老爺,您可算來了。屬下驗尸后發現此事必有蹊蹺。一邊一個身著綾羅綢緞,手上還戴著一只碩大的大翠玉扳指的胖男人哭著道:我夫人都已經死了!你們還折騰這些作甚?葛思妍掃了他一眼,此人必定就是范員外了。葛思妍又看了看他身后,三個小丫鬟泣涕漣漣,都說范夫人敦厚寬和,想來這幾人平日也得了不少恩惠,故而看見主子死了才潸然淚下。 沈容道:有何蹊蹺?仵作捧著范夫人的頭顱一拍,死者吐出一團濁液。沈容以指尖沾濁液一嗅,此藥味辛。是川穹。不錯。仵作點了點頭。沈容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在同大家宣布進度似的低語道:川穹多長于蜀地,治療頭風、頭痛之首藥,其味辛,性溫。有云,川穹上行頭目,下調經水。范夫人年紀約莫已經五十往上,大約早就停了經水。那肯定就是治療頭風的了。 一邊哭的傷心的小丫鬟道:正是。夫人頭痛是老毛病了,經常吃這藥。今日派奴婢出去取的也是這川穹。 沈容點了點頭,沉吟道:因川穹性溫,多以茶送服。范夫人都一一照辦了,如果是真的想要自縊身亡,大概不會想的這么面面俱到。一個決心要死的人,怎么會還在乎頭風呢? 眾人聽了都十分信服,紛紛點頭。沈容剛想深查,只聽屋外有人報:蓉城知府到 只見前門進來浩浩蕩蕩一群捕快,眾星捧月著一位中年男子,此人蓄著風度翩翩的長髯,面如重棗,氣定神閑。沈容拱手道:下官見過知府大人。知府擺了擺手,漫不經心道:不必多禮。本官聽說我們蓉城的人在你們白云縣出了事兒,再過幾日可就是東瀛和親隊伍路過了啊。白云縣治安這么差,可別鬧出什么岔子。沈容面色尷尬,不知如何回應。 葛思妍腹誹道:好個老賊,這般張狂。鄭義小聲提醒道:葛小姐有所不知。這知府名叫司馬清,最好拿捏下屬小官。 司馬清捋了捋胡須,粗略地看了看尸首便道:行了,不過是自縊身亡,本官趕來只不過是不想讓你們白云縣管了我們蓉城該管的事兒。散了吧。 沈容有些慌亂:可是...下官發覺有不妥之處,范夫人...恐怕不是自縊身亡! 司馬清不怒自威,嘲諷道:哦?不是自縊是什么?難不成還能是為人所害? 沈容毫不示弱:就是為人所害!而且這種可能性很大!幾乎是不可忽略的,望知府大人明察!司馬清嗤之以鼻,并不打算理會他。只見葛思妍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翩翩下拜行禮,姿態端莊恭謙,話語卻不卑不亢:知府大人,小女子一介女流都能看出端倪,為何堂堂蓉城知府卻像盲人摸象,只敢管中窺豹? 沈容剛想打個圓場,司馬清就冷笑道:哪里來的黃毛丫頭?葛思妍仰臉一笑,毫不畏懼:知府大人不用知道我是誰,只用曉得小女子會讓真相水落石出便是。司馬清斜眼看了一下緊張的沈容,心里產生了一種想要看好戲的感覺,撫掌大笑:好,那你就查給本官看看。 葛思妍不疾不徐地來到范夫人身邊,拉下她的衣領細細查看一番,胸有成竹道:果真如我所料此案已經破了。司馬清和身后的一眾捕快都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小丫頭口出誑語。 葛思妍道:諸位請看,如果是自縊身亡,那脖頸上只會有一道青紫的勒痕,而不會有其他痕跡。但這兒兩塊圓圓的印記。死者死前皮膚沒能呈現出此痕跡,再加上作案者心理素質比較差,一時沒注意到這個破綻。很明顯,這圓圓的就是拇指!她是被掐死的,然后再偽裝成上吊自殺。 沈容上前一看,點了點頭:更古怪的是,這拇指居然有一個小尖尖。如若要造成這等傷痕,恐怕得是個有錢戴得起大扳指的人!說罷猛然抬頭,平日溫和的目光變得犀利無比,一指已經驚慌失措的范員外:兇手就是你吧,員外! 范員外已經抖如糠篩,肥胖的臉上氣得紫漲:我...我何苦要殺我結發三十年的妻子! 葛思妍咯咯一笑:這就得問問這三個丫鬟了。 問丫鬟?眾人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樣子。 葛思妍點了點頭:正是。于是走到三個丫鬟面前逐一問道:你們來了多久了?前兩個丫鬟乃是范夫人的貼身丫鬟,一個叫云兒,一個叫小魚,都是荊釵布裙的女兒家,怯懦道:我們一起到府上的,已經來了有七年了。最后一個丫鬟低著頭道:我剛來了半年。葛思妍笑道:那為何,其他這二位jiejie來了七年之久穿的還是荊釵布裙,用的還是粗布手帕,而且她們二人的手帕上確確實實有哭濕噠噠的一片而你,剛來半年,就已經穿上了好料子的裙子,用的絲綢手帕,這手帕...比本姑娘的臉還干凈! 葛思妍一聲斷喝,那丫鬟嚇得癱軟在地,哭道:嗚嗚嗚...姑娘...我...我... 葛思妍繼續施壓道:是不是你與那老爺有染?還珠胎暗結?說罷一把抓過丫鬟細嫩的小手一把脈,故意喜氣洋洋道:誒呀呀,喜脈呀。恭喜,賀喜!那丫鬟大哭道:不怪我...都是老爺的主意!嗚嗚嗚,他只說我幫他保守秘密,他就讓我當姨娘...嗚嗚嗚... 共犯已經認罪,沈容臉色舒緩了不少,笑著對已經黑了臉的司馬清道:司馬大人,斷案講究真憑實據,必須打破砂鍋問到底。可不是武斷草草了事啊。既然蓉城的捕快也來了,那把你們蓉城的囚犯押送回去吧。小官就不搶您的風頭了。司馬清黑著臉憤憤道:捉拿范某,我們走!手下的捕快七手八腳地把癱倒在地的范員外搬走了。 看著在地上哭作一團的丫鬟,葛思妍搖了搖頭笑道:其實,我根本不懂醫術。不過詐你一詐,你就認了,沒趣兒。 說罷,挽著沈容的手打道回府。 路上,葛思妍悄聲問:誒,我剛剛是不是應該讓你來表現表現呀?沈容一笑:無所謂,阿妍說的和我想說的無異,誰說不都一樣么。都是還了人間清白。葛思妍噗嗤一笑:不過看你剛剛那么認真查案,還義正嚴詞反駁那司馬老賊的樣子,真有點兒帥。沈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額...有嗎?葛思妍認真地點了點頭:當然~沈容默默一笑,握緊了人挽著自己的手。二人并肩回了衙門,不再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