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祭祀
第十六章 祭祀
祭臺上按著方位擺著一些半人高的陶甕,中央放置柴火堆,不知是不是王瑾瑜的錯覺,他似乎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太陽徹底消失的那一刻,女女點燃火堆,通紅的火焰在她面前騰地升起,與此同時,廣場上的人齊刷刷地向她跪下。 太突然了,王瑾瑜懵了,祭臺上只有女女、他和那個阿祭,連阿祭都跪下了,他 女女余光瞥過來,他咬咬牙也學著大家的姿勢趴伏在地,額頭貼著地面,作五體投地狀,反正他又不是沒做過!只要她登基,他就是她身邊的大太監不,丞相! 他偷偷抬起頭,看到女女先跪拜天地,爾后執象牙杖和法器,圍繞火焰起舞,口中念念有詞,神情圣潔,環佩叮當。廣場上年長的女人們齊聲唱著禱詞,女女的動作和著韻腳,說不出的優美與好看。 再好看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她,竟然,是,跳大神的! mama,他到底來到了什么地方,又看上了什么人? 祝舞結束時,女女恰好立于祭臺中央、火堆之后,背對眾人,高聲吟唱一段禱詞,高舉象牙杖,閉眼溝通天地,睜開眼時神情肅穆,面對眾人宣布:神將賜福于姜,鬼魂皆得安息,生靈得以延續,百年福祚,生生不息。 眾人恭敬應答:神將賜福于姜,鬼魂皆得安息,生靈得以延續,百年福祚,生生不息。 幾百人齊聲唱頌,聲勢浩大,王瑾瑜頭皮發麻,感覺自己誤入了傳銷現場。 阿夏帶著男人們抬上巨鼎又退下,全程沒有與她眼神接觸,女女下意識轉頭看王瑾瑜,正好捕捉到他偷偷摸摸的難言眼神。 怎么說呢,這個眼神,挺讓她想敲他的。 巨鼎燒水,女女示意王瑾瑜起身,與阿祭一左一右輔佐她,阿祭舀水,王瑾瑜捧缽,女女負責指揮。 舀了幾回,王瑾瑜燙得直吸氣,阿祭忍無可忍,低聲勸誡女女:這是你的職責,不可以讓旁人代勞,更不可以讓奴隸沾染,奴隸代表不幸與罪孽,你這是玷污神! 女女敷衍地嗯嗯兩聲,兩手一攤,無辜道:可我怕燙。 阿祭深吸一口氣,要奪王瑾瑜手中的缽:我來! 女女一個眼神,王瑾瑜立馬縮回手。他覺得她這副樣子有點反常,像在故意為難那個阿祭似的,而他就是那個黑社會里動手做壞事、負責背鍋的小弟。 顧忌到臺下的幾百雙眼睛,阿祭不敢惹出太大動靜,女女無所謂,她卻不行,她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可有可無,如果再添上擾亂祭祀的污點 她畏手畏腳,王瑾瑜不敢過火,二人一時僵持不下。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他們遲遲不進行下一步,也一定會招來注意。 只是幫忙捧缽而已,他的手并沒有碰到圣水,祭祀流程依然由女女親手完成,也不算辱神阿祭慢慢放下手,抬眼卻看到女女注視著她的眼神。 其實她的眼神很平靜,可就是太過于平靜,讓她感覺自己的選擇早在她的掌控中,胸中莫名生出一股被輕視的羞惱與不平,這股意氣促使她一把推開那個奴隸,從他手中奪過缽。 她垂下眼皮,復而抬起,直視女女,語氣堅定:不可以辱神,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王瑾瑜要沖上去搶回來,女女攔住他。阿祭的掙扎、動搖、軟弱、妥協,她都看在眼里,也都早有預料,這本就是她心血來潮下為對方設立的小游戲,可最后的結果卻叫她意外了。 寧愿賠上自己,也要對那個虛無縹緲的神效忠嗎? 她那雙噴薄著怒火的眼神,是多么單純,多么一心一意啊。 剛才那一下動靜驚動了離祭臺近的族老們,阿母擔憂地看過來,女女向她們搖搖頭,示意無事,朝阿祭伸出手:我來吧。 阿祭沒有受到預想中的責罰,雖然不信,懷疑這只是女女的陰謀,說不定她轉頭又將缽給那個奴隸來戲弄她,但仍毫不猶豫就交出了缽,因為女女是巫,是神在人間的使者。 就算女女自己不招搖,就算仍有人以為女女得到這個地位是因為族長,可她作為上一任巫從小培養的繼承人,卻清楚地知道,女女的背后不是任何人,而是神。 她的力量已經超過了人的范疇。 女女接過缽,儀式繼續。剛燒開的guntang沸水盛到缽中,熱度很快穿過缽底傳到手心,扣著缽邊緣的拇指也因為蒸騰不休的熱氣而發燙。 女女來到那些陶甕面前,一手持缽,一手伸進正沸騰著熱氣的水中。跟在后頭的王瑾瑜沒忍住,在心中罵了句臟話,這哪里是跳大神,這明明是雜技表演!而且還是那種應該立刻馬上停辦查封的虐待演員型雜技表演!他剛才不過端了一會兒碗,到現在手都疼,光是看她這樣,他的手就開始顫抖了。 火光映照下,也看不出她的手紅腫了沒有,偏偏她的表情還特別平靜,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要不是他一直親眼看著,甚至懷疑她端的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礦泉水。 每個甕蓋上均設一孔,女女一邊用手將水撒至孔中,一邊念誦:賜爾圣水,洗骨滌靈,安息平怨,佑我大姜 他不忍心地轉過頭,看見阿祭一臉虔誠地注視著她動作,神色間甚至有些崇拜狂熱,而底下的人竟然一直跪著,這么長時間也沒有抬起頭。 他們知道她在做什么嗎? 剛才如果阿祭不勸誡她,會有別人勸誡嗎?她做這件事,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 注意力一轉移,他就發現那股奇怪的味道并不是錯覺,之前他一直站在活體香水瓶邊上,那股怪味若隱若現混合其中,尚不明顯,現在這股怪味越來越濃郁,連香氣也無法掩蓋了。 他試探著往陶甕那靠近了一些,甕蓋孔很小,黑黢黢的什么也瞧不見,但怪味卻立刻呈指數級擴散。 怪味就是從陶甕中散發出來的。 和糞坑的臭不同,這股怪味是帶著酸意的臭,似乎有什么東西腐爛了五百年,他去糞坑時還只是想吐,現在甚至被熏得頭暈,感覺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這些陶甕里裝了什么東西?總不會是在做臭豆腐吧? 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女女行至特殊方位的四個角。方位是由阿祭測算,說是與太陽、星星對應,可以引渡鬼魂、鎮壓兇靈、平怨消災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何一個東西能同時和太陽、星星對應,又是如何對應,但她向來懶得管這些,她說是就是吧這四處的陶甕最少,也最小。 為了防止閑雜人等偷看引起恐慌,陶甕在制成那一刻便由族老親自密封,女女先示意王瑾瑜把嘴捂上,等他懵懂照做了,才用刀撬開甕蓋邊緣糊的土,啟開陶甕,果然聽到身后人的尖叫。 幸而尖叫聲只開了個頭便被他自己死死捂住,沒有驚動臺下的人。女女微微側頭,余光瞧見那人眼睛瞪得快要脫框,捂住嘴的手都在顫抖,像一只受驚炸毛的小貓。 若是平時,女女或許還會驚嘆一句表情豐富,現在卻沒那個心情,面無表情覷他一眼,眼神警告他不許多事。 王瑾瑜沒有接收到這個眼神,滿腦子都是剛才那驚魂一瞥:陶甕里裝的是尸首啊! 看體型,應該是一具嬰孩的尸體,皮rou幾乎全部消失,露出皚皚白骨,看樣子已經死去月余。 甕棺啟封后,濃烈的怪味迅速彌散開來。他后知后覺想起,小時候有一次路過湖邊時遠遠聞見一股沖天臭味,附近到處被拉了警戒線,后來看新聞才知道是發現一具無名女尸,心理陰影談不上,只記得有個路人扶著樹嘔吐不已的樣子。 他現在就很想吐。 所以這里這么多陶甕,全部都裝了尸體???他一直都身在太平間? 女女往甕棺里潑了一整缽guntang圣水,然后向后一伸手。 王瑾瑜已經魂飛天外了,完全是憑意志支撐著自己沒倒下,阿祭瞪他一眼,從他帶來的法器中取出鉆、鑿、錘,交給女女。 女女口中念誦著禱詞,手下用力,穩狠準地在尸首頭骨上敲了一個洞,然后行至下一處,動作嫻熟,顯然已經做了不止一次。 這四處的甕棺大同小異,里頭均是剛出生便夭折的嬰孩,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天殘。 天殘,包括缺胳膊少腿,也包括多胳膊多腿,外表畸形,以及天盲、天聾等,這種嬰孩出生即為不祥,怨氣最重。出生后自然夭折便是最好,倘若沒有,那就會被迫夭折。像天盲這一類不容易第一時間發現的問題,都是養育幾個月后才會被處理。 因為他們在胎兒時期便被惡鬼附身,且嬰孩的靈魂太過弱小,死后便要在顱頂開一個洞,供惡鬼離開、靈魂出入。 女女面不改色地敲完一個又一個頭顱,終于來到最后一個甕棺。 王瑾瑜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啟了防御機制,又或許是嗅覺終于疲勞,那股怪味淡了許多,他總算獲得片刻喘息,可前方那個身影卻似乎愣了一下。 這不是他的錯覺,因為她下一瞬就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身前的甕棺,然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長時間地佇立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起初阿祭和他并沒有發現異常,畢竟開了這么多腦殼,累了休息一下也情有可原,直到甕棺內傳來一絲啼哭。 哭聲非常微弱,甚至不如風吹過的聲音,可在在場三人的耳里,卻如電閃雷鳴、晴天霹靂,令人毛骨悚然。 不會吧? 不會吧! 那一瞬間有什么東西壓倒了恐懼,王瑾瑜顧不得其他,大跨步來到女女身旁,看見甕棺內的景象,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一個活著的嬰孩,他正努力地睜著眼睛,朝王瑾瑜這邊看過來。 他一邊和女女對視,一邊和王瑾瑜對視,他可以做到,因為他有四只眼睛、兩張臉長在一個頭上。 他們是一對雙面兒。 他們還很小,顯然剛出生不久,所以還沒有被餓死,但是也快了,新生兒沒有食物能活多少天呢?更何況是這樣的新生兒。 女女攥著手鉆,遲遲下不了手。他們的眼睛已經快要睜不開了,卻依然努力地看向她,他們用力發出啼哭,卻比幼貓叫聲還要細弱,他們拼命揮動雙手,卻只能做到向她伸出手指。 身邊有人拉住她的手腕,代替他們哀求她:不要 女女沒有反抗。 阿祭越過她,拿走她手中的玉錘。 女女沒有阻攔。 很快,哀鳴消失了,看著她的眼睛闔上了,向她求救的手指垂下了,有血液飛濺到她的眼皮上,女女閉上了雙眼。 * 原本設定是一個普通的畸形,想了很久還是改了,那樣太殘忍,也不太符合女主設定。(沒有說雙面兒就該死的意思。) 預警情節還有一節,目測比這個程度更讓人不適。